老房子里的时间仿佛凝固了，空气中漂浮的尘埃在从窗帘缝隙透进的微弱光柱中缓慢飘动。夏知知捧着那杯已经不再滚烫的水，小小的身体陷在陈旧沙发褪色的绒布里，目光却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不受控制地扫视着这个熟悉的房间。
这里的一切，都散发着熟悉的气息。
墙角那个矮柜，顶部放着一台积满灰尘的老式显像管电视机。恍惚间，她仿佛看到童年的自己正盘腿坐在冰凉的水泥地上，仰着小脸，津津有味地看着屏幕上时不时有雪花点闪烁的动画片，爷爷坐在旁边的藤椅上打着蒲扇，奶奶在厨房里忙碌，传来锅铲碰撞的声响…… 那声音如此真切，几乎就在耳边。
她的视线移向通往里间的门廊。那里墙壁上，还残留着几道模糊的、用铅笔划出的身高刻度。最高的那道，标记着“小乐 12岁 1米42”，旁边还有一道更早的、歪歪扭扭的“小乐 6岁 1米08”…… 那是爷爷奶奶每年在他生日时，乐此不疲记录下的成长印记。她甚至能感觉到爷爷粗糙的大手按在她头顶，奶奶在一旁笑着说“又长高喽”
心脏像是被浸泡在温水和冰块的混合物里，一阵酸胀的暖意过后，是刺骨的冰凉。
李芸局促地坐在对面的木凳上，双手不安地绞着衣角。她看着这个自称夏知知的女孩，那双过于沉静的眼睛里流露出的，不是这个年纪孩子该有的懵懂好奇，而是一种……深沉的悲伤和怀念。
这太诡异了。一个陌生的孩子，怎么会对她这个破旧的老房子流露出这样的情绪？
“你……以前来过这里吗？”李芸忍不住问，声音干涩。
夏知知猛地回过神，像是从一场漫长的梦境中被惊醒。她慌乱地低下头，盯着水杯里自己的倒影，用力摇了摇头。
不能承认。无论如何都不能承认。
她现在不是陈嘉乐，她只是夏知知，一个无家可归的小女孩。
李芸看着她回避的样子，心中的疑虑非但没有消除，反而像藤蔓一样越缠越紧。她站起身，几乎是逃避似的说：“你……你饿不饿？我去看看有什么吃的。”
她走进厨房，打开那个老旧的、发出嗡鸣声的冰箱。里面空空荡荡，只有几个鸡蛋和一把干瘪的葱。她看着这些，忽然想起，阿乐小时候最爱吃她做的葱花鸡蛋面了。每次她下面，他都能呼噜噜吃掉一大碗，然后满足地摸着圆滚滚的肚子……
“妈，我还要！”小男孩响亮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
“好好好，锅里还有呢……”
一阵尖锐的疼痛猝不及防地刺痛心脏，李芸扶住冰箱门，才勉强站稳，眼泪毫无预兆地滚落下来。她用力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
如果当初没有抛弃他，如果多关心他一点，是不是就不会……不会接到那个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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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的另一端，气氛如同绷紧的弓弦。
林蓓直接驱车赶到了交警支队，利用所有能动用的关系，调取了公寓周边所有路口的监控录像。她坐在冰冷的监控屏幕前，眼睛一眨不眨，死死盯着那辆带走夏知知的黑色轿车。
画面模糊，车辆汇入车流，在一个岔路口失去了踪迹。
“这个方向……可能是往老城区去了……”旁边的警官分析道。
老城区？林蓓的心猛地一沉。那里监控覆盖不全，而且混乱……
“麻烦你们，把所有可能路线的监控都调出来！”她的声音因为极度压抑焦虑而嘶哑，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几道血痕。
她不敢想象夏知知现在在哪里，会不会害怕，会不会冷，会不会遇到坏人……那个小小的、会依赖地靠在她怀里叫她妈妈的孩子……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光靠监控不够。她拿出手机，开始拨打所有可能联系上的人脉，她必须保持冷静：
“张总，是我，林蓓。抱歉打扰，我需要借用您在老城区那边的物流点人手，帮我找一个孩子……”
“李局，有个紧急情况，我女儿可能被人带到了老城区一带，需要您协调一下那片区域的巡逻警力……”
她像一台高速运转的机器，调动着一切可以调动的资源。平日里那个冷静自持、讲究规则的林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为了找回孩子，可以不择手段、不顾一切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漫长如同凌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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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房子里，李芸最终还是下了一碗简单的葱花鸡蛋面，端到夏知知面前。
面条有些软烂，鸡蛋炒得有点老，葱花也焦了。味道……很普通，甚至带着点糊味。
但夏知知拿起筷子，夹起面条，小心地吹了吹，送进嘴里。
熟悉的味道在口腔里弥漫开来，就是这个味道……
前世，他曾经多么渴望能再吃到这个味道。哪怕一次也好。
眼泪毫无预兆地大颗大颗砸进碗里。她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无声地哭泣着，却一口一口，固执地把整碗面都吃了下去，连汤都喝得干干净净。
李芸看着她吃东西的样子，看着她掉眼泪的样子，那种奇怪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这孩子……太奇怪了。她的悲伤，她的沉默，她吃东西的习惯……都像一面扭曲的镜子，映照出她内心深处最不敢触碰的影子。
“够……够吗？还要吗？”李芸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小心翼翼。
夏知知摇了摇头，用袖子擦了擦眼泪和嘴，小声说：“谢谢……阿姨。”
就在这时，夏知知放在睡衣口袋里的儿童手表，因为之前的奔跑和碰撞，屏幕早已碎裂，此刻却顽强地、微弱地振动了一下，屏幕艰难地闪烁起一个模糊的来电提示图标，随即又因为电量耗尽，彻底暗了下去。
夏知知完全没有察觉。
而另一边，林蓓听着手机里传来的“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的提示音，刚刚建立起的所有冷静外壳，瞬间出现了裂痕。
关机了……
是没电了？
还是……出了什么意外？
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才勉强支撑住发软的身体。
夜幕，悄然降临。
华灯初上，城市依旧喧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