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最后几天，雪彻底停了，气温却并未回暖，反倒干冷起来。枝头挂着冰棱，在清晨的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街道上背着书包的身影重新变得匆忙，空气中弥漫着新学期特有哀怨的气息。
开学日。
夏知知站在衣帽镜前，任由林蓓帮她整理校服的领子。深蓝色的冬季园服，里面套着保暖的羊绒衫，脖子上规规矩矩地系着红领巾，幼儿园大班预备役的象征。镜子里的小女孩，脸颊因为室内外温差而泛着健康的红晕，短发被林蓓梳得整整齐齐，别着一枚简单的小草莓发卡这是林蓓之前出门前顺手买的，夏知知没反对。
“又要回去当大龄插班生了……” 夏知知内心叹了口气，但比起刚开始时的抗拒，现在的心情平静了许多，甚至带着点回新手村视察工作的微妙优越感。
“东西都带齐了？”林蓓检查着她的书包，水壶、纸巾、备用口罩，还有一本夏知知自己选的科普绘本用来打发无聊时间。
“今天妈妈公司有重要的会，可能会晚一点来接你。有事记得用手表打电话。”
林蓓最近确实更忙了，常常在家也要开视频会议到很晚。夏知知隐约听到过“新项目”“海外市场”“团队重组”之类的词，但她没多问，只是点点头：“知道了，妈妈你忙你的，我自己能行。”
林蓓动作顿了一下，看着她，眼神里有欣慰，她伸手，轻轻拍了拍夏知知的头：“嗯，去吧。”
电梯里，夏知知遇到了同样穿着园服的周子航。前几天他高兴地和夏知知说他的转学手续下来了，他和周守拙提了想和夏知知上同一所学校，还要同一个班，周守拙也没反对而是默认了，可把他高兴坏了
周守拙站在周子航身边，依旧话不多，只是对夏知知点了点头，对林蓓说了句“林小姐，早”。
周子航看到夏知知，眼睛亮了一下，小步挪到她身边。两个小孩并排站着，周守拙和林蓓隔着一步的距离，气氛有种默契的安静。
到了幼儿园门口，许多钱标志性的大嗓门老远就传了过来：“夏知知！这边这边！”一个寒假过去，他似乎又圆润了些，穿着鼓囊囊的羽绒服像颗移动的球。
夏知知和周子航跟各自的家长道别，汇入了叽叽喳喳的小朋友人流中。周守拙看着侄子被夏知知带着走的背影，几不可闻地舒了口气，转身离开。林蓓也目送夏知知走远，才匆匆走向停车场。
大班的教室换到了二楼，更宽敞明亮。夏知知和周子航果然分在了同一个班，班主任还是熟悉的周老师。这让夏知知松了口气至少不用重新适应一个新老师的风格。
然而，惊喜出现在副班老师的位置上。
周老师身边，站着一个看起来很年轻的男老师，戴着黑框眼镜，笑容阳光，充满活力，正用夸张的肢体语言和孩子们打招呼：“小朋友们早上好！我是新来的陈老师，以后会和大家一起学习玩耍哦！你们可以叫我小陈老师！”
“小陈老师……” 夏知知嘴角抽了抽，“这扑面而来的热血应届生气息……” 她仿佛已经预见到未来会被各种新奇有趣但弱智无比的活动支配的恐惧。
果然，第一节课，小陈老师就给大家带来了“惊喜”。
“小朋友们！寒假过得开心吗？为了庆祝新学期，也为了让大家更快熟悉起来，我们今天上午的第一个活动是‘我的梦想’主题演讲！”小陈老师挥舞着手臂，声音洪亮，试图调动气氛，“每个人都要到前面来，大声说出自己的梦想哦！老师先来！老师的梦想是环游世界，看遍所有美丽的风景！”
小朋友们有的兴奋，有的害羞。许多钱第一个举手，雄赳赳气昂昂地上去：“我的梦想是成为宇宙超人，打败所有怪兽！”引起一片哄笑和附和。
轮到夏知知了。
她慢吞吞地走上去，看着下面一双双清澈且幼稚的眼睛，还有小陈老师充满鼓励的闪亮目光，内心一片麻木。
梦想？她前世的梦想是打游戏不卡顿，泡面永远有调料包。这辈子……当个普通小孩，平安长大，别露馅？这能说吗？
“我的梦想是……”她清了清嗓子，用最标准的童音，说出了经过一秒思考的、最安全无趣的答案，“……当科学家，研究星星。”
“哇！好棒的梦想！”小陈老师立刻鼓掌，其他小朋友也似懂非懂地跟着拍手。周子航在下面看着她，眼睛亮亮的，好像觉得这个梦想很酷。
夏知知面不改色地走回座位。“感谢小学作文模板。”
上午的课程在夏知知的神游天外和偶尔被迫配合演出中度过。午餐时，她正和往常一样，准备快速解决战斗，小陈老师又凑了过来。
“知知，听周老师说，你很喜欢看书，懂得很多知识啊！”他端着餐盘，很自然地坐在了夏知知旁边空位上，脸上带着好奇和热情，“老师刚才看你在看那本讲海洋的书，上面好多字你都认识吗？”
夏知知心里警铃微作。这种过于热情充满探究欲的年轻老师，有时候比严肃的老师更难应付。
“有些认识，有些猜的。”她含糊道，往嘴里塞了块西兰花。
“真厉害！那你能给老师讲讲，你最喜欢海洋里哪种生物吗？”小陈老师不依不饶，眼神里是真挚的好奇，似乎想和这个特别的孩子建立更深入的连接。
夏知知瞥了他一眼，放下勺子。她知道，一味回避反而会引起更多注意。她想了想，用尽量简单的语言说：“樽海鞘。一种透明的、像小桶一样的浮游生物。它们会连成串，在深海里发光，像海底的星空。”
这个冷门的选择显然超出了小陈老师的知识储备，他愣了一下，随即眼睛更亮了：“哇！老师都不知道这个！知知你真了不起！”
结束话题，继续吃饭。
午睡起床后，是户外活动时间。寒冷的天气也阻挡不了孩子们释放精力的热情。滑梯秋千区挤满了人。许多钱组织了一群男生在玩“星球大战”，跑来跑去，大呼小叫。
周子航站在夏知知旁边，看着热闹的场面，没有像其他孩子那样冲过去，只是安静地看着。
“想去玩吗？”夏知知问他。
周子航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又摇摇头，低声说：“他们……跑太快。”
夏知知差点忘了。周子航性格内向，身体也不算特别强壮，贸然加入那种混乱的追逐游戏，可能既跟不上，也容易受伤或被忽视。
她环顾了一下四周，目光落在角落那个被雪半掩的沙坑上。冬天沙子冻硬了，没人玩。
“走，我们玩点别的。”她拉着周子航走过去。
她从地上捡了根枯树枝，在冻硬的沙面上画了起来。先是一个简单的九宫格。
“我们来玩‘沙面棋’。”她宣布规则，“轮流画符号，我画圈，你画叉，谁先把三个自己的符号连成一条线，谁就赢。横着、竖着、斜着都行。”
这是最简单的井字棋，规则一目了然。周子航立刻懂了，眼睛发亮。这游戏安静，需要动脑，正适合他。
两人蹲在沙坑边，你一笔我一画，玩了起来。寒风呼呼地吹，但他们专注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夏知知一开始还让着点，后来发现周子航学得极快，几局之后就能和她有来有往了。
“不错嘛！”夏知知赢了第五局后，拍了拍他的肩膀，“有前途！”
周子航虽然输了，但脸上一点沮丧都没有，反而因为投入游戏而显得神采奕奕。他指了指沙面，示意再来。
于是，在热闹喧腾的户外活动场角落里，两个安静的孩子，用树枝在冻沙上勾勒着最简单的快乐。
放学的铃声响起时，夏知知拍拍手上的沙粒，和周子航一起走回教室。
背着书包走出幼儿园，暮色已经四合。她一眼就看到了停在路边的熟悉车辆。
林蓓果然按时来了，正靠在车门边打电话，眉头微锁，语气冷静而快速地说着什么。看到夏知知出来，她对电话那头说了句“稍等”，便挂断电话，脸上的表情瞬间柔和下来。
“怎么样？新学期第一天。”她接过夏知知的书包。
“还行。”夏知知坐进车里，系好安全带，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新老师有点吵”
林蓓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看到她脸上没有疲惫或厌烦，才真正放下心来。车子平稳地汇入车流。
华灯初上，车窗外是流动的城市光影。
新学期，就这样平淡而真实地开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