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四十分，生物钟将周守拙准时唤醒。
窗外天色仍是靛蓝与灰白交织的朦胧，城市尚未完全苏醒。他悄无声息地起身，洗漱，换上便于活动的深色运动服。经过周子航的房门时，他停下脚步，轻轻推开一条缝，周子航还在睡，被子裹得紧紧的，只露出半张白皙安静的小脸。
春游。
这个对大多数家长而言可能意味着忙碌和嘈杂的词汇。
他走到厨房，从冰箱里取出昨晚就准备好的食材：煮好放凉的米饭，焯过水的胡萝卜丝和西蓝花，煎得金黄的厚蛋烧，还有剔骨去刺、用少许盐和柠檬汁腌过的鳕鱼块。
操作台上，刀具早已摆好：寿司帘，保鲜膜，几种不同形状的卡通压模，还有一小盒可食用的黑芝麻和海苔碎。
周守拙开始动手制作，米饭的软硬，蛋皮的厚薄，蔬菜的配色，都需要考量。他做得极认真，眉头微蹙，手指的动作熟练而快速，将米饭铺平，放上馅料，卷起，压实，再用锋利的刀沾水切成均匀的小段。
他没有做那些花哨复杂的造型，只做了最简单的三角饭团和厚蛋烧卷。米粒紧实，每一块厚蛋烧都厚薄一致，色泽均匀。最后，他用小镊子，小心翼翼地将海苔剪成眼睛和嘴巴的形状，贴在饭团上，又用胡萝卜压出小小的圆形，点缀成腮红。
看着便当盒里那几个顶着简单笑脸的饭团和整齐码放的蛋卷、蔬菜、鳕鱼块，周守拙紧绷的下颌线微微松弛。或许不够美观，但干净，营养，管饱。
他盖上便当盒，又检查了一遍背包：水壶、纸巾、消毒湿巾、备用衣物、一小盒创可贴、以及……一包独立包装的雪花酥。是上次多做留下的。
七点整，他叫醒周子航。男孩揉着眼睛坐起来，看到床头摆放整齐的园服和背包，眼睛慢慢睁大，睡意迅速消退。
“便当准备好了。”周守拙言简意赅，“吃完早餐，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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植物园门口已是一片欢腾的海洋。五彩斑斓的童装，叽叽喳喳的喧闹，举着小旗子的老师，还有更多和他一样，脸上带着或兴奋、或无奈、或严肃表情的家长。
周守拙下意识地蹙了蹙眉。太吵了。他习惯性地将周子航往身边带了带，目光在人群中快速扫视，寻找班级集合点……寻找某个身影。
然后，他看到了她。
林蓓站在一棵刚刚抽出嫩芽的银杏树下，穿着一身浅灰色的休闲运动装，长发利落地束成马尾，正微微弯腰，听夏知知说着什么。她侧着脸，晨光透过稀疏的叶隙，在她脸颊和脖颈上投下柔和的光影。她似乎说了句什么，夏知知仰头笑了起来，她也随之露出一个很浅的、转瞬即逝的笑容。
那笑容冲淡了她身上惯有的清冷感，让她整个人看起来……生动了许多。
周守拙的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他移开视线，带着周子航走向集合点。
“周先生，子航，早。”林蓓看到了他们，直起身，点头打招呼。她的目光自然地落在周子航身上，温和地问，“手上的伤好了吗？”
周子航点点头，小声说：“好了，林阿姨。”他今天似乎比平时活泼一点，眼睛亮亮地看着周围。
“那就好。”林蓓又看向周守拙，“周先生带便当了？”
“嗯。”周守拙应了一声，下意识地握紧了手里的便当袋。
“我也带了。知知念叨了一路。”林蓓语气平常，仿佛只是随口一提，“周老师好像分组了，我们几个志愿者可能要负责照看后面这一组孩子。”
周守拙顺着她的示意看去，许多钱、苏玟玟，还有另外几个眼熟的孩子，加上知知和子航，大概七八个。不算多，但足以让任何成年人头皮发麻
“好。”他没有多言，只是再次检查了一下周子航的背包带是否扣紧。
入园，沿着蜿蜒的小径前行。孩子们像出笼的小鸟，兴奋地东张西望，问题不断。周守拙主要负责殿后，确保没有孩子掉队。他话很少，只是用目光和简单的手势示意。林蓓则走在前侧，时不时回答孩子们千奇百怪的问题，声音不高，却清晰耐心。
“林阿姨，那是什么花？”
“那是郁金香，有很多种颜色。”
“林阿姨，为什么树皮是裂开的？”
“那是树在生长，树皮不够大，就撑裂了。”
“周叔叔，你看！大虫子！”一个男孩指着树干上的天牛大叫。
周守拙看了一眼：“天牛。不主动碰它，不会咬人。”语气平淡，却成功让几个想伸手的孩子缩回了爪子。
他注意到，林蓓偶尔会回头看一眼，目光掠过他，确认他和孩子们都跟上了。两人之间没有过多的交流，却有一种无形的默契，维持着这个小队伍的行进秩序。
中途休息，在一片阳光草坪上。孩子们迫不及待地铺开野餐垫，掏出自己的宝贝便当。
周守拙将便当盒递给周子航，自己也在一旁坐下，打开一瓶水。他看到夏知知打开一个双层便当盒，上层是做成小熊形状的饭团和花朵形状的胡萝卜，下层是水果沙拉和几块小巧的糕点，色彩搭配得赏心悦目。
“妈妈！你好厉害！”夏知知毫不吝啬地赞美。
林蓓只是笑了笑，拿出湿纸巾递给她：“先擦手。”
周子航也打开了自己的便当盒。那几个顶着简单笑脸的饭团和整齐的配菜映入眼帘。他眼睛亮了一下，拿起一个饭团，看了看上面用海苔贴出的笑脸，又抬头看了看叔叔。
周守拙避开他的目光，喝了口水，语气平淡：“吃吧。”
周子航咬了一口饭团，米饭软硬适中，里面的鳕鱼肉鲜嫩。他慢慢地咀嚼着，然后又拿起一块厚蛋烧。阳光晒得他小脸暖洋洋的。
旁边，许多钱正狼吞虎咽地吃着他妈妈准备的烤肉，嘴角沾满了酱料。苏玟玟则在挑剔地把她不喜欢的青椒从饭里挑出来。
夏知知尝了一口自己的小熊饭团，又探头看了看周子航的饭盒，很自然地说：“周子航，你的饭团看起来很好吃！我们换一个尝尝好不好？”
周子航愣了一下，点点头，把自己还没动的一个笑脸饭团递过去。夏知知则给了他一个小熊饭团。
周守拙看着两个孩子交换食物，目光微动。他注意到林蓓也看着这一幕，嘴角似乎又弯了一下。
“周先生手艺很好。”林蓓忽然开口，声音不远不近地传来。
周守拙转过头，对上她的视线。她正看着他，眼神坦然而温和，带着一丝真诚的欣赏。“饭团捏得很扎实，配菜也清爽。”
只是很平常的夸奖。周守拙却觉得耳根有点不易察觉的热意。他垂下眼，看着手里的水瓶，低声回了句：“比不上林小姐的精致。”
“便当是给孩子吃的，合胃口、营养足最重要。”林蓓的声音依旧平稳，“子航看起来很喜欢。”
周守拙抬起头，看到周子航正小口小口、却很认真地把夏知知给的小熊饭团也吃完了，脸上是满足的神情。男孩很少有这样外露的情绪。
他心里某块坚硬的地方，似乎被这春日的阳光，晒得微微发软。
下午的活动是参观温室。湿热的气息扑面而来，孩子们的好奇心再次被点燃。周守拙依旧负责断后，林蓓在前面引导。穿过一片茂密的蕨类植物区时，光线骤然暗下，路径也变窄。
一个调皮的孩子跑得太快，不小心撞到了旁边摆放的科普展板。展板晃动，眼看就要朝着正在低头看一株猪笼草的夏知知倒去！
周守拙瞳孔一缩，身体比意识更快地做出了反应。他一个箭步上前，手臂一伸，稳稳地托住了倒下的展板边缘。动作干脆利落，展板甚至没发出多大响声。
走在前面的林蓓闻声回头，正好看到这一幕。周守拙高大的身影挡在夏知知和展板之间，手臂肌肉因用力而微微绷起。他很快将展板扶正，检查了一下是否稳固，然后才收回手，低头看向似乎还没完全反应过来的夏知知。
“小心。”他只说了两个字，声音低沉。
夏知知眨了眨眼：“谢谢周叔叔！”
林蓓快步走回来，先检查了一下夏知知：“没事吧？”
“没事！”夏知知摇头。
林蓓这才转向周守拙，眼神里有一丝未散去的紧张，和更多的……感激。“周先生，谢谢你。”她的声音比平时更轻一些。
“举手之劳。”周守拙移开目光，示意孩子们继续往前走，“注意脚下，别乱跑。”
队伍再次移动。但接下来的一段路，周守拙能感觉到，林蓓停留在他身上的目光，似乎比之前多了。
春游结束时，已是夕阳西斜。孩子们累得东倒西歪，却还兴奋地交换着今天的见闻。周守拙牵着呵欠连天的周子航，和林蓓母女一起走向停车场。
“今天麻烦周先生了。”林蓓再次道谢，“多亏有你在。”
“彼此。”周守拙顿了顿，补充道，“林小姐……很会带孩子。”
这大概是他能说出的、最直接的称赞了。
林蓓似乎愣了一下，平时一贯面无表情的脸随即露出浅浅一笑：“周先生也是。”
分别时，周子航已经困得迷迷糊糊，靠在叔叔腿上。夏知知也趴在林蓓肩头，眼皮打架。
“再见。”
“再见。”
两辆车，载着疲惫却满足的大小乘客，驶向归途。
车厢内很安静，只有引擎的低鸣。
他抬起手，松了松领口——虽然并没有系领带。
春日的暖阳，似乎不仅晒软了草地。
也悄悄融化了一些，经年累积的冰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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