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太阳开始显露威力，白晃晃地炙烤着大地。幼儿园午后取消了剧烈户外活动，改在通风的礼堂里看教育动画片。夏知知对这种“弱智安抚节目”兴趣缺缺，偷偷从书包里摸出那本《基础编程逻辑》的插图版，摊在膝盖上，看得津津有味。
周子航安静地坐在她旁边，手里拿着一本崭新的绘本，是关于海洋生物的。但他看得有些心不在焉，目光时不时飘向夏知知膝盖上的书，又快速移开。空调的冷气咝咝地吹着，夹杂着小朋友们偶尔的窃窃私语。
放学时，热浪扑面而来，行道树的叶子都有些蔫蔫的。
林蓓的车停在树荫下，车窗降下，她正打着电话，看到夏知知和周子航出来，对着电话简短说了句“稍等”，便挂断下车。
“周先生今天临时有紧急会议，拜托我接子航一起回去。”林蓓解释着，很自然地拉开后车门，示意两个孩子上车。她今天穿着一身浅杏色的真丝衬衫和白色西裤，简洁干练，额角有细微的汗意。
“谢谢林阿姨。”周子航乖巧地道谢，钻进车里，和夏知知并排坐下。
车子驶入车流，空调带来舒适的凉爽。夏知知注意到，妈妈今天车上放的薄荷糖换成了一个淡蓝色铁盒装的，是她不认识的牌子，糖纸看起来很精致。
“妈妈，这糖新买的？”她好奇地问。
林蓓从后视镜看了她一眼：“嗯。上次……开会客户给的，味道还行。”她顿了顿，补充道，“周叔叔也说这个牌子不错。”
“哦~周叔叔也说~” 夏知知在心里拉长了语调，面上却只是点点头，从盒子里拿了一颗塞进嘴里，清凉的薄荷味中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花香。
她又拿了一颗，递给周子航：“尝尝，你叔叔推荐的。”
周子航接过，小心地含进嘴里，眼睛微微睁大了一点，似乎也觉得不错。
回到家，林蓓从冰箱里拿出早上准备好，切成小块的冰镇西瓜，装在玻璃碗里，插上小叉子，放在客厅茶几上。
“写完作业才能吃。”她说完，便进了书房，门虚掩着，隐约传出视频会议的准备声。
夏知知和周子航各自趴在茶几一角写作业。幼儿园的作业很简单，主要是描红和简单的算数。夏知知三下五除二搞定，然后托着下巴，看着对面还在认真描着汉字笔画的周子航。
周子航的字写得很工整，一笔一划，和他的人一样，透着股认真的劲儿。他描的是“家”字。
夏知知眼珠一转，脑子里那个“探查周家情况”的小天线又竖了起来。她状似随意地开口，用聊天的语气：
“周子航，你叔叔工作好忙啊，老是开会。”
周子航笔尖顿了顿，轻轻“嗯”了一声。
“他做什么工作的呀？是不是也像我妈一样，天天对着电脑和文件？”夏知知继续“好奇宝宝”模式。
周子航抬起头，想了想，似乎不太确定该怎么描述：“叔叔……做项目的。有时候看图纸，有时候去工地。”他声音不大，但很清晰，“他说，是让房子……变得安全，漂亮。”
“建筑相关？工程师？还是设计师？” 夏知知心里猜测。这倒是和周守拙那种沉稳、注重细节的气质有点吻合。
“那你爸爸妈妈呢？也在忙工作吗？”夏知知问得更直接了些，眨着看似天真无邪的大眼睛。这是她一直最好奇的点。
周子航几乎从不提起父母，周守拙也从未提及兄嫂。这很不寻常。
周子航握着铅笔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些，他低下头，盯着作业本上那个“家”字，沉默了更久。就在夏知知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才用很轻很轻的声音说：
“爸爸工作很忙，妈妈……去了很远的地方。”
声音里没有太多情绪，却让夏知知心里咯噔一下。
很远的地方？出国了？还是……
她看着周子航低垂的、长长的睫毛，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触碰到了某个不该触碰的。周子航的安静，或许不仅仅是因为性格。
“哦……”夏知知难得地感到一丝歉意，她挠挠头，试图转移话题，“那个，你叔叔做的雪花酥特别好吃，他是不是很喜欢做饭啊？”
提到叔叔，周子航的情绪似乎缓和了一些，他点点头：“叔叔会做很多。他说，外面吃的不放心。”
想了想，又补充一句，“林阿姨做的便当，也很好看。”
“那是！我妈虽然不常做，但一做就很厉害！”夏知知立刻与有荣焉，忘了刚才的试探，“不过她最近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怎么不一样？”周子航难得主动发问。
“嗯……就是，好像没那么……紧绷了？”夏知知努力寻找词汇，“以前她回家也老是工作工作，现在有时候会发呆，嗯……对着手机笑一下，虽然很快就不笑了。还有，她开始买一些奇怪的东西，比如那个糖。”她指了指那个淡蓝色铁盒，“还有上次，她居然买了个小盆栽放书房，以前她说养植物是浪费时间的。”
周子航安静地听着，黑亮的眼睛看着夏知知。等她说完了，他才小声说：“叔叔也是。”
“嗯？周叔叔也是？”
“叔叔以前，晚上总在书房，很晚。”周子航慢慢地说，“现在，有时候会早点出来，问我幼儿园的事。还有……”他犹豫了一下，“他上次问我，女孩子……一般喜欢什么颜色。”
“噗——” 夏知知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她瞪大眼睛看着周子航：“真的？他真这么问？”
周子航肯定地点点头。
“好家伙！这是要开窍了啊！还知道做市场调研！” 夏知知内心疯狂吐槽，兴奋得像发现了新大陆。这情报太有价值了！
“那你怎么说的？”她追问。
“我说……不知道。”周子航有些不好意思，“然后叔叔就自己查手机了。”
夏知知想象了一下周守拙那张严肃的脸，对着手机屏幕皱眉搜索“女孩喜欢什么颜色”的样子，差点笑出声。“反差萌啊这是！”
两人正说着悄悄话，书房门开了，林蓓走了出来，脸上的疲惫被一丝轻松取代，似乎会议进行得不错。她看到茶几上两个空了的作业本和还没动过的西瓜，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作业写完了？吃西瓜吧。”
两个孩子立刻欢呼一声，扑向西瓜。清凉甘甜的汁水瞬间驱散了夏日的烦闷。
林蓓也拿了一小块，靠在沙发边，慢慢吃着。她的目光掠过窗外，对面周守拙家的阳台窗帘拉着，他应该还没回来。
“妈妈，”夏知知嘴里塞着西瓜，含糊不清地问，“周叔叔晚上回来吃饭吗？我们要不要给他留点西瓜？”
林蓓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问，愣了一下，随即自然地说：“不用，周叔叔会自己解决。不过……等他回来，西瓜可能就不冰了。”她看了看碗里还剩不少的西瓜，又看了看两个孩子，“子航，你要不要带两块回去，放冰箱里，等你叔叔回来吃？”
周子航眼睛一亮，点点头。
于是，林蓓找出一个保鲜盒，仔细地装了好几块红彤彤的西瓜，盖上盖子，递给周子航：“拿好。”
“谢谢林阿姨。”周子航小心地抱着保鲜盒。
晚上，周守拙拖着略显疲惫的步伐回到家时，已经快九点。客厅只开了一盏小灯，周子航还没睡，正坐在沙发上看绘本。听到开门声，他抬起头，放下书，跑到厨房，从冰箱里端出那个保鲜盒。
“叔叔，吃西瓜。林阿姨给的，冰镇的。”他把盒子举高。
周守拙看着保鲜盒里切得整齐，色泽鲜红的西瓜，又看了看侄子亮晶晶带着期待的眼睛，脸上的倦意仿佛被驱散了一些。他接过盒子，打开，拿起一块。
冰凉的甜意沁入心脾。
“你林阿姨……和知知，吃过了吗？”他问。
“吃过了。林阿姨特意给你留的。”周子航说。
周守拙“嗯”了一声，慢慢吃着西瓜，夏夜的闷热似乎也被这盒冰西瓜驱散了不少。
他想起了傍晚林蓓发来的那条简短信息：“西瓜买多了，给子航带了些回去。解暑。”
当时他正在应付难缠的客户，看到信息，心头那点烦躁莫名平复了许多。
“林阿姨今天还问了你工作的事。”周子航忽然说。
周守拙动作一顿：“问我什么？”
“知知问的，我说你是做项目的，让房子变安全漂亮。”周子航复述着，“林阿姨听到了，没说什么，但点了点头。”
周守拙沉默地吃完手里的西瓜，擦擦手，揉了揉侄子的头发：“去刷牙睡觉。”
“叔叔，”周子航走到房门口，又回过头，小声说，“林阿姨好像挺辛苦的，今天开会开很久。”
周守拙看着他：“我知道了。去睡吧。”
夜深了。
周守拙处理完最后一点工作，站在阳台上透气。对面，林蓓书房的光还亮着，映出她伏案的剪影。他看了一会儿，回到屋里，拿起手机，点开那个很少使用的社交软件，找到林蓓的头像，是一张夏知知的背影照，在阳光下奔跑。
他犹豫了片刻，还是打了几个字，发送过去。
「西瓜很甜，谢谢。早些休息。」
几乎就在下一秒，对面书房的光暗了下去。
手机屏幕亮起，一条新信息。
「不客气。你也早点休息。」
很简单的话。周守拙却看了好几秒，才锁上屏幕。
今日份已更完ᖰ˃̶ ꇴ ˂̶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