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十分，林蓓准时醒来。
窗帘缝隙透进的天光已是清亮的鱼肚白，带着初夏清晨特有的微蓝。她静静躺了三十秒，让意识从睡眠的深潭中缓缓浮起，然后起身，赤脚踩在微凉的地板上。
这是她坚持了十余年的作息。规律，自律，掌控。这些习惯让她在职场无往不利，也构筑了她生活的全部框架，直到那个小家伙的闯入。
现在，这个框架的边缘，似乎又出现了新的细微裂痕。
林蓓走到厨房，开始准备早餐。煎蛋，全麦吐司，蔬菜沙拉，牛奶。动作熟练。她的思绪却不受控制地飘向了对门。
周守拙。
这个名字在她心里划过时，带来一种陌生的、轻微的悸动。她皱了皱眉，将煎蛋利落地铲进盘中。
理智告诉她，这很危险。她的生活刚刚建立起新的平衡，工作，知知，有限的社交。周守拙的出现，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涟漪正在扩散。而她不喜欢失控的感觉。
可有些东西，似乎并不完全受理智支配。
她会记得他上次说那个牌子的薄荷糖不错，于是开会时客户给的那盒糖，她没有像往常那样转送给助理，而是带回了家。
看到他深夜还在阳台抽烟的背影时，她会下意识地调暗书房的灯光，不想让他觉得自己也在熬夜工作虽然她确实在加班。
以及昨晚那条“西瓜很甜，谢谢”的短信。
“妈妈，早”夏知知揉着眼睛从房间出来，头发睡得翘起一撮，像只迷迷糊糊的小鸟。
她穿着那件印着像素恐龙的家居服，这衣服林蓓原本觉得不够“女孩子气”，但现在看来，倒是很配夏知知那种奇特，混合着孩童天真与某种超龄沉稳的气质。
“早。”林蓓收回思绪，将早餐摆上桌，“今天要穿园服，周老师昨天群里通知了。”
“知道啦。”夏知知爬上椅子，抓起吐司咬了一口，眼睛滴溜溜转，“妈妈，你昨晚又熬夜了？黑眼圈。”
林蓓下意识摸了摸眼下：“没有，睡得挺好。”
“骗人。”夏知知嚼着吐司，含糊不清地说，“你每次有心事就睡不好。是工作太麻烦，还是……周叔叔又找你帮忙了？”
这孩子敏锐得可怕。林蓓端起牛奶杯，用平静的表情掩饰内心的波动：“没有。专心吃饭，要迟到了。”
电梯里遇到周守拙和周子航时，林蓓感觉到自己的脊背几不可查地挺直了一些。她今天穿了一套浅灰色的西装套裙，头发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完全是备战状态。
“早。”周守拙先开口。他今天穿了件深蓝色的 polo 衫，卡其色长裤，比平时多了几分随性，但那股沉稳的气场依旧。
“早。”林蓓点头，目光礼貌地扫过他，落在周子航身上，“子航，手上的伤完全好了吗？”
“好了，林阿姨。”周子航小声回答，悄悄往夏知知那边挪了一小步。
电梯下行，狭小空间里弥漫着淡淡的须后水味道，是周守拙身上的。林蓓辨认出那是某个小众木质调品牌，她曾在某个合作方身上闻到过，当时还觉得那味道过于冷硬。可现在……
她微微别开脸，看向跳动的楼层数字。
“林小姐今天有重要会议？”周守拙忽然问。
林蓓侧过头，对上他的视线。他的眼神很静，像深潭，看不出什么情绪。“嗯，上午要见一个德国来的客户。”她顿了顿，还是补充了一句，“多亏你上次帮忙，协议已经敲定了。”
“那就好。”周守拙点点头，没再多说。
电梯到达一楼。林蓓牵着夏知知先走出去，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她能感觉到身后的目光，但没有回头。
送完孩子，前往公司的路上，林蓓打开车载音响，放的却是舒缓的古典乐，她平时习惯听财经新闻。等红灯时，她看着窗外匆匆的行人，脑海里却浮现出周守拙昨晚站在阳台上的背影。孤独，挺直，像一棵长在悬崖边的树。
她甩甩头，将音乐声调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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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的会议很顺利。德国客户对修改后的协议十分满意，签完字后甚至主动邀请林蓓共进午餐。林蓓礼貌地拒绝了，她下午还要准备另一个项目的汇报材料。
回到办公室，助理送进来一杯黑咖啡。林蓓喝了一口，苦涩的滋味让她清醒了些。她打开电脑，开始处理邮件。
一封新邮件引起了她的注意。发件人是市建筑行业协会，邀请她作为“优秀跨界合作案例”的代表，参加下周的一个行业交流会。邮件末尾特别注明：“本次活动亦邀请了几位资深建筑设计师参与研讨，包括近期完成旧城改造示范项目的周守拙先生。”
周守拙。
林蓓盯着那个名字看了几秒。这只是一个普通的行业活动，她收到类似邀请并不稀奇。巧合的是周守拙也会参加。
理智告诉她应该婉拒。她最近很忙，知知也需要更多陪伴。而且，和周守拙在非必要的场合频繁接触，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复杂。
可她的手指却悬在键盘上，没有立刻敲出拒绝的回复。
她想起周守拙回复的那句“西瓜很甜”
那在活动上见上应该礼貌性地打个招呼？毕竟在那种场合遇到，装作不认识反而更奇怪。
林蓓端起咖啡杯，又喝了一口。咖啡已经凉了，更苦。
她关掉了邮件界面，决定晚点再回复。
下午的工作效率有些低下。林蓓发现自己第三次走神，目光从财务报表上移开，落在窗外的云层上。初夏的云朵蓬松洁白，慢悠悠地飘着，像某种慵懒的生物。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幼儿园家长群的消息，周老师发了孩子们下午做手工的照片。林蓓点开，在一群埋头苦干的小脑袋里，很快找到了夏知知和周子航。他们坐在一起，夏知知似乎在指挥着什么，周子航很认真地在粘贴。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他们身上，画面安静而美好。
林蓓看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
然后，她重新点开那封邮件，移动鼠标，在回复框里敲下：
「感谢邀请，我会准时参加。」
点击发送。
动作干脆利落，仿佛刚才的犹豫从未存在。
下班前去接夏知知时，林蓓在幼儿园门口又遇到了周守拙。他今天结束的早就没有开车过来，正和周子航站在树荫下等她——这是他们心照不宣的新习惯，如果时间凑巧，就一起回去。
“妈妈！”夏知知跑过来，手里举着一个用纸杯和彩纸做成的小机器人，“看！我和周子航一起做的！他负责剪，我负责粘和设计电路，哦，就是让它能亮灯！”她按下一个小开关，机器人头顶的 LED 灯果然发出了微弱的光。
“很棒。”林蓓由衷地夸奖，看向周子航，“子航的手很巧。”
周子航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耳朵尖微微发红。
“周叔叔你看！”夏知知又把机器人举到周守拙面前。
周守拙弯腰仔细看了看，点点头：“结构很稳。电路是你想的？”
“那当然！”夏知知得意洋洋，“我以前——呃，我以前在书上看到过！”
林蓓敏锐地捕捉到了夏知知那瞬间的卡壳。这孩子有时候会一些远超年龄的知识，她早已察觉，但从未深究。
回去的路上，两个孩子在后座讨论着怎么改进机器人的“机动性”，大人们在前座保持着惯常的安静。但这次，是周守拙先开了口。
“林小姐下周有时间吗？”他的声音在车厢封闭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林蓓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微微收紧：“嗯？”
“市建筑协会有个交流会，我看到参会名单上有你的名字。”周守拙的语气很平常，就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如果方便，可以一起去。那边停车位比较紧张。”
这是一个合理的提议。也只是一个合理的提议。
林蓓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后座，夏知知正扒着座椅靠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们。
这小鬼头。
林蓓收回视线，目视前方。绿灯亮了，她轻踩油门。
“好。”她听到自己的声音说，平静无波，“那就麻烦周先生了。”
“不麻烦。”周守拙应道。
之后一路无话。但车厢里弥漫着一种微妙，不同于以往的气氛。像是初夏傍晚的风，温热中带着一丝凉意，让人捉摸不透，却又莫名舒适。
到家后，林蓓照例准备晚餐。夏知知凑在厨房门口，晃来晃去，终于忍不住问：“妈妈，你要和周叔叔一起去开会啊？”
“嗯，顺路。”林蓓切着西红柿，刀工精准，每一片厚度均匀。
“哦~”夏知知拖长了声音，笑嘻嘻地说，“那你要穿漂亮点哦！周叔叔今天还夸你上次穿的那套灰色西装好看呢！”
林蓓切菜的动作停住了。她抬起头：“他什么时候说的？”
“就下午啊，我和周子航聊天说的，他听到了。”夏知知眨眨眼，一脸无辜，“他还点了点头呢！”
林蓓重新低下头，继续切菜。西红柿鲜红的汁液沾染在刀刃上。她的心跳，有那么一瞬间，失去了惯常的节奏。
11点还有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