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调外机嗡嗡作响，热浪从窗户缝隙钻进来，粘稠得像化不开的糖浆。夏知知穿着小背心和短裤，像条咸鱼一样瘫在沙发上，手里举着那本《基础编程逻辑》，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妈妈~”她拖长了声音，“我要热死了~”
林蓓从书房里探出头，额头上也沁着细汗。她今天在家办公，穿着简单的棉质连衣裙，头发松松地绾着，但表情依旧严肃地盯着电脑屏幕：“心静自然凉。冰箱里有绿豆汤。”
“喝过了。”夏知知翻了个身，脸贴在沙发冰凉的皮面上，“我们什么时候能去个凉快的地方啊？比如……南极？”
林蓓被她逗笑了：“南极没有，不过……”她顿了顿，看了眼手机，“周叔叔说，他朋友在郊区有个小院子，周末可以去住两天。那边靠山，晚上凉快。”
夏知知立刻鲤鱼打挺坐起来：“真的？周叔叔邀请我们？”
“嗯，说是让子航也去体验一下乡下生活。”林蓓的语气很平常，但夏知知注意到，妈妈说完这句话后，手指无意识地卷了卷发梢，这是她紧张或者期待时的小动作。
“有情况！” 夏知知内心雷达滴滴响，但脸上装得天真无邪：“就我们两家去？”
“应该吧。”林蓓关掉电脑，走过来坐在她旁边，“你想去吗？”
“想！”夏知知毫不犹豫，“我要去抓萤火虫！还要看星星！还要……”她脑子里迅速闪过各种乡下活动的画面，“吃现摘的西瓜！”
林蓓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那好，我跟周叔叔确认一下。”
夏知知看着妈妈拿起手机，手指在屏幕上敲字。嘴角那点微不可察的上扬弧度，暴露了她的好心情。
“周叔叔可以啊，约会都安排到乡下去了。还打着孩子的旗号，高，实在是高。”
周末早上七点，两辆车一前一后驶出市区。
周守拙开着他的黑色SUV，周子航坐在副驾驶，怀里抱着一个装满了零食和玩具的小背包。林蓓开车跟在后面，夏知知扒着车窗，看着高楼大厦渐渐变成稀疏的厂房，然后是成片的田野，有几头黄牛在田埂上慢悠悠地吃草。
开了大概一个半小时，拐进一条僻静的乡间小路。路两旁是高大的杨树，蝉鸣震耳欲聋。最后，车子停在一个青砖围墙的小院门口。
周守拙先下车，去敲门。门开了，一个皮肤黝黑、笑容憨厚的中年男人迎出来：“守拙来啦！快进来快进来！”
院子比夏知知想象的大。青砖铺地，墙角种着几株茂盛的月季，开着粉色的花。正屋是三间瓦房，旁边还有个小厨房。最让夏知知惊喜的是院子里那棵老槐树，枝繁叶茂，投下好大一片阴凉。
“王哥，麻烦你了。”周守拙和屋主握手，“这是我侄子子航，这是林蓓和她女儿知知。”
王哥热情地招呼：“不麻烦不麻烦！屋子我都收拾干净了，被褥都是新晒的。菜园子里有新鲜的菜，你们随便摘。冰箱里有肉和鸡蛋。”他指了指后院，“那边有口井，水凉快得很。晚上蚊子多，记得点蚊香。”
交代完，王哥就说要去镇上办事，把钥匙留给周守拙，骑着摩托车走了。
院子里只剩下他们四个人。蝉声突然显得更响了。
“我们住东屋，你们住西屋。”周守拙分配得很自然，“先把东西放进去吧。”
屋子虽然旧，但收拾得很干净。木窗棂，砖炕，老式的木头桌椅，有种时光倒流的感觉。夏知知把背包扔在炕上，立刻跑到后院。
后院更大，一半是菜园，种着西红柿、黄瓜、豆角，绿油油一片。另一半是空地，有口盖着木盖的老井。夏知知试着摇了摇辘轳，沉甸甸的。
“别乱动。”林蓓跟过来，“掉下去怎么办。”
“我就看看。”夏知知吐吐舌头，跑回前院。周子航正蹲在槐树下看蚂蚁搬家，表情很专注。
“周子航！”夏知知跑过去，“走，我带你去探险！”
两个孩子开始在院子里“探险”。菜园里的每一样蔬菜都要研究一番，井边的辘轳要试着手感，墙角的旧农具。
林蓓和周守拙在屋里收拾带来的东西。透过窗户，能看见他们并排站在炕边铺床单，偶尔低声交谈。阳光从窗户斜射进去，灰尘在光柱里跳舞，画面安静得像老电影。
午饭是周守拙做的。他从菜园里摘了西红柿和黄瓜，又从冰箱里拿出鸡蛋和挂面，简单做了个西红柿鸡蛋面。厨房是老式的土灶，但周守拙用起来很熟练，生火，烧水，下面，动作流畅。
夏知知扒在厨房门口看，啧啧称奇：“周叔叔，你连这个都会？”
“以前在工地，经常要自己做饭。”周守拙把面条捞进碗里，淋上金红色的番茄鸡蛋卤，“条件比这差多了。”
面条很简单，但西红柿是现摘的，酸甜可口，鸡蛋炒得嫩滑。四个人坐在槐树下的石桌旁吃，风吹过，树叶沙沙响，比空调房舒服多了。
吃完饭，林蓓要去洗碗，周守拙说：“我来吧，你去歇会儿。”很自然地把碗筷接过去。
林蓓也没坚持，搬了把竹椅坐在树下，眯着眼睛晒太阳。夏知知凑过去，小声说：“妈妈，周叔叔是不是特别贤惠？”
林蓓轻轻拍了她一下：“别乱说。”
“我说真的。”夏知知笑嘻嘻的，“又会做饭，又会修东西，还会生火。这种男人现在可稀缺了。”
林蓓没接话，但嘴角弯了弯。
下午，王哥回来了一趟，带了个西瓜，说是自家种的。西瓜放在井水里冰镇着，等到傍晚才拿出来吃。
一刀下去，咔嚓脆响，红瓤黑籽，甜得像蜜。四个人就坐在井台边，捧着西瓜啃，汁水顺着下巴流。
“这才是夏天啊！”夏知知满足地叹了口气，脸上沾着西瓜籽。
周子航小口小口地吃着，但眼睛亮亮的。他以前从来没这样吃过西瓜，在城里，西瓜都是切好了放在盘子里的。
“子航，好吃吗？”林蓓问他。
周子航用力点头：“甜。”
“比超市买的甜吧？”夏知知用手肘碰碰他。
“嗯。”
吃完西瓜，天还没黑。周守拙说：“后山有条小路，可以散步去看日落。想去吗？”
“去！”夏知知立刻举手。
小路是土路，两边是齐腰深的草丛，开着不知名的野花。周守拙走在最前面，手里拿着根树枝拨开杂草。林蓓跟在他身后，夏知知和周子航走在最后。
夕阳把每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远处的山峦被染成金红色，云朵像燃烧的棉絮。风是凉的，带着草木的清香。
“妈妈，你看！”夏知知指着天边，“像不像油画？”
林蓓停下脚步，看着那片绚烂的晚霞，眼神有些恍惚：“嗯，像。”
周守拙也停下来，站在她身边。两人并肩看着日落，没有说话。夏知知拉着周子航悄悄退后几步，用口型说：“别打扰他们。”
周子航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太阳完全落山后，天很快黑下来。乡村的夜黑得纯粹，没有城市的霓虹干扰，星星一颗接一颗地亮起来。
“哇……”夏知知仰着头，看呆了。她前世在城市里长大，从没见过这么多这么亮的星星。银河像一条淡淡的光带，横跨天际。
周子航也仰着头，小声数：“一、二、三……”
“数不过来的。”夏知知说，“你看那边，是北斗七星！”
她拉着周子航认星座，虽然自己也是一知半解，但说得头头是道：“那是牛郎星，那是织女星，他们中间是银河……”
林蓓和周守拙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听着孩子们叽叽喳喳。夜色模糊了他们的轮廓，只能看见两个安静的剪影。
“很久没看过这样的星空了。”林蓓轻声说。
“嗯。”周守拙应道，“城市里看不见。”
“你经常来这儿？”
“偶尔。王哥是我以前工地的工友，后来回老家开了这个农家院。”周守拙顿了顿，“觉得累了，就来住两天。”
林蓓没问“为什么会累”，只是说：“这儿很好。”
“下次……可以再来。”周守拙的声音在夜色里显得格外低沉。
林蓓转过头看他。星光很淡，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见他挺直的鼻梁和下颌的轮廓。
“好。”她说。
回去的路上，草丛里开始出现点点绿光。
“萤火虫！”夏知知压低声音惊呼。
真的是萤火虫。小小的，绿莹莹的，在草丛间飞舞，像撒落的星星。夏知知想抓，但一靠近它们就飞走了。
周守拙折了根狗尾巴草，轻轻一甩，草尖上就停了一只萤火虫。他把草递给夏知知：“这样看。”
萤火虫在草尖上闪着光，忽明忽暗。夏知知小心翼翼地捧着，给周子航看：“你看，它在呼吸！”
周子航凑得很近，眼睛睁得大大的。
林蓓也看着那只萤火虫，眼神温柔。周守拙站在她身边，离得很近，近到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混合了洗衣液和西瓜清甜的气息。
回去的路上，萤火虫越来越多。两个孩子跑在前面，试图用空矿泉水瓶装萤火虫，但总是不成功。林蓓和周守拙走在后面，脚步很慢。
小路很窄，有时不得不挨得很近。他们的手背偶尔会碰到一起，又很快分开。
没有人说话。只有脚步声，虫鸣声，还有两个孩子压低的嬉笑声。
快到院子时，夏知知回头看了一眼。月光下，妈妈和周叔叔并排走着，中间隔着一点距离，但那距离小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
她的手垂在身侧。
他的手也垂在身侧。
慢慢的交握在一起。
回到院子，洗漱睡觉。西屋和东屋只隔着一道墙。夏知知躺在硬邦邦的炕上，听着隔壁传来隐约的说话声是周叔叔在给周子航讲故事，声音低缓平稳。
“妈妈，”夏知知小声问，“你睡了吗？”
“还没。”林蓓躺在旁边，睁着眼睛看黑暗中的房梁。
“今天开心吗？”
“开心。”
“周叔叔呢？他开心吗？”
林蓓沉默了一会儿：“……应该吧。”
“你们在山上看星星的时候，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
“真的？”夏知知侧过身，“那你们为什么站那么近？”
林蓓轻轻拍了她一下：“小孩子别问这么多，快睡。”
夏知知偷笑，闭上眼睛。但她知道，妈妈没睡。
夜深了。虫鸣渐渐稀疏。为夜奏响交响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