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蓓出差的第一天傍晚，秋雨暂歇，天空是水洗过的灰蓝色。夏知知背着书包，和周子航一起刷卡进了单元楼。楼道里感应灯应声而亮，昏黄的光线洒下来，带着点熟悉令人安心的味道。
“直接来我家吧。”周子航小声说，掏出钥匙打开门，“叔叔说饭快好了。”
门内飘出饭菜的香气，比平时夏知知自己回家时闻到的味道要温暖。她脱鞋进门，看到周守拙正从厨房端出一盘清蒸鲈鱼，热气袅袅。
“回来啦。”周守拙看到他们，脸上是惯常的沉稳表情，但眼神温和，“洗手，准备吃饭。子航，帮知知拿拖鞋。”
“哦。”周子航从鞋柜里拿出一双浅粉色毛茸茸的拖鞋，显然是新准备的，标签都还没拆。夏知知认得这个牌子，是林蓓喜欢的家居品牌。
“谢谢。”她换上拖鞋，软乎乎的，很暖和。心里嘀咕：“周叔叔还挺细心，连拖鞋都准备了新的，还是粉色的……啧，直男审美，不过穿着舒服。”
餐桌上已经摆好了三菜一汤：清蒸鲈鱼，蒜蓉西兰花，番茄炒蛋，还有一锅山药排骨汤。都是家常菜，但色泽诱人，香味扑鼻。
“妈妈肯定跟你说了我爱吃番茄炒蛋。”夏知知洗完手坐下，看着那盘金红相间的菜说道。
周守拙给她盛了碗汤：“你妈妈说你最近有点挑食，番茄炒蛋和西兰花要保证。”
夏知知：“……” ，“真是啥都往外说。”
周子航在旁边抿嘴笑，安静地给自己也盛了汤。
吃饭的过程安静而有序。周守拙话不多，只是偶尔给两个孩子夹菜，提醒他们多吃鱼，多喝汤。夏知知发现，周子航在他叔叔面前，虽然依旧话少，但明显更放松，甚至会在吃到特别喜欢的菜时，眼睛微微弯起来。
“子航，你今天数学课上那道应用题，最后算出来多少？”夏知知一边挑着鱼刺，一边问。今天有节数学课，老师出了道有点绕弯的题，她瞥见周子航算得挺快。
周子航咽下嘴里的饭，想了想：“我算的是72。但王壮壮说是68，李雨桐说是75。”
“我算的也是72。”夏知知点头，“王壮壮肯定又没仔细看单位换算。李雨桐嘛……她可能把步骤跳太多了。” 她分析得头头是道，完全忘了自己现在是个一年级小学生。
周守拙听着他们的对话，没有插嘴，只是眼底有淡淡的笑意。他给夏知知又夹了一筷子西兰花：“先吃饭，作业一会儿一起写。”
饭后，周守拙收拾碗筷，两个孩子则转移到客厅的书桌上写作业。两张小书桌并排放在窗前，台灯洒下温暖的光晕。窗外，夜色渐浓，零星亮起灯火。
一年级的作业对夏知知来说毫无难度，她唰唰地写着拼音和算术，心思却飘到旁边。周子航正认真地描红，一笔一划，小脸严肃。他的侧脸在灯光下显得很安静，睫毛很长，偶尔会因为思考而轻轻眨动。
“这家伙，专注起来还挺像那么回事。” 夏知知心里想着，手上不停，很快写完了自己的部分。她没急着收拾，而是托着下巴，看周子航写作业。
周子航察觉到她的目光，笔尖顿了顿，耳朵有点红：“……你看什么？”
“看你写字啊。”夏知知理所当然地说，“你写字比我好看。横平竖直的。”
周子航更不好意思了，低下头加快速度：“马、马上就好了。”
等他也写完，两人一起把作业本交给在沙发上看书的周守拙检查。周守拙看得很快，指出了夏知知一个拼音声调标的位置有点偏，周子航一个数字写得有点潦草，其他都很好。
“正确率很高。”他合上本子，语气带着赞许，“去玩吧，九点半洗漱准备睡觉。”
“耶！”夏知知跳起来，从自己书包里掏出那本从图书馆借的《昆虫图鉴》，“周子航，来看这个！今天生物角老师说的那个锹形虫，这上面有好多种！”
两个孩子头凑着头，趴在客厅地毯上翻看图鉴，小声讨论着各种奇形怪状的虫子。周守拙则继续看他的书，偶尔抬头看一眼他们，嘴角噙着温和的弧度。
九点一刻，周守拙提醒该洗漱了。周子航家有两个卫生间，夏知知用客卫。客卫的洗漱台上，整整齐齐摆着新的儿童牙刷、牙膏、毛巾，甚至还有一瓶儿童面霜，包装都没拆。淡蓝色的毛巾上，印着小小的云朵图案，都备齐了。
洗漱完，周子航已经换好了睡衣，坐在自己床上看书。他的房间整洁简单，书架上除了书，还摆着几个他自己做的手工模型，和几盆小小的绿植。
“我睡哪儿？”夏知知问。
周守拙走过来，指了指周子航房间隔壁的一间：“这间。平时是客房，被子今天刚晒过。”他推开房门，里面不大，但干净整洁，床铺已经铺好，浅绿色的被套，看起来柔软舒适。床头柜上还放了一盏小夜灯，和一个装满水的卡通水杯。
“有事就喊我们，或者直接过来。”周守拙说，“晚上如果饿了，冰箱里有牛奶和点心。”
“知道啦，谢谢周叔叔。”夏知知抱着自己的睡衣，走进房间。
关上门，她换上睡衣，钻进被窝。被子果然蓬松柔软，带着阳光晒过的味道。她躺下，看着天花板上小夜灯投出的星星月亮的光影，听着隔壁隐约传来周子航和周守拙低低的说话声，然后是关灯的声音，脚步声，最后一切归于安静。
这个陌生的房间，陌生的床，却并不让她感到不安。相反，有一种奇异的，被妥善照顾和安放的踏实感。
她忽然想起前世。爷爷奶奶离开后，同样是父母不在身边，但感觉天差地别。那时候是空荡荡的房子，冰冷的泡面，和无穷无尽的、只能靠游戏麻痹的孤独。而现在……
她翻了个身，把脸埋进带着清新皂香的枕头里。
“好像……也不错。”
第二天是周三。放学后，两人照例一起回周子航家。天气更冷了，风吹在脸上有点刺。周子航默默地把自己的围巾分了一半，笨拙地想往夏知知脖子上绕。
“不用不用，你自己戴好。”夏知知摆手，却看见周子航耳朵尖冻得有点红，还是接过来，胡乱在脖子上缠了一圈，“谢啦！”
周守拙今天下班稍晚，饭菜已经准备好，放在保温餐盒里。两人自己热了饭，吃完一起写作业。写完作业，周子航拿出他新买的彩铅，说要练习画秋天窗外的树。夏知知则盘腿坐在地毯上，拼她带来的一副新的星空拼图。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彩铅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和拼图块轻轻碰撞的声响。窗外的天色渐渐暗沉，最后一丝天光消失，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
周守拙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暖黄的灯光下，两个孩子各自专注地做着自己的事，气氛宁静而美好。他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才轻声开口：“我回来了。”
“叔叔！”周子航抬起头。
“周叔叔！”夏知知也放下手里的拼图块，“吃饭了吗？我们给你留了菜，在锅里温着。”
“吃过了。”周守拙脱下外套，走到他们身边，先看了看周子航的画，纸上是一棵姿态虬劲的银杏，金黄的叶子画得层层叠叠，光影处理得稚嫩但很有感觉。
他点点头：“有进步。”又看向夏知知的拼图，已经完成了快一半，星河璀璨。
“拼得很快。”他说。
“那是！也不看我是谁！”夏知知得意地扬起下巴，随即又补充，“当然，子航也帮我找了好几块关键部位的。”
周子航不好意思地笑笑。
睡前，夏知知在洗漱时，发现牙膏快用完了。她正想喊周子航问问有没有新的，周守拙已经拿了一支全新的儿童牙膏过来，还是她常用的那个水果味。
“谢谢周叔叔。”夏知知接过。
晚上躺在客房的床上，夏知知有点睡不着。她打开手机，林蓓允许她睡前玩十分钟，看到林蓓发来的消息，是几张立市夜景的照片，还有一句：「睡了吗？在周叔叔家怎么样？」
夏知知回复：「还没睡。一切都好，周叔叔照顾得无微不至，连牙膏牌子都跟你对过了吧？【偷笑】」
过了一会儿，林蓓回复：「嗯。他细心。早点睡。」
夏知知盯着那句“他细心”，撇撇嘴，又笑了。“妈妈现在提到周叔叔，语气都不一样了。”
她放下手机，正要闭眼，房门被轻轻敲响。
“知知，睡了吗？”是周子航很小的声音。
“没呢，进来吧。”
门开了条缝，周子航探进脑袋，手里拿着个小铁盒：“我……我有点睡不着。这个薄荷糖，吃了嗓子凉凉的，能助眠。你要不要？”
夏知知坐起来：“好啊。”
周子航走进来，把小铁盒递给她。铁盒是旧的，印着模糊的卡通图案。夏知知打开，里面是圆圆的、浅绿色的薄荷糖。她拿了一颗放进嘴里，清凉的甜味立刻在舌尖化开，直冲鼻腔。
“你也吃一颗？”她问。
周子航点点头，自己也拿了一颗，然后在她床边地毯上坐下。两人含着糖，谁也没说话，就着昏暗的小夜灯光，听着窗外隐约的风声。
“知知”周子航忽然小声开口，“你妈妈……什么时候回来？”
“明天晚上。”夏知知说“你想她啦？”
“嗯。”周子航老实承认，“林阿姨在，感觉……更热闹。”
夏知知笑了：“我妈在的时候，你也没说几句话啊。”
“但就是……感觉不一样。”周子航努力形容，“林阿姨会问我画画的进度，会记得我不爱吃生姜……叔叔虽然也很好，但林阿姨……更细心一点。”
夏知知听着，心里微微一动。她知道周子航对林蓓有一种孩子对温柔长辈的天然亲近和依赖。而她自己也发现，这三天的“托管生活”，虽然周守拙照顾得无可挑剔，但家里少了林蓓，确实感觉空了一块。
原来不止她这么觉得。
“很快就回来啦。”她拍拍周子航的肩膀，“到时候让我妈给你做可乐鸡翅！”
“嗯！”周子航眼睛亮了一下。
薄荷糖慢慢化完，嘴里只剩下清凉的余味。周子航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困了吧？回去睡吧。”夏知知说。
“嗯。知知晚安。”
“晚安。”
周子航轻手轻脚地出去了，带上门。
窗外的秋夜，变得安静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