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四的天空是那种澄澈的、高高的秋日蓝，夏知知坐在一年级三班的教室里，手撑着下巴，看着窗外发呆。讲台上，秦老师正在讲拼音的拼读规则，声音温和但带着不容置疑的清晰。
这些内容对夏知知来说简单得像一加一等于二，她大部分的脑细胞都在进行另一项运算：林蓓今晚的航班，19:45落地，取行李，打车回家……最快也要九点以后才能到家。
今天是妈妈出差的第三天。虽然周叔叔照顾得无微不至，但……那毕竟不是自己家。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也许是少了林蓓晚上睡前的那句“早点睡”，也许是少了早上出门前被她捋顺头发时那一点无奈的触碰，也许是少了那种只有在自己地盘上才能完全放松和肆无忌惮的懒散。
“啧，夏知知，你越来越矫情了。” 她心里吐槽自己，“前世独自生活那么多年，不也过来了？这才三天而已。”
但理智归理智，情感上，她确实已经开始想念那个总是表情清淡却会在细节处透出关切的“灭绝师太”了。
“夏知知同学，”秦老师的声音忽然点名，“请你来读一下黑板上的这个音节。”
夏知知回过神，看了眼黑板上的“zhuāng”，站起来，用标准的普通话清晰读出：“zhuāng，庄稼的庄。”
“很好，请坐。”秦老师满意地点头，又看了她一眼，“上课要认真听讲。”
“是。”夏知知乖乖坐下，收敛心神。“不能再走神了，被秦老师盯上可不好玩。”
课间，李雨桐凑过来，圆眼睛盯着她：“知知，你这几天好像有心事？放学都不跟我一起去小卖部买零食了。”
“有吗？”夏知知装傻，“我妈出差了，我放学得直接回家。”
“哦~”李雨桐恍然大悟，“那你一个人在家啊？怕不怕？”
“不怕。”夏知知挺了挺小胸脯，“我邻居周叔叔和子航会照顾我。”
“周子航啊！”李雨桐眼睛一亮，“他画画可好了！上次美术课老师还表扬他了！你们是邻居真好，可以一起玩！”
正说着，周子航从座位上走过来，手里拿着他的水彩笔盒，小声问：“知知，你带尺子了吗？我的好像忘带了。”
“带了。”夏知知从笔袋里拿出透明尺递给他，动作自然得像做过无数次。
李雨桐看着他们，忽然捂嘴笑起来：“你们俩好像偶像剧里的青梅竹马哦，总是互相借东西！”
李雨桐妈妈很喜欢看肥皂剧，她也会偶尔一起看，所以现在看什么都像偶像剧里会出现的情节。
周子航耳朵尖有点红，接过尺子低声道谢，快步回了座位。夏知知对那种无聊的电视剧完全没兴趣，对她的调侃毫不在意，还对李雨桐做了个鬼脸：“快去跳你的皮筋吧，要上课了！”
放学铃声终于响起。夏知知几乎是第一个收拾好书包的。她跑到周子航座位旁：“快快快，今天走快点！”
周子航正在仔细地把作业本放进书包，闻言抬头看她，眼睛亮了一下：“林阿姨……今晚几点回来？”
“嗯！航班不晚点的话，九点多就能到家！”夏知知语气里有自己都没察觉的雀跃，“咱们早点回去，说不定还能帮忙准备点欢迎……呃，夜宵？”
周子航用力点头，手上的动作快了不少。
两人和秦老师道别，快步走出校门。秋日的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在铺满落叶的人行道上跳跃。
“子航，”夏知知一边走一边说，“你觉不觉得，我妈不在，家里特别……安静？”
周子航想了想，点头：“嗯。叔叔话少。林阿姨在的时候，会问我们学校的事，会讲她工作里有趣的事……虽然也不多，但感觉不一样。”
“对吧！”夏知知有种找到知音的感觉，“就是那种……生活气息！”
周子航虽然不太理解“生活气息”这么抽象的词汇，但他明白夏知知的意思。这三天，叔叔把一切都安排得很好，饭菜可口，环境整洁，作业也有人检查。可就是少了点……温度？或者说，少了点林阿姨带来的那种柔和的光亮。
“林阿姨回来，叔叔……应该也会高兴。”周子航忽然小声说。
夏知知侧头看他。周子航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但眼神很认真。
“你怎么知道？”她故意问。
“叔叔昨天……”周子航顿了顿，“收拾客厅的时候，把林阿姨上次落在这里的财经杂志，单独放在茶几最上面了。还擦了灰。”
夏知知：“……”
“细节控啊！这都被你发现了！” 她心里吐槽，嘴角却忍不住翘起来。
回到家，周守拙已经在了。他今天似乎回来得特别早，厨房里传来切菜的声音。听到开门声，他走出来，手里还拿着菜刀：“回来了？先去写作业。晚饭一会儿就好。”
“周叔叔，我妈晚上九点多到。”夏知知说道“要给她留饭吗？”
“留了汤在锅里温着。”周守拙点头，目光扫过两个孩子，显然早就知道了“你们饿的话先吃，不用等。”
“我们等你一起吃！”夏知知说完，拉着周子航去写作业。
作业写得比平时更快。六点半，准时开饭。今天吃的是红烧排骨，蚝油生菜和紫菜蛋花汤。很家常，但味道一如既往地好。
饭桌上，周守拙问了几句学校的事，两个孩子答了。气氛和前两天差不多，但夏知知敏锐地感觉到，周叔叔今天似乎……更安静一些？也不是沉默，就是那种，注意力好像不完全在这里的感觉。他会时不时看一眼墙上的时钟。
吃完饭，周守拙收拾厨房，两个孩子主动帮忙擦桌子，倒垃圾。收拾妥当，才七点半。
时间忽然变得有点难熬。
夏知知在客厅地毯上拼她那副星空拼图，拼了几块就觉得没意思。周子航拿出画本，却半天没动笔。周守拙坐在沙发上，拿着一本书，但好几分钟都没翻页。
窗外的天色已经完全黑透，秋夜的凉意透过玻璃窗渗进来。小区里的路灯次第亮起，昏黄的光晕在夜色中晕开。
“周叔叔，”夏知知终于忍不住，从地毯上爬起来，“你说……飞机会不会晚点啊？”
周守拙从书页上抬起眼：“查过了，目前显示准点。”
“哦……”夏知知重新坐回去，拿起一块拼图，又放下，“从机场打车回来，不堵车的话大概四十分钟，堵车的话……”
“晚高峰已经过了。”周守拙合上书，站起身，“我去烧点热水。你们……看会儿电视？”
“不看！”夏知知和周子航异口同声。
最后，三个人都坐在客厅里，大眼瞪小眼，没做别的事，只是安静地等着。电视没开，只有墙上的挂钟指针走动的细微声响，和窗外偶尔传来的汽车驶过的声音。
八点半。八点四十。八点五十。
夏知知已经把拼图拼完了一角，周子航画了一棵光秃秃的树，周守拙起身去厨房，把温着的汤又热了一遍。
九点整。
夏知知竖着耳朵听楼道里的动静。偶尔有脚步声，都不是。
九点十分。
周子航也开始频繁地看向门口。
九点十五分。
周守拙第三次看向时钟时，门铃忽然响了。
“叮咚——”
清脆的声音在安静的客厅里格外响亮。
三个人同时顿住。
下一秒，夏知知几乎是弹跳起来，鞋都来不及穿，光着脚就冲向了门口。周子航也立刻站起来，紧紧跟在后面。周守拙的脚步比他们沉稳，但也明显快了不少。
夏知知踮起脚尖，透过猫眼往外看向门外站着的人，穿着米白色的风衣，长发有些被风吹乱，脸上带着些许疲惫，但眼睛在楼道灯光下亮亮的。
是林蓓！
她猛地拉开门。
“妈妈！”
林蓓站在门口，手里拉着一个小巧的行李箱，肩上背着电脑包。看到开门的是夏知知，她清冷的脸上瞬间柔和下来，嘴角弯起一个很浅、但真实的笑意。
“我回来了。”她说，声音带着旅途的沙哑，却无比清晰。
夏知知想扑上去，又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毕竟又不是真的小孩子，最后只是站在门口，仰着小脸，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航班准点吗？路上堵不堵？吃饭了吗？”
一连串的问题砸出来，带着她自己都没察觉全然的依赖和关切。
林蓓走进门，放下行李，先伸手摸了摸夏知知的脸蛋有点凉，又摸了摸她的脚，眉头微蹙：“怎么不穿鞋？”
“忘了……”夏知知这才感觉到地板的凉意，赶紧跑去穿拖鞋。
这时林蓓才抬头，看向屋里的另外两个人。周子航站在客厅中央，小声说：“林阿姨，欢迎回家。”
“子航。”林蓓对他笑了笑，目光落在他身后的周守拙身上。
周守拙站在客厅暖黄的灯光下，手里还拿着刚才下意识带出来的汤勺。他看着林蓓，眼神深邃而温和，像是确认了什么重要的事情终于落定。
“路上辛苦了。”他开口，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稳，“汤热着，先喝点暖暖。”
“好。”林蓓点头，脱下风衣挂好
夏知知已经穿好拖鞋，亦步亦趋地跟在林蓓身后：“妈，你行李箱里有没有给我带礼物？立市有什么好吃的吗？”
“有。”林蓓从行李箱侧袋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稻香村的点心，豌豆黄和山楂锅盔。”
“哇！”夏知知接过，又看向周子航，“子航也有份吧？”
“当然。”林蓓又从行李箱里拿出另一个小一点的盒子，递给周子航，“一套彩铅，听说这个牌子适合画风景。”
周子航眼睛睁大了，接过盒子，小脸因为惊喜而微微泛红：“谢、谢谢林阿姨！”
“不客气。”林蓓揉了揉他的头发，动作自然。
周守拙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走出来，放在餐桌上：“先喝汤。点心一会儿再吃。”
林蓓在餐桌旁坐下，捧起汤碗。是香菇鸡汤，炖得金黄浓醇，温度刚好。她喝了一口，温热鲜美的汤汁从喉咙一直暖到胃里，驱散了旅途的疲惫和秋夜的寒意。
夏知知和周子航一左一右地趴在餐桌边看着她喝汤，两双相似的大眼睛里都写满了喜悦。
周守拙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靠在厨房门框上，看着这一幕，眼底有温柔的光晕流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