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城市迎来了入冬后最明媚的一个晴天。阳光毫无阻碍地倾泻下来,照在未化的积雪上,亮得晃眼,却没什么温度。空气依旧干冷,呼吸间带着白气,但那种澄澈的光亮,莫名地让人心情也跟着敞亮起来。
林蓓的效率一如既往。周六一早,她就拿出了行李箱,不是出差用的那个小巧登机箱,而是一个容量可观的24寸托运箱,摆在客厅中央。
“妈,我们是要去逃难吗?”夏知知啃着苹果,围着箱子转了一圈,“这箱子也太大了吧?就去几天而已。”
林蓓正拿着一份手写的清单核对,头也不抬:“乡下冷,厚的衣服占地方。而且第一次上门,给老人家带的礼物也不能少。”她顿了顿,补充一句,“周叔叔说不用带,但礼数要周全。”
夏知知凑过去看清单,上面密密麻麻列着:羽绒服、加绒裤、保暖内衣、帽子围巾手套各两套、雪地靴、暖宝宝……然后是给周家爷爷奶奶的礼物:中老年奶粉、蛋**、羊毛护膝、一套上好的紫砂茶具、几盒林蓓托人买的特色糕点,甚至还有两盒标注着“缓解关节疼痛”的膏药。
“哇……”夏知知咋舌,“妈妈,你这是要把超市搬空啊?”
“第一次去,不能失礼。”林蓓语气平淡,但眼神认真,“周叔叔照顾我们很多,老人家又一直盼着。”
夏知知看着她妈妈一丝不苟的样子。她知道,妈妈这份郑重,不仅仅是因为礼数,而是对周守拙和他家人的尊重。
门铃响了。是周守拙和周子航。他们也带着一个大背包和一个看起来分量不轻的袋子。
“打扰了。”周守拙进门,看到客厅中央的大箱子,愣了一下,“这是……”
“收拾行李。”林蓓言简意赅,“正好,有些东西需要跟你确认。”
周守拙把手里的大袋子放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走过去,看着林蓓手里的清单,眉头微蹙:“衣服带够保暖的就行,家里有暖气,炕也烧得热。礼物……真的不用带这么多。”
“应该的。”林蓓坚持,“给长辈的心意。”
两人就“到底需要带多少东西”展开了短暂克制的讨论。一个基于城市经验和周全礼数,一个基于乡下实际情况和怕对方麻烦。夏知知和周子航蹲在旁边,看着大人们你来我往。
“周叔叔,”夏知知忽然插嘴,“乡下真的能看到很多星星吗?比夏天我们在院子里看到的还多?”
周守拙的注意力被拉回来,看向她,眼神柔和下来:“嗯,冬天空气更干净,没有太多光污染,星空比夏天更清晰。运气好还能看到银河。”
“哇!”夏知知眼睛亮了,立刻对林蓓说,“妈妈,我要带那个小望远镜!就是天文馆买的那台!”
“……那是儿童玩具望远镜。”
“那也能看!”
周子航也小声说:“我带了新的素描本和炭笔,想画冬天的星空和雪后的远山。”
话题就此从“带什么”稍稍偏到了“回去可以做什么”。气氛轻松起来。
最终,林蓓的清单在周守拙的建议下精简了一些,但核心的衣物和礼物都保留了。周守拙带来的那个大袋子里,则是他准备的一些乡下实用的东西:更厚的雪地靴给林蓓和夏知知试了尺码、防风抓绒面罩、甚至还有两双加厚加绒的羊毛袜。
“这个袜子好!”夏知知试穿了一下,暖呼呼的,“谢谢周叔叔!”
“乡下地面凉,脚暖和了全身都暖和。”周守拙说,又看向林蓓,“你的尺码……我估的,如果不合适我再去换。”
这句话说得很自然,但林蓓试穿袜子的动作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她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合适,谢谢。”
接下来的时间,变成了两家人的行李打包协作。
“妈妈,这件红色的毛衣要不要带?过年穿红色喜庆!”
“带。”
“周叔叔,这个暖手宝充电的还是注水的?”
“充电的方便,乡下有电。”
“子航,你看这个羊毛护膝,上面还有小羊图案,给你爷爷奶奶会不会太可爱了?”
“……爷爷奶奶,可能更喜欢素色的。”
阳光慢慢移动,透过窗户,在堆满衣物和礼物的客厅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空气里飘着淡淡的、新织物的味道。
打包间隙,周守拙的手机响了。他走到阳台去接。低沉的、带着笑意的方言传进来,偶尔能听到“嗯”、“好”、“放心吧”这样的回应。不用猜,是乡下爷爷奶奶打来的。
林蓓折叠衣服的手慢了下来,侧耳听着阳台隐约的对话。夏知知蹭到她身边,用气声说:“是周爷爷周奶奶吧?肯定在问我们什么时候到。”
林蓓轻轻“嗯”了一声,继续手上的动作,但嘴角的线条柔和了许多。
周守拙接完电话回来,神色如常,但眼里带着光。他对林蓓说“是我爸的电话,问我们具体哪天到,车子方不方便。我说都安排好了,让他们别操心。”他顿了顿,“他们很高兴,说……盼着你们。”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格外清晰。
林蓓叠衣服的手彻底停下。她抬起头,看向周守拙,两人目光在空中交汇。没有太多言语。
“告诉他们,我们也很期待。”林蓓说,声音比平时更轻柔。
周守拙点点头,眼底笑意更深。
大行李箱最终被塞得满满当当,合上时颇费了些力气。周守拙单手拎了拎,掂量了一下重量,对林蓓说:“到时候我拎。你们顾好自己就行。”
“我自己可以。”林蓓习惯性地说。
“我知道你可以。”周守拙看着她,语气平稳,“但这次,让我来。”
不是命令,不是客气,而是一种平和的陈述,带着不容拒绝的呵护意味。
林蓓看着他,沉默了几秒,最终几不可见地点了下头:“……好。”
行李打包完毕,已近中午。周守拙很自然地留了下来,一起做了顿简单的午饭。饭桌上,话题围绕着接下来的行程:腊月二十八早上出发,周守拙开车,大概四五个小时车程;乡下老屋已经收拾好了房间,有干净的炕和被褥;年夜饭奶奶主厨,但大家都要帮忙包饺子……
“我会包饺子!”夏知知举手,“就是形状有点丑。”
“我……我也会一点。”周子航小声说。
“那我负责擀皮。”林蓓接道。
“我剁馅儿。”周守拙最后总结。
分工明确。
午后的阳光依旧很好。周守拙带着周子航告辞,说下午要去给车子做一次全面检查和保养,为长途出行做准备。
送走他们,家里恢复了安静。那个巨大的行李箱立在客厅角落。
夏知知蹭到林蓓身边,和她一起看着行李箱:“妈妈,你紧张吗?”
林蓓看着箱子,没有立刻回答。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说:“有一点。”
“紧张什么?周爷爷周奶奶人肯定很好,周叔叔都说了。”
“不是紧张他们。”林蓓轻轻吐了口气,“是……很久没有这样,去一个陌生的地方,过春节了。”
上一次这样全家团聚、热热闹闹的春节,可能还是她很小的时候。后来父母离异,各自组建家庭,春节就变成了程式化的问候和一个人的清净。
这一次,不一样。是融入另一个家庭,参与一种久违,充满烟火气的团圆。
“我觉得挺好的。”夏知知靠在她身上,小声说,“人多热闹。而且……有周叔叔在,有子航在。”
腊月二十八,正在一天天临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