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莎贝拉离开后,房间再次陷入死寂。
桐藤渚躺在柔软的床铺上,却感觉身下仿佛铺满了尖锐的冰棱。手腕与脚踝处,银色锁链的寒意不断侵蚀着她的体温。每一次轻微的挪动,都会引发一阵哗啦作响,无情地提醒着她阶下囚的身份。
愤怒。
不甘。
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惧。
这不是武馆里点到为止的切磋,也不是街头巷尾锄强扶弱的争斗。这里没有规则,没有道义,甚至没有能够沟通的语言。她的力量、她的意志、她的一切,都被对方的“无知”彻底消解了。
时间在沉默中流逝,腹中传来的饥饿感将她从混乱的思绪中拉回现实。身体的虚弱是眼下最大的敌人。
就在这时,门被轻轻推开一道缝。
一个比之前见过的更加年轻的女仆,端着一个银质托盘,怯生生地走了进来。她低着头,不敢直视渚,仿佛多看一眼都是对神祇的亵渎。托盘上放着精致的食物——烤到金黄的面包,冒着热气的肉汤,还有一小碟晶莹剔透的水果。
这绝不是囚犯该有的待遇。
女仆将托盘小心翼翼地放在床头的柜子上,然后退后几步,双膝跪地,双手合十,对着渚开始无声地祈祷。她的眼神虔诚而畏惧,似乎在恳求这位“天使”能够接受凡人的供奉。
桐藤渚冷眼看着这一切,没有动。
她将头扭向一边,用沉默表达着自己的抗议。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肉汤的热气渐渐散去。跪在地上的女仆脸色越来越白,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在她的认知里,天使拒绝食物,一定是凡人的某些行为触怒了神明。这罪过,她承担不起。
终于,女仆颤抖着收起托盘,几乎是逃也似地离开了房间。
渚听到门外传来她压抑的哭泣声,以及向管家汇报的惶恐话语。她们的语言她一个字也听不懂,但那份恐惧却清晰地传递了过来。
“呵……”渚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原来,这就是她的反抗。在对方眼里,不过是“天使闹别扭”罢了。
这种认知错位带来的无力感,比任何酷刑都更令人窒息。
她不能再这样坐以待毙。
冷静下来的渚,开始用一个武者的眼光,重新审视自己的牢笼。
她坐起身,首先看向手腕上的锁链。银质,质地很纯,链环之间并非简单的扣合,而是被某种力量焊接在一起,毫无缝隙。更麻烦的是链条表面那些流淌着微光的符文,它们似乎才是束缚的关键。
她尝试调动体内那股熟悉的、源自另一个世界的内家真气。
气流顺着经脉涌向手腕,她猛地发力一挣!
“铮——!”
锁链剧烈地震动了一下,上面的符文瞬间光芒大盛,一股冰冷而强大的力量反噬而来,顺着她的手臂冲入体内,让她胸口一阵气血翻涌。
“噗……”她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丝血迹。
不行。这个世界的规则,与她所熟知的完全不同。她的内气,非但无法撼动这魔法造物,反而会激发其更强的反制。
放弃了暴力破解,她又将目光投向四周。
墙壁是厚重的石料,敲上去是沉闷的实心声。房间里唯一的窗户开得很高,差不多有三米,而且装着粗大的铁栏杆。以她现在的身体素质,即便没有锁链,想要在光滑的石壁上借力攀爬上去,也几乎不可能。
门是唯一的出口。厚重的橡木门,外面肯定有门卫,甚至有卫兵看守。
这是一间完美的囚室。
她不甘心地再次拉扯锁链,金属碰撞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显得格外刺耳。她像一头被困的野兽,一次又一次地尝试,直到皮肤被链环磨破,渗出血丝。
她的举动很快引来了门外守卫的注意。
门上的小窗被打开,一双充满敬畏的眼睛朝里窥探。当看到渚正在“痛苦”地挣扎,手腕上还流着血时,那名守卫的脸色立刻变了。
他看到的,不是一个囚犯在试图越狱。
而是一个圣洁的天使,正在用自残的方式表达她的痛苦与不悦。
守卫惊慌失措地跑开了。
很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房门被打开,伊莎贝拉伯爵在仆从和一名身穿黑袍的神父的簇拥下,再次出现在渚的面前。
伊莎贝拉看到渚手腕上的血迹,眉头紧紧皱起。她脸上没有愤怒,反而是一种混杂着心疼和狂热的复杂神情。
“神父,您看。”她用通用语说道,“她不喜欢凡人的触碰,甚至厌恶这凡俗的空气。我们必须为她创造一个更‘洁净’的环境。”
黑袍神父点了点头,他手中捧着一本厚重的法典,口中开始念念有词。
随着他的吟唱,房间内的空气似乎都变得凝滞起来。渚看到,束缚着自己的银色锁链上,那些魔法符文一个接一个地亮起,光芒比之前强盛了数倍。一股更加沉重、更加牢固的束缚感笼罩了她。
不仅如此,两名仆从还搬来了一张更加华丽柔软的床褥,换掉了之前那张。另一人则在房间的角落点燃了一种散发着宁静气息的熏香。
他们没有惩罚她的反抗。
恰恰相反,他们“升级”了她的囚笼。
他们用更强的魔法、更舒适的环境、更虔诚的态度,来回应她的“不悦”。
桐藤渚停止了一切挣扎。
她呆呆地看着这些人忙碌,看着他们脸上那种“为神服务”的狂热与满足。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击中了她的灵魂。
她终于明白了。
她真正的牢笼,不是这四面石墙,不是这魔法锁链。
而是这些人根深蒂固的认知。
在这个世界,在她能开口说出他们能听懂的话语之前,她的一切行为都会被曲解。她的反抗是“神圣的痛苦”,她的挣扎是“天使的不悦”,她的愤怒是“对凡俗的厌弃”。
她的每一次挣扎,非但不会让她离自由更近一步,反而会让他们用更加虔诚、更加牢固的方式,将这个“天使之笼”打造得愈发完美。
伊莎贝拉满意地看着焕然一新的房间,以及安静下来的“天使”。她以为自己的举动安抚了对方。她俯下身,用近乎梦呓的语调说:“待在这里,我美丽的天使。我会为你献上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一切。”
说完,她带着众人离开了。
门再次被关上,这一次,外面传来了更加沉重的落锁声。
夜幕降临,新的女仆端来了比白天更丰盛的晚餐,然后恭敬地退下。
食物的香气在静谧的空气中弥漫,诱惑着空空如也的肠胃。
桐藤渚只是冷冷地瞥了一眼。
物理上的反抗,只会让锁链更紧。无声的抗议,会被解读为神性的挑剔。既然如此,那她就用他们唯一无法曲解的方式来战斗。
用生命本身。
她可以被囚禁,被误解,但她不能被驯养。武者的尊严,不容许她像一只金丝雀一样,接受囚笼中投喂的食粮。
桐藤渚缓缓闭上眼睛,盘腿坐好,摆出了一个内家修炼的姿势。饥饿感如潮水般袭来,但她将这股痛苦,当成了淬炼意志的炉火。
她将彻底绝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