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第一口面包滑入喉咙时,感觉像是一种背叛。
背叛了她身为武者的尊严,背叛了那份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决绝。
但当温热的物体顺着食道滑入空旷的胃部,带来久违的暖意与力量时,桐藤渚的眼神却愈发冰冷。
这不是投降。
这是宣战。
用绝食来对抗,不过是以卵击石。对方只会将她的枯萎视作“天使”不适应凡俗的圣洁表现,然后用更狂热的方式去“供奉”她,直到她真的死去。她的死亡,甚至可能被谱写成一曲悲壮的圣歌,成为伊莎贝拉伯爵炫耀其“曾拥有过神迹”的资本。
毫无意义。
想要夺回自由,首先必须活着。必须拥有足以支撑她行动的体力。
从“破戒”那天起,桐藤渚开始规律地进食。送来的每一份食物,她都面无表情地吃得干干净净。这让负责看管她的女仆们大大松了口气,她们脸上的敬畏与恐惧,也因此掺杂了几分发自内心的喜悦。
在她们眼中,这位来自天国的存在,终于开始接纳她们的凡俗世界了。
而伊莎贝拉伯爵,也对这个变化感到极为满意。她探视的频率没有减少,但脸上那股因渚的抗拒而产生的阴郁消散了许多。她依旧会用那种露骨的目光打量渚,但至少,没有再强行尝试触碰。
一切似乎都在向着一种诡异的“和平”发展。
转机发生在渚恢复进食的第五天。
那天清晨,两名女仆走进房间,手中捧着的不再是餐盘,而是一件用白色带着兜帽的华美斗篷。
她们一言不发,用恭敬的动作,为渚解开了固定在墙壁上的锁链。手腕与脚踝的镣铐并未取下,只是用一条更长的、同样由白银打造的链条连接起来,链条的另一端,则由一名侍立在门口的护卫牢牢握住。
“……”
桐藤渚沉默地看着这一切,心中充满了警惕。
女仆为她披上斗篷,宽大的兜帽遮住了她大半张脸,也遮住了那顶标志性的光环。
“跟我来。”
护卫第一次开口,用生硬的通用语说出了一个简单的指令。
这是渚被囚禁以来,第一次被带离那间华丽的囚室。
长长的走廊铺着深红色的地毯,吸收了大部分脚步声。墙壁上挂者油画,画中人物也似乎都在默默地注视着这个被锁链牵引的“囚犯”。
桐藤渚低垂着眼帘,看似顺从地跟在护卫身后,但她的大脑,却在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着。
她的武道训练,不仅仅是拳脚功夫,更包含了对环境的观察与记忆。此刻,这间囚室外的古堡,就是她全新的练功场地。
从囚室门口到第一个拐角,二十七步。墙体是坚硬的花岗岩,每隔十步就有一座骑士盔甲的装饰,盔甲后面可能是暗格,也可能只是实心墙壁。
走廊两侧共有四扇窗户,全部焊有铁栏。窗外是内庭,可以看到一部分建筑的结构。
第一个拐角处,有两名持戟的守卫。他们站姿笔挺,但眼神会不自觉地追随走过的女仆。这是注意力的懈怠点。
走下螺旋式的石梯,共计四十二阶。石梯的设计会导致下方的人产生视觉死角,脚步声的回响会提前暴露位置,但同样可以被用来制造假象。
穿过一个挂满家族徽章的圆形大厅,这里是交通枢纽,连接着至少五个不同的方向。大厅正中央的天花板上悬挂着巨大的水晶吊灯,正门方向守卫森严,至少有四名重甲士兵。
她的目的地,是古堡后方的一座封闭式庭院。
当护卫推开那扇通往庭院的雕花铁门时,久违的阳光和新鲜空气扑面而来。
庭院很美。中央有一座喷水的女神雕像,四周是修剪得整整齐齐的花圃。但这份美丽,却被四周高达十米的围墙和墙头闪烁的魔法符文彻底破坏。这里和她的囚室一样,不过是一个更大、更精致的笼子。
牵着她的护卫松开了锁链,但并未离开,而是像一尊雕像般守在铁门内侧。庭院的另外三个角落,也各站着一名守卫。四个人,四个方向,将所有可能的死角都看得一清二楚。
“一个小时。”护卫冷冷地说道,便不再言语。
这是所谓的“放风时间”。
桐藤渚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她缓缓地在庭院里散步,呼吸着带着花香的空气,甚至会伸手触碰一下带着露水的玫瑰花瓣。
但在她的视野里,这座庭院已经被无数条无形的线分割、标记。
东侧围墙下的紫藤花架,藤蔓粗壮,或许可以借力攀爬,但必须解决墙头的魔法符文。
南侧的假山,内部似乎是中空的,可以作为临时的藏身之处。
西侧靠近厨房的角落,气味混杂,守卫的注意力相对不集中。
北侧,是返回古堡的唯一出口。
她一边踱步,一边在心中默算着守卫的巡逻路线和视线交错的频率。她用自己的步幅丈量着庭院的每一寸土地,将距离、高度、障碍物的位置,牢牢地刻印在脑海中。
这一个小时,对那些监视者而言,是“天使”在享受片刻的宁静。
但对桐藤渚而言,这是一场关乎生死的勘察。
从那天起,这成了她每日的固定流程。
每天清晨,在同样的时间,被同样的护卫,沿着同样的路线,带到同样的庭院,享受一个小时的“自由”。
第二天,她开始记忆守卫换班的规律。她发现,在“放风”时间结束前约十分钟,远处的塔楼会传来钟声,那是午间换防的信号。在钟声响起后的三分钟内,是整个古堡防御最松懈的时刻。
第五天,她确认了从囚室到庭院的路上,共有十六名常规守卫,以及至少两名隐藏在暗处的巡逻哨。
第十天,她通过观察庭院排水口的构造,大致推断出了古堡的地下水路走向。
……
她的顺从,让所有人都放下了戒心。伊莎贝拉甚至开始允许她在庭院里接触一些无害的小动物。
没有人知道,在那副平静柔顺的表象之下,一张精密的,包含了整个古堡结构的立体地图,正在桐藤渚的脑海中,一笔一划地,被清晰地绘制出来。
她像一头最具耐心的猎豹,静静地蛰伏在囚笼的阴影里。
她在等待。
等待一个可以一击致命的,破笼而出的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