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莎贝再次来到囚室时,空气中弥漫着凝滞。
不再有之前那种试探性般的耐心。她脸上挂着浅笑,眼神却毫无温度。她像一个已经对藏品失去了兴趣的收藏家,步伐坚定,目标明确。
她径直走到了床边。
桐藤渚盘腿坐在床上,全身肌肉紧绷。她没有后退,因为她知道,在这有限的空间里,退无可退。她的脊背挺得笔直,下颌微微收紧,死死地锁定着伊莎贝拉的每一个动作。
这是她作为武者,在面对一个无法战胜的强敌时,所能摆出的唯一姿势。
伊莎贝拉对她那充满敌意的眼神视若无睹。她似乎很享受这种困兽犹斗的场面,这让她感觉自己像一个驯鹰人,正在欣赏着猎鹰被驯服前最后的挣扎。
她缓缓抬起了手。
那只涂着鲜红蔻丹的手,再次伸向了渚背后那对若隐若现的淡金色光翼。
这一次,她的动作不再轻柔,而是带着不容置喙的强势,仿佛在宣示所有权。
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片光晕的刹那——
渚动了!
她没有后退,而是猛地向前倾身,同时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扭转身体。即便手脚被缚,她依然凭借强大的腰腹力量,险之又险地躲开了伊莎贝拉的触碰。
“哗啦——!”
锁链因她剧烈的动作而被绷得笔直,符文光芒骤亮,冰冷的禁锢之力瞬间传遍全身,让她闷哼一声。
但她成功了。她躲开了。
伊莎贝拉的手指,落在了空处。
空气仿佛凝固了。
伊莎贝拉脸上的笑容,一寸寸地消失。她的眼神从玩味,到错愕,再到一种被冒犯的震怒。
她没想到,这只被她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雀,竟然敢第二次、如此明目张胆地忤逆她的意志。
“不知好歹的东西。”
她用通用语低声说了一句渚听不懂的话,然后迅速出手,不再去抓那虚无的光翼,而是直接抓向了渚的手臂。
这一抓又快又狠,完全超出了渚的预料。她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就被伊莎贝拉铁钳般的手指死死攥住了小臂。
剧痛传来!
那不是单纯的抓握,伊莎贝拉的指甲深深地掐入了她的皮肉,仿佛要将她的骨头捏碎。
这股突如其来,充满羞辱性的剧痛,瞬间点燃了桐藤渚心中压抑已久的怒火、不甘与绝望。
她十六年来所受的武道教育,她作为天才的骄傲,她身为男性的灵魂,都在这一刻被彻底践踏。
“啊——!”
一声凄厉的、完全不似少女的惨叫,从她的喉咙深处爆发出来。
那不是恐惧的尖叫,也不是软弱的哭喊。那咆哮混合着剧痛与滔天愤怒,如同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幼兽!
这声嘶吼,让整个房间都为之一震。
伊莎贝拉也被这声充满了原始野性的惨叫惊得手一松。她看着眼前这个双目赤红、浑身颤抖的“天使”,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真正意义上的惊愕。
她终于意识到,这件“藏品”,似乎比她想象中更难“打磨”。它体内,藏着一根她不喜欢的“刺”。
“来人。”
她冷冷地开口,声音不大,却充满了穿透力。
门被猛地推开,两名重甲护卫冲了进来,单膝跪地。
“把她带到暗室去。”伊莎贝用手帕擦拭着刚才碰过渚的手指,“让她好好‘静一静’。没有我的命令,不准给任何食物和水。”
她的语气,不再是面对“天使”时的那种病态痴迷,而是变成了一个贵族主人在惩罚不听话的奴隶时,那种理所当然。
护卫们领命起身,大步走向桐藤渚。
他们的眼神里,再也没有了之前的敬畏。他们粗暴地解开墙上的锁链,像拖拽牲畜一样,将渚从床上拖拽下来。
“把我放开!”
渚疯狂地挣扎着,但她的力量在两个全副武装的士兵面前,显得如此微不足道。魔法锁链随着她的反抗不断收紧,符文的光芒刺得她皮肤生疼。
她被一路拖出了那间华丽的囚室,拖过长长的走廊,拖下阴冷的石阶。高档的地毯变成了粗糙的石板,墙上的油画变成了光秃秃的、渗着水汽的石壁。
最终,他们停在了一扇由黑铁打造的、看起来无比厚重的小门前。
其中一名护卫用一把巨大的钥匙打开了门上的重锁,一股混合着霉味和尘土的、冰冷腐朽的气息扑面而来。
门后,是纯粹的、深不见底的黑暗。
渚的心,在那一刻沉入了谷底。
她被毫不留情地推进了那个黑暗的空间,然后被推倒在地。冰冷潮湿的地面,让她浑身一颤。护卫将她手脚上的锁链,重新扣在了地面冰冷的铁环上,这一次,链条被收得极短,让她几乎无法伸直身体。
“砰——!”
厚重的铁门在她身后关上。
“咔哒。”
落锁的声音,清脆而绝望,像一声丧钟敲在她心上。
世界,瞬间陷入了绝对的黑暗与死寂。
没有光。
没有声音。
没有温度。
这里,才是真正的囚笼。之前那个房间,不过是伊莎贝拉用来迷惑她的假象。
桐藤渚趴在冰冷的地上,一动不动。手臂上被伊莎贝拉掐过的地方,火辣辣地疼。在挣扎中被石板磨破的膝盖,也传来阵阵刺痛。
但这些,都比不上此刻笼罩着她的冰冷的绝望。
在这里,她引以为傲的武道,她过人的听力与视力,她所有的技巧和智慧,都失去了意义。
她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她唯一能感受到的,只有束缚着身体的锁链、冰冷潮湿的地面,以及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
她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一个小时?还是一天?饥饿与干渴开始折磨着她的身体,但更可怕的,是精神上的煎熬。
那份属于武道天才的骄傲,那份属于少年人的桀骜不驯,在这片纯粹的黑暗与孤独中,被一点点地碾碎,磨平。
她想起了自己原来的世界。
想起了练功房里清晨的阳光,想起了师父严厉却关切的眼神,想起了和师兄弟们在挥汗如雨后,大口喝水的畅快。
那些曾经无比寻常的画面,此刻却变得像天堂一样遥不可及。
她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为什么会变成一个女孩?
为什么……要遭受这一切?
一连串的疑问,像毒蛇一样啃噬着她的意志。她第一次,对自己坚信不疑的“力量”,产生了怀疑。
在这片黑暗中,她不再是什么武道天才,也不是什么被误解的“天使”。
她只是一个十六岁的、迷了路的、被囚禁起来的、孤独无助的……孩子。
不知过了多久,当身体的寒冷与胃部的痉挛达到极限时,桐藤渚终于再也无法抑制住内心的崩溃。
她蜷缩起身体,将脸深深地埋进了自己的臂弯里。
在这片无人能看见、无人能听见的绝对黑暗中,一滴滚烫的泪水,无声地滴落在冰冷的石板上。
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
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任由那积攒了太久的委屈、恐惧与不甘,化作无声的泪水,悄悄地流淌。
这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流泪。
也是她身为“桐藤渚”这个灵魂,不为人知的软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