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艾拉开始教桐藤渚识字后,整个囚室里的氛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那种压抑到让人窒息的沉默,渐渐被一些细碎的声音填满了。
羊皮纸上炭笔划过的沙沙声。
艾拉念单词时温柔的声音。
以及渚跟读时,那带着异国口音的、生涩却认真的发音。
"Door——门。"
"Door。"
"Window——窗。"
"Window。"
"Sky——天空。"
"……Sky。"她轻声重复,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艾拉注意到了她的失神,心里微微一疼。她想了想,又在纸上写下一个新词:
"Free——自由。"
渚的瞳孔微微收缩。
她盯着那个单词,呆了呆。
"Free……"最终,她还是念出了声,声音却很轻。
艾拉看着她,突然觉得,教给天使大人的这些词汇里,这个词,或许是最残忍的。
因为它代表着她此刻最缺少的东西。
但不可否认的是,随着能够"说话"的能力一点点恢复,桐藤渚整个人的状态,都在悄然改变。
最明显的,是她的眼神。
之前那种充满戒备与攻击性的锐利,渐渐柔和了一些。
虽然依旧警惕,但至少在面对艾拉时,那双眼睛里,多了几分生气。
她不再像最初那样,除了必要的进食和清洗,就一直保持着一动不动的、雕像般的姿态。
她开始会在艾拉离开后,拿起那些羊皮纸,一遍遍地练习书写。
她开始会在庭院"放风"时,不再只是机械地走动,而是会停下来,观察周围的花草,然后回到房间后,用刚学会的单词,在纸上写下它们的名字。
"Rose——玫瑰。"
"Grass——草。"
"Bird——鸟。"
艾拉看到这些单词时,忍不住笑了:"天使大人,您学得真快。"
渚听不懂她的夸奖,但她能从那个笑容里,感受到善意。
她犹豫了一下,然后拿起笔,在纸上慢慢写下一句刚学会的短句:
"Thank you, Aila."
谢谢你,艾拉。
艾拉看到自己的名字被写在纸上,愣了一下,然后眼眶瞬间就红了。
"大人……您记住我的名字了……"
她捂着嘴,差点哭出声。
这是她第一次,真正感觉到,自己不再只是一个"侍奉神明的卑微女仆",而是一个被认可的、有名字的、真实的人。
渚的变化,不仅艾拉注意到了,城堡里的其他人,也逐渐察觉到了。
守卫们发现,那位"天使大人"在庭院散步时,不再总是低着头、紧绷着身体,像一只随时准备逃跑的困兽。
她偶尔会抬起头,看看天空中飞过的鸟,看看墙角绽放的野花。
厨房的老厨娘也发现,最近送回来的餐盘,总是被吃得干干净净。
"看来天使大人的胃口好起来了。"她满意地点点头,"艾拉那丫头照顾得不错。"
甚至连伊莎贝拉伯爵,都察觉到了渚的变化。
那天,她再次来到囚室,却看到渚正坐在窗边的椅子上,手里拿着一张羊皮纸,正专注地在上面写着什么。
阳光透过彩色玻璃窗洒在她身上,将那头粉白色的长发染上一层淡金色的光晕。那对虚幻的光翼在她背后若隐若现,随着她的呼吸微微起伏。
她看起来,不再是一件被摆放在展示柜里精美,却毫无生气的收藏品。
而是一个……活生生的、有着自己思想与情感的生命。
伊莎贝拉神色复杂。
她不知道自己该高兴,还是该警惕。
高兴的是,她的"天使"不再像之前那样抗拒一切、随时可能自我毁灭。
警惕的是,一个有了生气的囚徒,往往比一个绝望的囚徒,更难控制。
"在写什么?"她用通用语问道,明知对方听不懂。
渚抬起头,看到是她,眼神瞬间变得冷漠。
她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将羊皮纸翻了过来,背对着伊莎贝拉。
那个动作,清楚地表达了她的态度:"与你无关。"
伊莎贝拉的眉头皱了起来。
但她没有发火。
因为她发现,这个"天使",虽然依旧拒绝她的靠近,却不再像之前那样,一碰就炸毛、宁死不屈。
她变得更加……理智了。
她学会了选择。
选择在什么时候反抗,在什么时候沉默,在什么时候妥协。
这种变化,让伊莎贝拉感到一丝不安。
但同时,也让她更加着迷。
夜晚,艾拉照例来到囚室,帮渚整理床铺。
渚坐在窗边,手里拿着一张新的羊皮纸,正在上面画着什么。
艾拉好奇地凑过去看,发现那不是之前那种复杂的、像是地图的图案。
而是……一幅画。
画面很简单:一个小小的人形,坐在一扇窗前。窗外是一片广阔的天空,天空中有飞鸟,有云朵,还有一轮圆月。
人形的背后,有一对淡淡的、小小的翅膀。
但那对翅膀,没有展开。
艾拉看着那幅画,心里突然涌起一股难言的酸涩。
她明白了。
天使大人在画她自己。
一个困在笼中、渴望天空、却无法飞翔的自己。
"大人……"艾拉轻声说道,"总有一天,您会飞出去的。"
渚没有听懂她的话,但她回过头,看着艾拉的眼睛。
然后,她拿起炭笔,在画的角落,慢慢写下几个字母:
"One day. Free."
总有一天。
艾拉愣住了。
她没想到,天使大人竟然能听懂她的情绪,并用刚学会的语言,回应她。
她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滚落下来。
"对……总有一天……"她哽咽着说,"我会帮您的,大人。我一定会帮您的。"
渚看着她的眼泪,沉默了片刻,然后伸出手,笨拙地拍了拍艾拉的肩膀。
那个动作,就像当初艾拉安慰她时做的那样。
这一次,换她来安慰这个善良的女孩了。
艾拉破涕为笑,用力点了点头。
那一夜,囚室里的烛火,似乎比以往更加温暖。
而桐藤渚的眼睛里,也第一次,燃起了一点名为"希望"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