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透过彩色玻璃窗洒进囚室,但那温暖的光线,却无法驱散桐藤渚心中的阴霾。
今天,就是那场"庆典"。
女仆们很早就进来了,不是艾拉,而是五六个陌生的、穿着统一制服的宫廷女仆。她们动作熟练而恭敬,像是在为一件珍贵的艺术品做最后的润色。
桐藤渚被强行换上了一件更加华丽的礼服——纯白色的丝绸长裙,上面用金线绣满了繁复的羽毛图案,裙摆层层叠叠,走起路来会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她的长发被精心梳理成优雅的发型,头上戴着一顶镶嵌着细碎水晶的银色头冠。
当她被推到镜子前时,镜中的人美得不真实——像一个真正的、从教典插画中走出来的天使。
但她的眼神,依旧冰冷。
伊莎贝拉走进房间,看到这副"杰作",眼中闪过满意的光芒。
"完美。"她低声说道,然后拍了拍手。
两名护卫抬进来一个东西——那是一个精致的、镀金的鸟笼。
不,不是鸟笼。
是一顶华贵的轿辇。
它由透明的水晶板构成墙壁,四周镶嵌着黄金雕花,顶部悬挂着白色的丝绸帷幔。内部铺着天鹅绒坐垫,看起来极其舒适。
但本质上,它就是一个移动的、用来展示"珍宝"的透明囚笼。
桐藤渚看到那东西的瞬间,遍体生寒。
"不——"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用通用语拼命摇头,"我...不...进去..."
伊莎贝拉走到她面前,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说:
"你没有选择。"
然后,她凑近渚的耳边,压低声音:
"…...记得吗?"
渚的身体僵住了。
伊莎贝拉直起身,满意地看着她那副屈服的表情。
"乖孩子。"
护卫们上前,将渚"护送"进了那顶轿辇。
水晶门被关上,从外面锁死。
桐藤渚坐在柔软的坐垫上,双手紧紧攥着裙摆,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轿辇被四名壮硕的仆从抬起,缓缓移动。
出发了。
走廊很长,比她记忆中的任何一次"放风"路线都要长。
她透过水晶壁,看到两侧的墙壁从华丽的油画变成了粗糙的石壁,又从石壁变成了雕刻着家族徽章的大理石柱。
光线越来越亮。
空气中开始传来喧闹的声音——人声,很多人的声音。
然后,厚重的城堡大门被打开了。
阳光如潮水般涌入。
桐藤渚下意识地眯起眼睛。
当视线适应光线后,她看到了一个她从未见过的世界。
古堡外,是一片广阔的石板广场。广场上铺着整齐的青石砖,两侧种满了修剪整齐的树木。远处,能看到连绵起伏的丘陵,以及丘陵上那些尖顶的、童话般的小房子。
这是一个典型的、中世纪欧洲风格的领地小镇。
但更让她震撼的,是那些人。
广场上,街道两旁,密密麻麻挤满了人。
男人、女人、老人、孩童,穿着各式各样的粗布衣裳,有的戴着草帽,有的拿着农具,全都目不转睛地看着这边。
当轿辇被抬出城堡大门的瞬间——
"是天使!"
"天使大人!"
"神啊!是真正的天使!"
人群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那不是普通的欢呼,而是一种混合着敬畏、狂热、虔诚的、近乎宗教仪式般的呐喊。
然后,最前排的人开始跪下。
一个接一个。
如潮水般,从前排蔓延到后排,从广场蔓延到街道两侧。
短短几秒钟,数百人全部跪伏在地,双手合十,低着头,口中念念有词——那是祈祷的声音。
桐藤渚愣住了。
她看着那些跪倒的人群,看着那些虔诚而狂热的眼神,心中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恐惧与荒诞感。
这些人...真的把她当成了"天使"。
不是伪装,不是演戏,而是发自内心的、毫不怀疑的信仰。
轿辇继续前行,沿着广场中央的主干道,缓缓向前。
两旁的人群跪得更低了,有些人甚至将额头紧紧贴在地面上,浑身颤抖。
有个年轻的母亲,抱着襁褓中的婴儿,跪在路边,用颤抖的声音祈求:
"天使大人!请赐福我的孩子!他病了好久!求您..."
她的声音哽咽了,眼泪滚落。
桐藤渚听不懂全部的话,但她能从那个表情里,读出绝望与哀求。
她下意识地想要回应,想要说点什么,哪怕只是一句"我不是天使"。
但她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因为她知道,说了也没用。
这些人不会相信。
他们只会更加狂热地崇拜她。
轿辇继续前行。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跪在路边。他的眼睛浑浊,但当看到渚时,那双眼睛里突然迸发出炽热的光。
"神啊...我终于见到您了...我这一生...值了..."
他的声音沙哑,充满了激动与满足。
然后,他就那样跪着,一动不动,像是在等待生命的最后一刻。
桐藤渚的心,被狠狠地揪了一下。
她不想看,却无法移开视线。
因为整个街道两旁,全都是这样的场景。
有人在哭泣,有人在祈祷,有人在欢呼,有人在颤抖。
他们的眼神,全都炽热得吓人。
那是对"神迹"的渴望,对"救赎"的祈求,对"希望"的执着。
而她,桐藤渚,只是一个被误解的、被囚禁的、普通的人。
她什么都做不了。
她甚至无法告诉他们真相。
轿辇越往前走,人群越密集。
远处,能看到高高搭起的彩旗和临时舞台,那里应该就是庆典的主会场。伊莎贝拉的马车紧随其后。
桐藤渚透过水晶壁向后望去,看到那辆镶金边、装饰着家族徽章的华丽马车。伊莎贝拉坐在里面,满意地看着前方那顶被人群环绕的轿辇。
而周围,数百人依旧跪伏在地。
人群中传来更多的声音:
"是伯爵大人赐予我们的恩典!"
"天使的降临,是我们领地的荣耀!"
"神啊,请保佑我们的孩子,保佑我们的庄稼..."
每一句祈祷,都像一根针,扎在渚的心上。
她知道,这些人是真心诚意的。
他们真的相信,她能带来奇迹。
他们真的认为,她的存在能解救他们的苦难。
但她什么都做不了。
她只是一个被囚禁的、无能为力的、连自己都救不了的...骗子。
轿辇继续前行。
街道两旁,更多的人涌了出来。
孩子们被父母抱在怀里,举得高高的,只为能看一眼"天使"。
老人们哭喊着,伸出颤抖的手,想要触碰那顶经过的轿辇。
年轻人跪在地上,高举着自制的木雕十字架,虔诚地祈祷。
那些眼神...
那些充满希望、充满渴望、充满信仰的眼神...
像无数把刀凌迟着她的灵魂。
她低下头,紧紧咬住嘴唇。
对不起...
我不是你们的救世主...
我什么都做不了...
对不起...
她强忍着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不让它落下。
因为她知道,一旦哭出来,那些看到的人,只会更加坚信——
"看!天使为我们的苦难而落泪!"
"她是真的在乎我们!"
谬误,会变得更深。
囚笼,会变得更牢。
轿辇终于抵达了庆典的主会场。
那里搭着高台,挂着彩旗,围满了更多的人。
桐藤渚透过水晶壁,看着那片黑压压的人群。
她的双手,紧紧攥着裙摆。
指甲,几乎要刺破手心。
她知道。
真正的"展示",才刚刚开始。
而她,别无选择。
只能像一只被困在水晶笼中的金丝雀,任人观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