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的空气依然浑浊,但那种令人窒息的血腥味似乎被某种更加沉重的东西取代了。
伊莎贝拉抱着桐藤渚,就像抱着一个失而复得的瓷娃娃。
怀里的少女轻得可怕。被折磨了这么久,那具身体几乎只剩下一把骨头。湿透的银发贴在脸颊上,那张曾经总是写满倔强与冷漠的脸,此刻苍白如纸,双眼紧闭,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
她没有昏迷。
伊莎贝拉能感觉到怀中躯体的每一次颤抖,以及那种下意识想要蜷缩起来的反应。
但渚没有推开她。
也没有再试图咬向她的脖子。
她就这样瘫软着,任由伊莎贝拉抱着,仿佛脊梁骨被彻底抽走了。
“回房间。”
伊莎贝拉对守卫下令,声音轻快得有些诡异。
她没有把渚交给任何人,甚至拒绝了侍女的帮忙。她亲自抱着这个满身污秽,散发着焦糊味和血腥气的少女,一步步走出了阴暗潮湿的地牢,穿过长长的回廊,重新回到了那个充满阳光与香气的世界。
……
浴室里水汽氤氲。
巨大的浴缸里洒满了玫瑰花瓣,温热的水面上漂浮着厚厚的泡沫。
伊莎贝拉挽起袖子,屏退了所有想要上前帮忙的女仆。
“出去。她是我的,我自己洗。”
女仆们低着头,惶恐地退了出去。
浴室里只剩下两个人。
渚坐在浴缸边的小凳子上,像个木偶一样,低着头,一动不动。身上那件破烂不堪的礼服已经被剥去,露出了下面惨不忍睹的躯体。
青紫色的淤痕遍布大腿和手臂,那是棍棒留下的痕迹。
细小的焦黑点分布在腰侧和背部,那是电击石留下的吻痕。
而最触目惊心的,是背后那片肩胛骨区域。因为之前的强行拉伸和长针穿刺,那里红肿不堪,几个针孔还在渗着血珠。
伊莎贝拉拿着一块柔软的海绵,沾了温水,轻轻擦拭着渚的手臂。
当温水触碰到伤口的瞬间。
渚的身体猛地瑟缩了一下。
但紧接着,她像是想起了什么,那瑟缩的动作硬生生地停住了。她咬住嘴唇,强迫自己放松肌肉,重新变回那个没有知觉的人偶。
伊莎贝拉察觉到了这个细微的动作。
她停下手中的动作,抬起头,看着渚那双空洞的异色瞳孔,嘴角勾起一抹满意的弧度。
“真乖。”
她凑过去,亲吻了一下渚满是冷汗的额头。
“痛吗?”
渚没有说话。她的喉咙因为之前的惨叫已经哑了,只能发出嘶嘶的气音。
她缓缓摇了摇头。
那样大的伤,怎么可能不痛?
但她学会了撒谎。
伊莎贝拉的笑容更深了。
“没关系。我会治好你的。”
她从旁边的架子上拿来一瓶昂贵的炼金药膏。那种药膏带着清凉的薄荷味,涂在伤口上时,带来一阵刺痛后的麻木感。
伊莎贝拉涂得很仔细。
她的指尖滑过每一处淤青,每一道伤痕。她的动作极其温柔,眼神中却透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痴迷。
这些伤,是她亲手下令制造的。
而现在,又是她亲手在治愈。
这种破坏与修复的循环,这种掌握着对方痛苦与安抚的绝对权力,让伊莎贝拉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充实。
“看,你的翅膀多美。”
伊莎贝拉的手指抚过背后的伤口,避开了那些针孔,轻轻触碰着那对虽然黯淡、却依旧存在的能量光翼。
“以后不要再试图飞走了,好吗?”
她一边说着,一边拿起花洒,冲洗着渚的长发。银白色的发丝在水中散开,像海藻一样缠绕在伊莎贝拉的手指上。
“外面很危险。那些人只会把你当成怪物,或者当成工具。”
“只有我,是真心爱你的。”
“只有在这个笼子里,你才是安全的。”
这一字一句,像魔咒一样,伴随着哗哗的水声,钻进渚的耳朵里。
如果是以前的桐藤渚,一定会冷笑着吐她一脸口水。
但现在的渚,只是木然地看着水面上漂浮的玫瑰花瓣。
我是天使。
我是伊莎贝拉的天使。
她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句话,像是在给自己施加某种催眠,以此来麻痹那个名为“自尊”的伤口。
洗完澡后。
伊莎贝拉用巨大的浴巾将渚裹了起来,抱回了那间熟悉的卧室。
床单已经换过了,依旧是柔软的天鹅绒。空气中弥漫着令人昏昏欲睡的熏香。
伊莎贝拉将渚放在床上,为她盖好被子。
这一次,她没有再让人拿来锁链。
她坐在床边,看着像只受惊的小猫一样缩在被子里的渚,眼神温柔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不需要锁链了,对吧?”
她伸出手,抚摸着渚的脸颊。
“因为你知道,如果你跑了,会有什么后果。”
渚的身体在被子下微微一颤。
她抬起眼帘,看着伊莎贝拉。那双曾经倔强的眼睛,此刻就像是一潭死水,映照不出任何光亮。
她张了张嘴,发出了沙哑破碎的声音:
“……艾拉。”
只有这两个字。
伊莎贝拉的手指顿了一下,随即轻笑道:
“放心。只要你乖乖听话,她就会活得好好的。我也许还会让她来伺候你……当然,是在我看得到的时候。”
听到这句话,渚紧绷的肩膀终于塌了下去。
她闭上眼睛,将脸埋进枕头里。
那是妥协。
也是彻底的认输。
伊莎贝拉看着这一幕,心中最后一点疑虑也消散了。
这只鸟,终于不再想飞了。
即便那是用折断翅膀换来的,但结果就是,她留下来了。
“睡吧。”
伊莎贝拉俯下身,在渚的耳边轻声说道。
“做个好梦,我的天使。”
她站起身,吹灭了床头的蜡烛,转身走出了房间。
随着房门“咔哒”一声轻响。
黑暗重新笼罩了房间。
在那片黑暗中,桐藤渚睁开了眼睛。
她没有哭。眼泪已经在昨晚流干了。
她只是呆呆地看着天花板上那些模糊的金色藤蔓。
身体很暖和,伤口被药膏覆盖,不再那么疼了。床铺很软,比地牢的石板舒服一万倍。
但这舒适,却让她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恶心。
她缓缓抬起手,看着自己的掌心。
那里曾经有着常年练武留下的薄茧,有着握剑的力度。
而现在,这双手苍白、纤细、无力。
刚才在地牢里,她亲口杀死了那个“桐藤渚”。
没关系的。
她在心里对自己说。
她蜷缩起身体,抱住自己,在那张巨大的、华丽的床上,慢慢地将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
……
与此同时,古堡外围的阴影中。
一道矫健的身影无声无息地翻过了高墙。
艾琳娜·晨曦落地时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她穿着黑色的夜行衣,银色的铠甲被特制的布料遮盖,只露出一双锐利的蓝眼睛。
她手中握着那把短匕首,目光扫过庭院里巡逻的守卫。
“防守比白天松懈了一些。”
她心中暗道。
白天庆典上的那一幕,始终萦绕在她心头。那个少女绝望的眼神,以及那道不可思议的治愈之光。
她必须确认那个少女的安全。
艾琳娜避开了两个巡逻哨,像一只黑猫般潜入了古堡的侧翼。根据她白天的观察,那个少女被带走的方向,就是这座塔楼。
就在她准备攀上二楼的露台时,两个女仆提着一篮染血的布条和破碎的衣物,从侧门走了出来。
她们压低声音交谈着,语气中带着惊恐。
“太可怕了……那些血……”
“嘘!别乱说!伯爵大人说了,那是天使大人不小心受伤了。”
“可是……那件礼服都碎成那样了……还有那些刑具……”
“闭嘴!你想被关进地牢吗?就像那个艾拉一样?”
艾拉?地牢?
艾琳娜的瞳孔微微收缩。
她悄无声息地靠近,藏在阴影中,听着女仆们的对话远去。
“那个艾拉被关在下层水牢里了……真可怜,明明是侍奉天使大人的……”
艾琳娜握紧了匕首。
情况比她想象的还要糟糕。
那个少女不仅被囚禁,还遭受了酷刑。而那个试图帮助她的女仆,也被关押了。
如果不做点什么,那个拥有神迹的少女,恐怕真的会被那个疯女人毁掉。
艾琳娜看了一眼高耸的塔楼,那里的一扇窗户透出微弱的灯光,随即熄灭。
又看了一眼通往地下的阴暗入口。
救人需要情报。既然那个叫艾拉的女仆是知情者……
艾琳娜眼神一凛,转身朝着地下入口的方向潜去。
“再忍耐一下。”
她对着那扇熄灭的窗户,无声地说道。
“黎明会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