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清晨，实验中学门口异常热闹。三辆银白色的校用悬浮巴士整齐停靠，流线型的车身在晨光中泛着冷冽的光泽。与其他公共交通工具不同，这些巴士侧面都印着学校的徽章——一颗被星环环绕的星球，象征着学校"胸怀宇宙"的教育理念。
"这边！"李默拉着泠登上其中一辆巴士，语气中带着难得的兴奋，"这可是学校专门为参加论坛的学生准备的。"
巴士内部比普通公共交通宽敞舒适得多。真皮座椅散发着淡淡清香，每个座位都配备了独立的全息显示屏，正在循环播放着今日要闻和财经快讯。
"看这个，"坐在前排的一个男生指着自己的显示屏，"星际贸易指数又创新高了！"
他的同伴凑过去看："这有什么稀奇，不是一直在涨吗？"
泠在他们后排坐下，注意到这两个学生手腕上都戴着最新款的智能手表。（连学生都在实时关注经济数据，这个社会对增长的执着已经深入骨髓。这让我想起旧宇宙末期，那些在交易所里疯狂的人们，他们也相信市场会永远上涨。）
巴士缓缓升空，汇入错综复杂的空中交通网络。从高空俯瞰，这座城市就像个精密的电路板，不同颜色的悬浮车在不同的高度层有序穿梭，遵循着看不见的轨道运行。
"我们现在在第二层航道，"李默像个熟练的导游，"往左边看，那就是新落成的星际贸易中心。"
泠顺着他的指引望去，只见一栋螺旋状的高塔直插云霄，塔身的外墙完全由智能玻璃构成，实时显示着各星系的汇率和贸易数据。（如此庞大的信息流，需要消耗多少能量来维持？在旧宇宙，我们曾经建造过类似的'永恒之城'，直到某天发现维持它运转的成本已经超过了产出。）
当巴士经过中央能源塔时，泠注意到塔顶的指示灯在以某种规律闪烁。在她眼中，那不仅是灯光，更是能量流动的可视化表现。她敏锐地察觉到，闪烁的频率比上周观测时慢了0.2秒。（这个衰减速度比预期的要快。在旧宇宙的记载中，这种能量指示灯的频率变化往往是系统负荷过载的先兆。）
"听说今天有教育署的人来，"前排的男生压低声音，"我的演讲稿写了三个版本，最后还是选了最乐观的那个。"
他的同伴点点头："我也是。总觉得再美好的词汇，都不足以形容我们现在的生活。"
（修改了三次...这不是被迫的审查，而是自发的选择。就像旧宇宙那些史官，会不自觉地把历史写得更加光辉灿烂。模因正在通过这种方式完成自我强化，比我想象的还要根深蒂固。）
巴士开始下降高度，最终平稳地停靠在市中心的星际会议中心门口。这座建筑造型奇特，整体呈双螺旋结构，表面覆盖的智能玻璃正在展示本次论坛的主题："永恒增长的奇迹"。
在接待处签到的时候，泠注意到电子屏上的议程表有个细微的改动。她清楚地记得昨天查看时，自己的发言被安排在第十位，现在却变成了第十二位。（临时调整？在旧宇宙的档案中，我看到过类似的记录——当权者会不自觉地打压那些可能打破和谐的声音。这个系统比表面看起来要敏感得多。）
一位穿着正装的女生正在兴奋地说："我特意在演讲稿里加了最新数据，证明经济增长速度比预期还要快！"
她的朋友回应道："我也找了很多资料，可是总觉得再多的数据，都不足以展现我们生活的美好。"
（他们不是在抱怨，而是在为无法完全表达这份'美好'而遗憾。这让我想起旧宇宙那些诗人，他们也会为了赞美夕阳而搜肠刮肚。当美好变成一种必须达标的指标时，人们反而失去了感受真实的能力。）
进入主会场，穹顶式的设计让空间显得格外恢弘。环形坐席层层上升，中央的讲台被一圈全息投影仪环绕。工作人员正在做最后的设备调试，一道光幕上滚动显示着发言顺序。
"你的位置在第三排，"李默仔细查看着座位图，"我就在你后面。"
（他完全没意识到，我即将说出的内容会多么与众不同。就像旧宇宙那些先知，在灾难来临前发出的警告总是被当作疯话。）
泠的目光扫过会场，注意到前排就坐的几位学者正在愉快地交谈。其中一位教授笑容满面地说："这届学生的选题都很精彩啊。"
（精彩？在旧宇宙的记载中，当一个文明的所有声音都变得'精彩'时，往往意味着它已经失去了自我批判的能力。过于一致的赞美，本身就是最危险的信号。）
"各位同学请尽快就座，"广播响起，"论坛将在十分钟后开始。"
李默最后替泠整理了一下衣领，语气轻松："好好表现，让大家看看我们实验中学的水平。"
（他期待的是锦上添花，我却要釜底抽薪。这让我想起旧宇宙的某个夜晚，当我告诉长老们宇宙即将热寂时，他们也是这般期待地看着我，等待我说出他们想听的祝福。）
当泠在指定位置坐下时，旁边的女生热情地问："你的演讲主题是什么？我的是《无限可能的未来》，但总觉得这个标题还不够有力。"
"我讲的是系统效率。"泠轻声回答。
"效率？"女生眨眨眼，"这个词听起来有点...太实际了。不过应该会很有趣！"
（实际？在旧宇宙，最实际的问题往往最容易被忽略。就像此刻，没人注意到会场的新风系统比标准设定低了0.5度——这是能源节约的又一个微小迹象。在旧宇宙，我们也是直到能源危机爆发前夜，才注意到这些被忽视的细节。）
全场的灯光忽然暗了下来，只有讲台被一束追光照亮。论坛主持人走上台，会场渐渐安静下来。
"首先，有请第一中学的王明同学，他的演讲题目是《星际贸易：无限可能的开启》..."
一位男生自信满满地走上台，全息投影在他身后展开壮丽的星图。"...我们的经济就像这浩瀚宇宙，永远在扩张，永远在增长..."
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李默在泠身后轻声说："这个开头很有气势。"
（气势？在旧宇宙最后的日子里，那些领袖的演讲也很有气势，直到星舰的燃料彻底耗尽。气势从来不是真理的保证。）
第二个上台的女生演讲的是《科技进步与永恒繁荣》："...每一次技术革命都在证明，增长没有天花板，繁荣没有终点..."
掌声一次比一次热烈。泠注意到评委席上的教授们频频点头，而李默也跟着鼓掌，脸上带着欣慰的神色。
（所有人都沉醉在这场合唱中，没有人意识到这可能是安魂曲。就像旧宇宙那些在末日狂欢的人们，用最热烈的庆典迎接最终的寂静。）
当主持人念到泠的名字时，李默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轮到你了。"
泠站起身，走向那片被光芒笼罩的讲台。她能感受到身后李默期待的目光，也能看到台下那些已经习惯了颂歌的面孔。
（是加入这场狂欢，还是成为第一个清醒的人？在旧宇宙的尽头，我选择了后者。现在，我依然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即使要独自面对整个世界的质疑，即使要伤害最关心我的人。因为真相，从来不会因为人们的无视而消失。）
她深吸一口气，踏上了讲台。
（第八章 完约2600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