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泠在讲台上站定，全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追光灯在她蓝色的长发上泛起一圈光晕，让她看起来像是从另一个世界走来的人。她调整了一下话筒的高度，这个简单的动作让她多了几秒钟来观察台下。
李默坐在第三排，身体微微前倾，脸上带着鼓励的微笑。在他旁边，几个实验中学的学生悄悄竖起大拇指。更远处，评委席上的教授们保持着礼貌的期待表情。
（多么熟悉的场景。在旧宇宙的学术殿堂里，我也曾这样站在台上，向那些德高望重的学者展示我的发现。那时我以为真理终将获胜，后来才知道，人们只愿意相信他们想要相信的真相。）
"各位老师，同学们，"泠的声音通过音响系统传遍会场，"我今天想和大家探讨一个看似简单的问题：我们的系统，真的如我们想象中那般完美吗？"
开场白很平和，李默放松地靠回椅背。
泠调出第一组数据："根据公开资料显示，过去三年间，城市公共交通的平均准点率从99.7%下降到99.2%。这个变化微不足道，但趋势值得关注。"
台下响起一些窃窃私语，但很快平息。
"同样，"她继续展示图表，"社区服务的平均响应时间延长了1.7分钟，星际快递的配送时效增加了0.8小时。这些都是微小的变化，但如果我们把这些变化放在一起看..."
她将十几项公共服务的数据曲线叠加显示，一条清晰的下行趋势线出现在全息投影中。
（现在，该抛出第一个关键问题了。）
"我想请问大家，"泠的声音依然平静，"如果我们的系统真的在不断完善，为什么基础服务的效率会出现如此一致的下降趋势？"
会场里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骚动。有个学生小声说："这是在挑刺吧？"旁边的人附和："0.8小时也算延迟？"
李默的表情变得有些僵硬，但他还是保持着微笑。
泠没有停顿，直接进入第二个环节："让我们看看这些效率下降背后的成本。"她调出能源局的公开数据，"为了维持现有服务水平，过去一年能源消耗增加了3.7%，其中用于系统维护的能源比例从28%上升到32%。"
一位评委教授微微皱眉，在笔记本上记录着什么。
"更值得注意的是，"泠放大了一个图表，"用于'系统优化'和'稳定性维护'的预算，年均增长达到12.4%，远超经济增长速度。"
（现在该抛出最核心的问题了。在旧宇宙，当我提出类似问题时，那些学者们开始坐立不安。）
"我想提出一个可能不太合时宜的问题，"泠的目光扫过全场，"我们是否在用越来越高的成本，来维持一个效率正在下降的系统？而这个系统，是否正在变得越来越脆弱？"
"哗——"
会场终于炸开了锅。
一个男生直接站起来："你这是危言耸听！微小的波动能说明什么？"
另一个女生接着说："成本增加是因为服务在变好，这很正常啊！"
李默的脸色已经完全沉了下来。他紧紧握着座椅扶手，指节发白。
评委席上，一位老教授抬手示意安静："让这位同学说完。"
泠感激地点头致意，继续展示最关键的数据："根据跨部门数据的比对，我发现一个矛盾：能源局报告显示系统运行'稳定高效'，但财政部的预算报告却显示应急支出大幅增加。"
她将两份报告的关键段落并列投影："如果系统真的稳定，为什么需要不断增加应急资金？如果效率真的在提升，为什么基础服务指标在下降？"
（在旧宇宙，当我发现类似的矛盾时，那些权威人士选择了无视。现在，历史正在重演。）
"我并不是在否定我们取得的成就，"泠试图让语气更加温和，"我只是想提醒大家，也许我们应该用更审慎的眼光来看待所谓的'永恒增长'..."
"够了！"
一个声音从后排响起。不是李默，而是一位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教授。
"年轻人有批判精神是好事，"教授站起身，语气严厉，"但不能为了批判而批判。你列举的这些都是孤立的数字，完全忽略了整体向好的大趋势。"
另一位评委接着说："确实，这些微观波动在宏观增长面前不值一提。我们应该关注的是大局。"
"可是..."泠还想争辩。
"没有可是，"金丝眼镜教授打断她，"你的数据分析方法就有问题。只选取对论点有利的数据，忽略了大背景，这是典型的确认偏误。"
（确认偏误？在旧宇宙，当他们无法反驳我的数据时，也开始攻击我的方法。历史总是在重复。）
台下开始响起各种议论：
"原来是故意挑刺啊..."
"就是为了标新立异吧？"
"把小事放大，真没意思。"
泠看着台下那些突然变得陌生的面孔，感到一阵无力。她准备好的更多数据，更深入的分析，此刻都失去了意义。
李默不知何时已经低下头，用手撑着额头。那个姿势泠很熟悉——在旧宇宙，当她的导师发现她坚持那个"荒谬"的热寂理论时，也是这个动作。
主持人适时地走上台："感谢泠同学带来的...呃...独特的视角。由于时间关系，现在进入评委点评环节。"
金丝眼镜教授第一个发言："我希望同学们记住，做研究要有建设性。我们应该关注如何让系统变得更好，而不是一味地质疑。"
另一位女评委稍微温和些："勇气可嘉，但结论过于悲观。年轻人应该对未来充满信心。"
（信心？在旧宇宙最后的日子里，我们也曾充满信心，直到黑洞吞噬最后一个星系。）
泠默默收拾着讲台上的材料。台下的人群已经开始讨论下一个发言者，仿佛她刚才说的都是无关紧要的噪音。
当她走下讲台时，李默已经不在座位上了。
在会场后排的角落，她看见李默正在和那位金丝眼镜教授交谈。教授拍着李默的肩膀，似乎在安慰他。李默不停地点头，脸上写满尴尬。
（他一定在替我道歉。就像当年父母替我向邻居道歉，因为我说出了他们不想听的真话。）
泠独自走到休息区，给自己倒了杯水。手有些抖，水洒出来一些。
"你的数据分析很有意思。"
一个温和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泠转身，看见一位头发花白的老教授。
"不过你犯了个错误，"教授微笑着说，"在所有人都想听童话的时候，你讲了现实。这是要付出代价的。"
教授递给她一张名片："如果你还想继续研究，可以来找我。但要记住，下次换个更聪明的方式。"
教授离开后，泠看着名片上的名字：经济学系，王明远教授。
（也许不是完全的失败。在旧宇宙，真理往往掌握在少数人手中。只是我忘了，那少数人通常要承受多数人的嘲笑。）
当她走出会场时，发现李默已经在等她了。他靠在墙上，表情复杂。
"走吧，"他说，"回家。"
两个字，没有任何情绪。但泠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已经碎了。
就像旧宇宙里那面被她不小心打碎的时空镜，再也拼不回来。
（第九章 完约2600字）
第九章B线番外：另一种可能
如果泠的演讲选择了更温和的方式...
当泠在讲台上站定，她看着台下期待的目光，突然改变了主意。
"各位老师，同学们，"她的声音温和而坚定，"今天我想和大家探讨一个有趣的话题：如何在享受科技便利的同时，让我们的系统运行得更加高效。"
李默放松地靠在椅背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泠展示着同样的数据，但用词完全不同："我们注意到，近年来公共服务响应速度有了显著提升，但同时维护成本也在合理范围内增长。这让我们思考，如何在保证服务质量的前提下，探索更优化的资源配置方案..."
她巧妙地避开了"效率下降"这样的敏感词，转而讨论"优化空间"。当展示跨部门数据矛盾时，她称之为"协同增效的机会"。
评委们频频点头，学生们认真记录。就连那位金丝眼镜教授也露出了赞许的表情。
演讲结束时，掌声比之前更加热烈。
"很有建设性的思考，"一位评委点评道，"既看到了成绩，也提出了改进方向。"
另一位教授补充："这种理性的分析态度，正是我们需要的。"
李默快步走到台前，眼中闪着骄傲的光："我就知道你能行！"
在回家的悬浮车上，他兴致勃勃地说："你看到王教授的表情了吗？他可是经济学界的泰斗！你这下可给学校争光了。"
泠望着窗外流光溢彩的城市，心中却泛起一丝苦涩。
（我选择了说出他们想听的话，用糖衣包裹了真相。但这真的是胜利吗？在旧宇宙，我们也是这样一步步走向沉默的。）
然而，当她看到李默脸上久违的轻松笑容时，又觉得这个选择或许值得。
至少，通往真相的道路上，她保住了继续前进的资格。
（第九章B线番外 完约800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