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透过智能窗帘，在餐桌上投下规整的光斑。两份完全相同的早餐摆在桌上——烤得恰到好处的合成面包，一杯富含营养的活性酸奶，还有几颗来自温室农场的鲜红草莓。李默已经坐在他的位置上，低头浏览着新闻。
"早。"我轻声说。
"早。"李默抬起头，给了个标准的微笑，"面包今天烤得不错。"
（我们开始用食物来开启一天，而不是对话。就像旧宇宙末期，那些即将分道扬镳的同事，也会在食堂里客套地讨论今天的菜品。）
这是论坛结束后的第三天。生活仿佛被重置到了一个更早的版本，所有关于那场发言的痕迹都被小心翼翼地抹去了。但有些东西确实改变了，像一层看不见的薄冰覆盖在日常的每一个细节上。
李默不再询问我学校的课程，也不再兴致勃勃地分享他看到的投资机会。我们的对话缩减到最基本的日常需求：
"明天要下雨，记得带伞。"
"物业费我交过了。"
"晚上想吃什么？"
悬浮车里的音乐声总是开得恰到好处，既不会显得吵闹，又能有效地填补那些可能产生尴尬的沉默。李默会专注地看着路况，偶尔评论一下天气，或者指着窗外某栋新建筑说："看，又一座写字楼封顶了。"
（他用一座座拔地而起的建筑，来证明这个系统的活力，仿佛这就是对我们之间沉默的最佳解释。在旧宇宙，我们也曾用不断扩张的星际殖民地，来掩盖文明内在的停滞。）
在学校，变化同样微妙。苏老师在走廊遇见我时，眼神里多了一丝欲言又止的担忧。林晓依然会热情地打招呼，但不再缠着我讨论经济论坛的事。倒是有几个不熟的同学，会在经过时投来好奇的一瞥，然后迅速移开目光。
（我成了那个'说了奇怪话'的人。在这个追求一致性的世界里，任何异质的思想都会自动被隔离。就像病毒被免疫系统识别并清除。）
晚上，我独自在房间里打开学术论坛。三天前，以匿名方式发表了一篇题为《系统运行效率的长期趋势观察》的帖子。没有使用任何煽动性的语言，只是罗列了从公开渠道收集的数据：公共交通准点率、公共服务响应时间、能源消耗系数......
回复比我预想的要快，也更"温和"。
用户"经济学者001"留言："感谢分享。但建议作者考虑技术进步带来的效率提升因素，单纯看绝对值可能会产生误导。"
"理性分析者"写道："任何复杂系统都会存在正常波动，将这些波动解读为趋势性变化可能过于悲观了。"
最让我深思的是"阳光思维"的回复："我们应该多关注积极的数据，比如就业率创新高、居民收入持续增长。保持积极心态很重要！"
（他们用严谨的逻辑和积极的态度，构建了一道无法穿透的墙。任何质疑都会被解释为'方法不当'或'心态问题'。在旧宇宙，我们称之为'理性化的拒绝'。）
帖子在收到第七条类似的回复后，慢慢沉了下去，被更多关于"创新突破"和"增长奇迹"的讨论淹没。
在整理这些回复时，我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这些反驳的声音太过一致了，就像是经过同一套思维模式训练出来的。
（这让我想起在旧宇宙见过的那些被模因完全同化的文明。也许...该看看外面的世界了。）
这个念头一旦出现，就再也无法抑制。我开始谨慎地搜索跨星域的信息。在官方渠道，所有关于其他星域的报道都充满正能量——"半人马座经济体稳定增长"、"仙女座联盟科技取得新突破"。
但我注意到一个奇怪的细节：所有报道都缺乏具体数据。没有增长率的具体数字，没有科技突破的详细说明，只有模糊的赞美之词。
（这不对劲。真正的繁荣应该乐于展示细节，只有虚假的繁荣才会用空泛的赞美来填充。）
我尝试访问一些非官方的星际学术交流平台，却发现这些网站要么无法访问，要么显示"维护中"。在连续尝试了十几个不同星域的学术网站后，我发现了规律：凡是涉及经济模式讨论、系统稳定性分析的网站，几乎都无法正常访问。
（信息过滤。这个系统不仅在内部维持共识，还在阻止外部信息的流入。）
周五晚上，李默罕见地没有安排任何活动。他坐在客厅沙发上，漫无目的地切换着电视频道。我从书房门口经过时，看见他正对着一档财经节目发呆。
"那个..."李默突然开口，眼睛仍然盯着屏幕，"你最近还在研究那些数据吗？"
他的语气很随意，像是随口一问。但我注意到，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捏紧了遥控器。
"偶尔看看。"我谨慎地回答。
"嗯。"李默点点头，换了个频道，"别太沉迷。有些东西，想太多反而会不快乐。"
这时，他的终端响起提示音。李默如释重负地拿起终端，脸上重新露出笑容："太好了！我预订的最新款游戏舱到货了，明天就能安装。"
（他又回到了那个用新商品来填补精神空缺的循环中。在这个系统里，每一个困惑都能用消费来解答，每一个质疑都能用新产品来遗忘。）
深夜，我独自站在阳台上。城市的灯光依旧璀璨，但我现在能看见那些隐藏在光华背后的规律：每栋建筑的灯光熄灭时间、街道上车流量的变化周期、甚至连广告牌切换的频率都遵循着某种精确的节奏。
这是一个完美到令人窒息的世界。每个人的需求都被满足，每个欲望都被预见。而任何超出这个系统预设的思考，都会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在激起微不足道的涟漪后，沉入由共识构成的深不见底的黑暗。
我打开终端，看着那个沉寂的邮箱。发给王教授的邮件已经三天了，没有任何回音。
（也许我错了。在这个永恒增长的美梦里，没有人愿意被唤醒。就连那些看似清醒的人，也宁愿选择沉默。）
远处，一栋新大厦的封顶仪式正在举行，绚丽的烟花在夜空中绽放，拼出"永远增长"的字样。欢呼声隐约传来，融入这个永不落幕的夜晚。
而在我的终端里，一个加密的搜索程序正在后台运行，试图绕过系统的信息屏障，寻找通往其他星域真实信息的路径。
（第十一章 完约2200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