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透过全景窗，将餐桌照得明亮，却驱不散弥漫在两人之间的无形寒意。
李默低头咀嚼着合成燕麦，味同嚼蜡。他的目光几次状似无意地扫过对面的泠。她比平时更加沉默，纤细的手指握着勺子，动作缓慢得近乎凝滞，浓密的蓝色睫毛低垂着，在白皙的脸上投下小片阴影，也巧妙地遮掩了她眼底的情绪。但李默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眼睑下那抹淡淡的青黑，以及她始终回避与他视线接触的细微举动。
（她一夜没睡。她在慌什么？）
昨晚那个冷静到诡异的“诊断”，那瞬间涨红的脸庞，以及落荒而逃的背影，如同循环播放的影像，在他脑中不断重现。疑虑像藤蔓一样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这个“远房妹妹”的身上，一定藏着非同寻常的秘密。他不再认为那只是小女孩的胡思乱想或一时失言。
泠能感觉到那审视的目光，如同芒刺在背。她强迫自己维持表面的平静，内心却因K的警告和王教授那条迟迟未来的信息而焦灼不已。（系统开始收网了…他们会怎么做？王教授那边，到底怎么样了？）
就在这时，她放在校服口袋里的个人终端，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那不是普通的通知，是她设置的、代表最高优先级加密信息的特定震频。
她的心脏猛地一跳。
“我吃好了。”她几乎是立刻站起身，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今天值日，我先去学校了。”
李默看着她几乎是逃离餐桌的背影，没有像往常一样叮嘱“路上小心”。他眼神深沉，放下了手中的勺子。
泠快步走到校园里一个僻静的角落，确认四周无人后，才拿出终端。解锁，三层加密验证通过，一条信息弹了出来。发件人赫然是王明远教授，而信息的发送时间，是凌晨三点。
内容简短得令人窒息：
「被紧急征调，参与‘桥梁’年度维护，归期未定。
我的实验室，数据核心B-7。
小心，他们已在监控。」
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刺入泠的感官。
（年度维护？偏偏是这个时候！）这绝不是巧合。这是调虎离山！系统不仅察觉了，而且已经开始行动，精准地清除她身边可能提供帮助的节点。王教授这条线，危在旦夕。
而“数据核心B-7”……这很可能是王教授在自身被控制前，能留给她的最后一条线索，也许是关于“桥梁”系统，也许是关于模因谐振器的关键数据。它就在那间此刻已然成为陷阱的实验室里。
机会稍纵即逝。必须在权限完全锁死，或者系统布置好更严密的陷阱之前，拿到它！
她没有任何犹豫，转身朝着经济学院大楼快步走去。
王教授的实验室位于顶楼走廊的尽头。平日里这里就安静，今天更是透着一股不同寻常的肃杀。两名穿着黑色制服、身形挺拔的安保人员，像两尊门神一样一左一右矗立在实验室的合金大门外，表情冷硬，眼神锐利，与校园里常见的温和保安截然不同。
泠深吸一口气，走上前。
“请问……”
“实验室暂时封闭，无关人员请勿靠近。”靠左的安保人员不等她说完，便机械地打断，声音没有任何起伏。
“我是王教授的学生，他让我来帮他取一份资料……”泠试图让自己看起来像个焦急等待老师资料的学生。
“抱歉。”另一名安保冷冰冰地回应，“王教授出差期间，实验室全面封闭。没有上级特许，任何人不得进入。”他的目光在泠身上扫过，带着职业性的审视，“这是最高指令。”
（最高指令……）泠的心沉了下去。常规方法绝无可能通过。
走投无路之下，她只能再次启用李默这个“掩护”。她退到一旁，快速拨通了李默的通讯。
“李默哥哥，”她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带着一丝委屈和急切，“我在王教授实验室外面……苏老师急需一份他留在里面的资料，说是关乎一个很重要的项目评审，但保安不让进。他们说需要特许……你能不能帮我说说看？你的身份也许有用……”
通讯那头的李默沉默了两秒，随即传来他一如既往温和的声音：“别急，我就在附近，马上过来。”
等待的时间变得无比漫长。泠能感觉到那两名安保人员的视线若有若无地锁定在她身上，走廊尽头的监控摄像头，似乎也调整了角度，正对着她。
几分钟后，李默的身影出现在走廊口。他快步走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
“两位，不好意思，我是李默。”他拿出自己的身份识别卡，“王教授是我以前的老师，这位是我妹妹。你看，苏老师那边确实急用资料，能不能通融一下？或者需要联系哪位负责人？”
他交涉时，泠低着头，看似紧张不安，实则全身感官都处于高度警戒状态。她听到一名安保人员耳麦中传来极其细微的电流嘶声，夹杂着几个模糊的词语片段：“…目标…仍在尝试…保持…”
同时，她眼角的余光瞥见，那个原本对着走廊中段的监控摄像头，此刻已经悄无声息地转动，红色的指示灯稳定地亮着，清晰地将她和李默都纳入了取景框的中心。
（他们不是在防止进入，他们是在记录！记录所有试图接近这里的人！）尤其是记录她！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陷阱！王教授的被调离，就是为了引诱她前来，确认她的威胁等级，甚至……当场抓捕！
一股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
“算了，李默哥哥！”她猛地抬起头，打断李默还在进行的交涉，声音因为惊惧而显得有些尖锐。她一把拉住李默的手臂，力道之大让李默愣了一下。
“可能……可能是苏老师自己记错了！资料不在里面！我们别为难这两位了，我再去问问苏老师！”她语速飞快，眼神里是无法伪装的、想要立刻逃离此地的仓皇。
不等李默和安保人员反应，她几乎是半拖半拽地，拉着李默迅速离开了实验室门口，脚步匆忙甚至带着踉跄。
回程的悬浮车里，死一般的寂静。
李默坐在驾驶位，目光直视前方，脸色阴沉。他清晰地感受到了泠刚才那突如其来的、强烈的恐惧。那不是因为拿不到资料的失望，而是某种更深层次的、源于危险的惊惧。结合她昨晚的异常，实验室外严阵以待的安保，以及她那漏洞百出的借口……（她到底是谁？她想从王教授的实验室里得到什么？她又在害怕什么？）
泠紧靠着车窗，看着窗外飞逝的、被“永恒增长”模因粉饰得一片繁华的街景，却只觉得浑身发冷。王教授这条线彻底断了，系统已经张开了网，而她的身边……她微微侧头，能从车窗玻璃的倒影里，看到李默紧绷的侧脸和那双充满怀疑与审视的眼睛。
唯一的“掩护”，也已变成了潜在的威胁。
她抱紧了双臂，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已深陷重围，成了一个被无形之眼牢牢锁定的、孤立的异类。
（第二十章 完约2600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