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噩梦了?你刚才一直在发抖。”罗梨关切地看着他,手轻轻搭在他的手臂上,
谭芸劫后余生般大喘气,额头布满细汗。他环顾四周,八号影厅,陆续离场的观众,今天是两人休息日的约会,他昨天加班得太晚,想不到在座位上睡着了。
“我睡了多久?”他喝了口扶手凹槽里的可乐。
罗梨笑了笑,“大概半小时吧。电影这么好看,你竟然还能睡着。”
“抱歉,昨天加班得太晚了。”
罗梨宠溺地摸摸他的头,“你呀你,不是说好一起努力吗?别把自己逼太紧,还有我呢。”
梦中场景闪回,出租车,诡异的巷子,那个叫王小杰的男孩,和梦中女装的自己。
他低头,身上是白色男士短袖和运动短裤。
谭芸揉了揉太阳穴,梦只有零碎的片段,拼凑不出完整的情节。
“怎么了?”罗梨疑惑地问。
谭芸抬起头,或许真是压力太大了,才会做那种梦,“好的宝宝,我们回家吧。”
谭芸心神不宁地牵着罗梨走出电影院,傍晚的风吹在他汗湿的额头上,让他打了个寒颤。
“你脸色好差,真的没事吗?有点凉,是不是感冒了?”罗梨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可能吧,影厅里空调太足了。”谭芸勉强笑了笑,紧紧握住罗梨的手,那真实的温热触感让他稍微安心了些。
“我们打车回去吧?”
“好呀。”罗梨点头,自然地站在他身边。
站在路边,谭芸下意识地回避着黄色的出租车,直到一辆蓝色的出租车停在他们面前,他才暗暗松了口气,为罗梨拉开车门。
“师傅,去河舞小区。”谭芸报出地址。
司机是个沉默的年轻人,只是点了点头,按下计程器。车辆平稳地汇入晚高峰的车流。谭芸看着窗外熟悉的街景,霓虹初上,人流如织,这副景色,在下班的路上他已经看过无数次。
罗梨似乎有些疲惫,靠在他肩膀上闭目养神。谭芸轻轻抱着她,警惕地扫视着经过的每一个路口。
罗梨是和他大学时就相恋的女友,平稳发展到现在,两人一起努力买了个小房子,总算是在柳音市扎下了根。在上个月,他向罗梨求婚,婚礼定在明年三月。
车行顺畅,并没有像梦中那样绕路,而是直接开上了通往河舞小区的主干道。谭芸的心渐渐放了下来。
然而,就在出租车即将驶入河舞小区所在区域时,司机忽然毫无征兆地打了一把方向盘,拐进了一条岔路。
“师傅,是不是走错了?去河舞小区直走就行。”
司机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又拐了一个弯,驶入了一条相对安静的小路。这时,他才透过后视镜看了谭芸一眼,眼神有些奇怪,声音平淡地说:“前面主干道临时管制,绕一下,马上就到。”
临时管制?谭芸皱紧眉头,他刚才并没有看到任何管制的提示牌,出门时也没有收到道路有管制的消息。
他看向窗外,道路两旁的建筑渐渐变得低矮,陈旧。夕阳将墙壁染成一种令人不安的橘红色。路上的行人和车辆越来越少。
“师傅,这到底是往哪儿开?”谭芸的声音冷了下来,手悄悄握紧了手机。
司机没有回答,反而轻轻踩了下油门,车速快了些。
“谭芸,怎么了?”罗梨被他的动作弄醒,睡眼惺忪地问。
出租车穿过一个短短的隧道,眼前的景象骤然一变。他们住的南区建在平原上,怎么可能有隧道?
不再是熟悉的城市街景,车窗外,是一条寂静无声的街道。人行道旁,树木全部枯萎,只剩下扭曲的枝干,那些枝干上,垂挂着如同血管般的枯藤。街道两旁的居民楼样式老旧,窗户后面漆黑一片,仿佛无数张空洞的眼睛。
和梦里一模一样。
“停车!快停车!”他对着司机大吼。
司机却仿佛充耳不闻,反而将车开得更快,轮胎碾压过路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我叫你停车!”谭芸伸手去拉车门把手,但车门同样锁得死死的。他愤怒地向前探身,想去抓司机的肩膀,却猛地僵住了
他从后视镜里,看清了司机的脸。
那张脸,不是刚才那个沉默的年轻人。他皮肤变得灰败,眼神空洞,带着梦中那个男孩如出一辙的的微笑。
“快……到了……”司机的声音变得沙哑而重叠,不像是一个人发出的。
罗梨吓得尖叫一声,紧紧抱住谭芸的胳膊。
出租车在死寂的街道上狂飙,两旁的枯树和旧楼飞速后退。谭芸看到,在一些楼房的窗户后面,似乎有模糊的孩童大小的影子一闪而过。
最终,伴随着刺耳的刹车声,出租车在一个十字路口中央猛地停下。
车头前方,站着三个小小的身影。
“我们一起来玩吧。”
意识消失。
谭芸猛地睁眼,第一眼看见的熟悉的天花板,是在家里。
“怎么起得这么早?我再睡一会儿,昨晚折腾得那么晚,你也不嫌累。”
罗梨只穿了内衣,躺在他的怀中,看了他一眼后重新闭上。
“你睡吧,我去送孩子上学。”
谭芸三两下换好衣服,他好像做了一个梦,梦到几年前和罗梨准备结婚的时候。
他走向厨房,烧水煮面,挂面刚下水,儿子的卧室门拉开。
“爸爸,今天你送我吗?”
谭芸随意地看了他一眼,说:“对,你妈今天休息,让她好好睡下。”
谭芸看着儿子走向洗手间的背影,儿子叫什么来着?
他走到儿子的卧室门口,朝里面望了一眼。房间布置得很童真,墙上贴着太空主题的壁纸,床上扔着几个卡通玩偶。书桌上摊着作业本和彩笔。
来到书桌前,谭芸看向作业本。上面是稚嫩的笔迹,写着拼音和简单的汉字。旁边有一张画,画着三个手牵手的人,两个高的,一个矮的,站在一座房子前。画的标题是“我的家”。画的风格很普通,画里的小孩,没有影子。而两个大人却有。
“爸爸,面好了吗?”儿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谭芸猛地转身,儿子仰着头看他,小脸干净,眼神清澈。
“马上就好。”谭芸压下心中的疑惑。他回到厨房,机械地将面条捞进碗里,加了调料和煎蛋。
餐桌上,儿子安静地吃着面。谭芸坐在对面,问:“今天在学校有什么安排吗?”
儿子头也不抬:“就是上课啊,美术课,还有体育课。”
“美术课画什么?”
“画……我的家。”儿子说完,咬了一口煎蛋。
谭芸的心跳漏了一拍,继续问:“哦?那画了谁?”
“爸爸,妈妈,还有我啊。”儿子回答和刚才那幅画的内容对上了。
“那你……画了影子吗?”谭芸试探着说。
儿子拿着筷子的手停顿了一下,然后抬起头,看着谭芸,脸上露出天真又有点困惑的表情:“影子?为什么要画影子?今天又没有太阳。”
今天又没有太阳。
谭芸看向窗外,清晨的天空灰蒙蒙的,确实没有阳光。这个解释合情合理。
可是,那幅画上,两个大人是有影子的。唯独小孩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