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抹微笑，像一滴血落在雪地里，醒目又诡异。在场的所有人都看见了。赵钢和李瑶的肌肉瞬间绷紧，武器下意识地对准了那个方向，仿佛面对的是比刚才的缝合怪更恐怖的存在。一个女人。一个干干净净，姿态闲适，甚至还对他们露出笑容的女人，出现在这个刚发生过惨烈战斗的、被定义为极度危险区域的大厦里。这合理吗？这很不合理。这简直就是恐怖片照进现实。
陆烬没有动，他只是看着她。那双墨色的眼瞳像最深的寒潭，将那抹恶劣的微笑，连同她整个人的身影，都倒映进去，不起半点波澜。但他周身的气压，却又低了好几度。手臂上被利爪划开的伤口还在渗血，暗红色的液体顺着他线条分明的小臂滑落，滴在地上，晕开一小朵血花。
楼上的凌夜，在与他对视的几秒后，脸上的表情慢慢变了。那种兴致盎然的玩味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恰到好处的、带着惊恐和茫然的苍白。她好像才从巨大的惊吓中回过神，身体瑟缩了一下，扶着旁边的栏杆，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
“你们……你们是人？”她的声音带着颤抖，不大，却在这片死寂里清晰可闻。
赵钢差点脱口而出一句“废话”，被周铭用眼神制止了。
陆烬终于收回了视线，他侧头对周铭下令：“周铭，你和李瑶警戒四周。赵钢，处理掉那个东西。”他指的是还在电流中抽搐的怪物。然后，他迈开长腿，踩着一地狼藉，一步步朝着大厦侧面的安全楼梯走去。他要上去。
凌夜看着他走过来，没有留在原地等待。她提着裙摆，小心翼翼地从布满碎片的观景平台下来，顺着断裂的楼梯，一步步向下走。她的动作很轻，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脆弱感。
两人在二楼的缓台相遇。这里的光线更暗，只有几缕天光从高处的破洞透下来，在他和她之间投下斑驳的光影。
陆烬停在她面前三步远的地方，这是一个绝对安全的社交距离，也是一个随时可以发动攻击的距离。他比她高出一个头还多，投下的阴影几乎能将她完全笼罩。凌夜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血腥味，混合着硝烟和冰雪过后那种冷冽的空气味道。很好闻。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在这里？”陆烬开口，声音没有温度，像是在审讯。
凌夜的视线没有直接迎上他，而是微微垂下，落在他的胸口，那里有一枚东方基地的徽章。她的睫毛颤了颤，像是终于找到了组织，眼眶瞬间就红了，但强忍着没有让眼泪掉下来。这演技，她自己都想给满分。
“我……我叫凌夜。我是一个幸存者。”她声音很轻，带着后怕的沙哑，“病毒爆发的时候，我正好在这栋楼的地下超市里……后来一直躲在通风管道和仓库里，靠着过期的罐头活到了现在。今天……今天听到上面有动静，我以为是丧尸，吓得不敢动，直到看到你们……”
她的说辞听起来天衣无缝，一个被困三年的幸运儿，逻辑完全闭环。
陆烬的目光却落在了她身上那条暗黑色的长裙上。裙子一尘不染，甚至连个褶皱都很少。还有她的皮肤，在昏暗的光线下白得像上好的羊脂玉，细腻得看不见毛孔。这绝对不是一个靠过期罐头、在通风管道里躲了三年的人该有的状态。
他没有点破，只是换了个问题：“刚才，楼下的战斗，你都看到了？”
“嗯。”凌夜点头，身体控制不住地抖了一下，仿佛在回忆刚才的恐怖场面，“我看到了……那个怪物……还有……还有你……”她的视线终于抬起，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眼眸里，那双漂亮的瞳孔里满是惊魂未定和……崇拜？“你……你好厉害。”
这话她说得真心实意。
陆烬对这种恭维毫无反应，他只是捕捉到了她话语里那个微小的停顿。他敏锐地察觉到，她的重点根本不是怪物，而是他。
“所以，刚才那一下，是你做的。”他用的是陈述句，而不是疑问句。他指的是那块救了他命的碎石。
凌夜的瞳孔猛地收缩，脸上血色尽失，像是被戳穿了最大的秘密，连连摆手，声音都带上了哭腔：“不……不是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只是个普通人，我什么都不会，我怎么可能……”
她的反应太激烈了，激烈到像是一种欲盖弥彰。
就在这时，周铭的声音从通讯器里传来：“指挥官，初步检查完毕，周围安全。但这个幸存者……疑点太多。”
陆烬抬起手，打断了周铭的话。他从腰间的战术包里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的、类似手机的仪器，对准了凌夜。
“这是生命体征探测仪，可以辨别人与非人生物。”他解释了一句，语气依旧平淡，“按规定，所有在野外遇到的幸存者，都必须接受检测。”
凌夜看着那个小小的仪器，蓝色的光束从顶端射出，将她从头到脚笼罩。一股微弱的、带着固定频率的能量波扫过她的身体。在她庞大的感知网络里，这东西的原理简单得像小孩子的玩具。它在扫描她的基因序列，心跳频率，能量构成。
她需要做的，就是在这股能量波反馈给仪器之前，截胡它，然后喂给它一段她伪造好的“人类正常数据”。
她的心神高度集中，庞大的精神力被压缩成一根看不见的细丝，精准地缠绕上那道扫描波。不能太用力，否则仪器的能量核心会瞬间过载烧毁；也不能太随意，否则数据会失真。这比刚才弹个石子要精细多了。
她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脸色也更加苍白，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在外人看来，这完全是被仪器扫描时，因未知而产生的紧张和恐惧。
只有陆烬，他的视线一直锁在她的脸上。他看到了她在那一瞬间，眼神深处闪过的一抹极致的专注，那种感觉，和她之前在楼上看着他时一模一样。
“滴——”
仪器发出一声轻响，屏幕上亮起了绿色的字体。
周铭和李瑶也走了过来，探头一看，都愣住了。
【物种：人类。】
【生命体征：正常。】
【能量波动：极低（F级）。】
【精神状态：高度紧张，伴有轻微营养不良。】
“这……”赵钢刚处理完怪物过来，看到结果也傻眼了，“这怎么可能？一个普通人能在这种鬼地方活三年？还这么……干净？”他本来想说漂亮，临时改了口。
周铭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充满了审视：“指挥官，仪器有可能会被干扰。”
“我知道。”陆烬收起仪器，目光再次落在凌夜身上。她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身体晃了晃，几乎要站不稳。
他知道这结果有问题。但是，仪器给出了“人类”的证明。于情于理，他都不能把一个“手无寸铁的柔弱女性幸存者”扔在这里。更何况，她身上藏着他想要探究的秘密。
“带她回基地。”陆烬做出了决定。
“指挥官！”周铭想说什么，但看到陆烬不容置喙的眼神，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只是应了一声：“是。”
凌夜听到这个结果，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她抬头看着陆烬，那双刚刚还充满恐惧的眼睛里，此刻盈满了真诚的感激。“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陆烬没有回应她的感谢。他只是转过身，冷硬的背影对着她。“跟上。”
返回的路途，气氛变得格外古怪。凌夜被安排在队伍的中央，李瑶和赵钢一前一后地“保护”着她，但那姿态更像是押送。
凌夜很安分，低着头，沉默地走着，完美扮演一个惊魂未定、对未来感到迷茫的幸存者。
她的感官却前所未有地开放着。她能“看”到，走在最前面的陆烬，他每一步都踩得沉稳有力，宽阔的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柄不会弯折的剑。即使隔着作战服，她也能想象出那下面肌肉贲张的流畅线条。他的生命能量像一团燃烧的恒星，炽热、强大，充满了秩序感，让她沉寂已久的身体，都产生了一种陌生的、想要靠近的冲动。
她也能“感受”到，周围其他三个人类的情绪。那个叫赵钢的大块头，情绪最外放，好奇、怀疑、还有一点莫名的保护欲混杂在一起。那个叫李瑶的女孩，则充满了警惕和排斥。戴眼镜的周铭，像一台精密的电脑，一直在分析和计算，充满了理性的审视。
这些驳杂的、属于活人的情感，像潮水一样涌向她。
真有意思。
凌夜的唇角，在无人注意的阴影里，不受控制地扬起了一个微小的弧度。
这场游戏，比她想象的，还要有趣得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