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剿“复兴会”一个小型据点的任务顺利得有些乏味。夜幕降临,小队决定在一片被摧毁的商业区废墟里休整。残破的广告牌在夜风中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月光穿过钢筋水泥的窟窿,在地面投下斑驳陆离的影子。
队员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低声交谈着,分享着为数不多的压缩干粮。气氛难得地放松下来。
陆烬没有和他们在一起。他独自一人坐在不远处一截断裂的承重墙上,背影在清冷的月光下显得孤直而沉重。他脱掉了外层作战服,只穿着一件黑色的战术背心,勾勒出他宽阔的肩背和流畅有力的手臂线条。肌肉在紧绷的布料下蕴藏着爆发性的力量,但此刻,他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沉寂的疲惫。
凌夜也没有去凑热闹。她对人类的群居活动向来没什么兴趣。她踩着脚下的碎石,悄无声息地走到离陆烬几米远的地方,学着他的样子,找了块还算干净的水泥块坐下。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百无聊赖地用脚尖踢着一块小石子,看着它在碎石堆里滚来滚去。
寂静在两人之间蔓延。
凌夜的脚尖踢到了一件硬物,她低头看去,是一个被压得变了形的金属相框。她用靴尖把它勾了出来,里面是一张早已被尘土和霉斑污染得看不清面容的全家福。
她盯着那团模糊的色块,没有说话。
陆烬的目光也落在了那个相框上。他原本挺直的背脊,在那一瞬间有了一个极其细微的塌陷。
“病毒爆发那天,我在执行任务。”
他的声音突然响起,平直得没有任何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凌夜停下了脚上的动作,侧头看向他。月光勾勒出他冷硬的侧脸轮廓,那双墨色的眼瞳深不见底,映着远方废墟城市的死寂。
“最高级别的保密任务,切断了所有对外的通讯。”他继续说着,声音低沉得像是从胸腔里发出的共鸣,“命令是死守,直到接到新的指令。我们守了三天三夜。”
他顿住了,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等通讯恢复的时候……世界已经变了。我打不通家里的电话,一遍又一遍地打。”
“后来我回去了。任务结束,我违反规定回去了。”他的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一点情绪,那是一种被死死压抑住的痛苦,“家里没人,什么都没有,只有……墙上干涸的血。”
审讯室里那个间谍崩溃的画面,流浪者营地里女人绝望的哭嚎,在这一刻,都变得无比具体,化作一把钝刀,狠狠地扎在凌夜的感知里。
她一直觉得人类的情感是一种吵闹、无序、且没什么价值的东西。可现在,从这个男人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名为“悔恨”和“痛苦”的情绪,却像实质的冰水,让她漫长而空洞的生命里,第一次感觉到了一种刺骨的凉意。
“我没有保护好他们。”陆烬的声音很轻,却重得像一块巨石,“我保护了基地,保护了成千上万的陌生人,但我连我父母最后一面都没见到。我甚至……不知道他们变成了什么。”
他低下头,用手掌用力地搓了搓脸,仿佛想把那份疲惫和痛苦都抹掉。这个动作让他结实的小臂肌肉完全绷紧,青色的血管凸起,充满了男性的力量感,却也透着一种无力的挣扎。
凌夜看着他。
看着这个永远冷静、永远强大的指挥官,第一次在她面前,袒露出他最深的伤口。他不是神,他只是一个在末世里失去了家,却不得不背负起更多“家”的普通人。
她忽然觉得,陆烬那份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硬,那份不近人情的理智,都有了来源。那不是他的本性,那是一层厚厚的、用痛苦和责任浇筑而成的铠甲。
她身体里那颗早已不会跳动的心脏,所在的位置,传来一种陌生的、细微的抽动。
原来,这就是人类的“爱”和“失去”。
原来,这就是支撑着他,让他成为“陆烬”的东西。
漫长的沉默之后,陆烬似乎从那种情绪里挣脱了出来,他深吸了一口气,准备重新变回那个坚不可摧的指挥官。
他以为会听到一些安慰的话,或者是不屑的嘲讽。
但凌夜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然后,用一种比月光还要清淡的语气,轻轻地说:
“活着本身,就不容易。”
陆烬猛地一震。
他抬起头,看向凌夜。那双深褐色的眼眸里没有同情,没有怜悯,只有一种纯粹的、近乎冷酷的了然。仿佛她也曾站在时间的荒原里,看过无数的生离死别。
这句话,不是安慰。
是承认。
空气再次陷入寂静,但有什么东西,已经彻底改变了。风吹过废墟,带来远方的呜咽,这一次,听起来却没有那么孤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