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十一点，青城大学老校区图书馆。
巨大的穹顶之下，灯光已调至最暗，只在书架间投下长长的、昏黄的光带。空气里弥漫着旧书页和灰尘混合的味道，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四楼社科阅览区，大二学生李晓正对着一本厚重的《宏观经济学》垂死挣扎。他脸色苍白，眼下是两团浓重的青黑，耳机里放着重金属摇滚，试图用鼓点对抗睡意。明天这场考9块钱，挂了就得重修，他有点emo。
十一点整。
悠扬的闭馆音乐准时响起，是那首经典的钢琴曲《梦中的婚礼》。温柔的旋律在大厅里回荡，最后几个还在奋战的学生陆续开始收拾东西，拉链声、椅子拖动的声音此起彼伏。
李晓也准备收摊了。可就在这时，他耳机里的音乐变了调。
不，不是变调。
是旋律里混进了别的什么东西。
像是有人用指甲尖锐地刮擦着黑板，又像是有无数人在他耳边用气声低语，吐出意义不明的音节。那声音又黏又冷，顺着耳机线钻进他的耳膜，爬上他的脊椎。
他猛地扯下耳机。
世界安静了，钢琴曲还在悠扬地播放。
但他身体里，有什么东西被点燃了。
李晓的身体瞬间僵直，瞳孔因为极致的恐惧而缩成一个针尖。他看到自己面前的书本上，那些黑色的铅字开始蠕动，像活过来的虫子，争先恐后地往他眼睛里钻。
“嗬……嗬……”
他双手死死捂住胸口，心脏的位置传来一阵无法形容的剧痛，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然后狠狠捏爆。
他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声音，身体向后直挺挺地倒了下去。木质地板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他抽搐了几下，瞳孔中的光芒迅速涣散，很快便没了动静。
不远处，顾夜璃正推着一辆吱呀作响的旧书车，慢吞吞地整理着被学生放错位置的书籍。
她穿着最简单的白色卫衣和浅色牛仔裤，身形纤细，露出的手腕和脸颊都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白皙，像是常年不见阳光。
她目睹了李晓倒下的全过程。
从他表情扭曲，到他捂住胸口，再到他轰然倒地。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惊慌，没有恐惧，甚至没有半分好奇。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平静得像一潭深水，不起波澜。
她没有第一时间冲过去，也没有尖叫呼救。
她的视线先是落在了李晓身旁那副掉落的白色耳机上，然后缓缓抬起，扫视了一圈周围的环境。目光在天花板角落闪着红点的几个监控探头上短暂停留，又精准地找到了几处光线无法覆盖的阴影。
下一秒，她不着痕迹地后退了半步。
就这半步，她的身体恰好被一排高大的《二十四史》书架完全遮挡，整个身形都融入了监控无法捕捉的阴影里。
这个动作流畅得不可思议，仿佛经过了千百次的演练，已经成为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做完这一切，她才拿起挂在书车扶手上的内部通讯器，按下了通话键。
她的声音冷静又清晰，听不出任何情绪。
“四楼C区，社科阅览区，有学生晕倒，需要医疗援助。”
值班的保安和老师最先气喘吁吁地跑上来，紧接着就是一片混乱。
“快！快打120！”
“谁会心肺复苏？搭把手！”
有人试图急救，有人在旁边焦急地打电话，还有胆小的女生已经吓得小声哭泣起来。
顾夜璃安静地站在人群外围，推着她的书车，像一个与这片混乱隔绝开来的局外人。她的目光穿过攒动的人头，再次落在那具已经失去生命体征的身体上，眼神里带着一种纯粹的、不带感情的审视。
警察来得很快，迅速拉起了黄色的警戒线。
带队的是个经验丰富的老刑警，姓王。他蹲下身，仔细检查着现场。
死者身上没有外伤，没有搏斗痕迹，钱包手机都在，排除了抢劫杀人。法医初步判断，死因极有可能是突发性心源性猝死，也就是俗称的过劳死。
这在大学期末周并不少见。
但王队长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他看了一眼手表，又问了问旁边的保安：“他倒下的时候，闭馆音乐结束了吗？”
保安想了想：“应该……是刚结束那会儿，音乐一停，就听见‘咚’的一声，我们才发现出事了。”
死亡时间，和音乐结束的时间，未免也太巧合了。
顾夜璃作为第一目击者，被叫去做了笔录。
“姓名？”
“顾夜璃。”
“职业？”
“青城大学哲学系旁听生，在这边做兼职图书整理员。”
年轻的警员抬头看了她一眼，似乎对“哲学系”这个名头有些意外。
“你把当时看到的情况说一下。”
“好的。”顾夜璃点了点头，开始陈述，“十一点闭馆音乐响起，我正在C12书架整理图书。听到声音时，看到那位同学突然倒地。我确认他失去意识后，立刻用内部通讯器呼叫了保安。”
她的陈述非常简洁，逻辑清晰，没有任何多余的情感描述和主观猜测，就像在背诵一份实验报告。
“倒地之前，他有什么异常举动吗？比如和人争吵，或者表情痛苦？”警员追问。
“没有与人接触。从我的角度看，他在倒地前一秒还在看书，没有明显的痛苦表情。”顾夜璃平静地回答。
她隐瞒了自己注意到的音乐异常，也隐瞒了那个下意识躲避监控的动作。
不是刻意撒谎，而是一种本能。
本能告诉她，有些事，不能让普通人知道。
笔录做完，已经是凌晨一点。
顾夜璃回到图书馆地下室那间狭小又潮湿的员工休息室，这里是她临时的住处。
她没有开灯，只是走到窗边，看着窗外被夜色笼罩的校园。几盏路灯在远处亮着，像一只只孤独的眼睛。
她抬手，用纤细的手指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
一片空白。
她的记忆里，没有任何关于那个叫李晓的男生的信息，也没有任何关于这起死亡事件的画面。
什么都没有。
但……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一种微弱的、挥之不去的“熟悉感”。
不是对这件事本身感到熟悉，而是对那种隐藏在表象之下的东西……那种扭曲了音乐、污染了精神、并最终夺走一条性命的“力量”形式。
她闭上眼睛，仔细感受着脑海深处那一闪而过的感觉。
那是一种冰冷的、带着恶意的、极度混乱又遵循着某种诡异规律的力量。
顾夜璃对着玻璃窗里自己模糊的倒影，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轻声自语。
“这种感觉……好像在哪里‘接触’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