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里的空气是凝滞的。
往日里学生们低声交谈、书页翻动的细碎声响,如今被一种沉闷的寂静所取代。每个人都像是在水下呼吸,动作小心翼翼,眼神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探寻和恐惧。
顾夜璃推着书车,面无表情地穿行在空荡的书架之间。她的工作权限可以访问图书馆的后台管理系统。趁着整理A区文学类书籍的间隙,她走到一台馆员专用的电脑前,指尖在键盘上轻点,调出了两个人的资料。
李晓,哲学系。王珂,计算机系。
借阅记录:李晓借阅了大量存在主义哲学和心理学著作。王珂的记录则全是关于编程语言、人工智能和硬件架构的工具书。
选修课程:无交集。
校园活动:无交集。
除了都是青城大学的学生,这两个人在公开的数据库里,是两条毫无关联的平行线。
顾夜璃关掉页面。唯一的共同点,就是那段被污染的音乐。
她将一本《百年孤独》插回原位,手指在书脊上停顿。脑海中,那晚在四楼听到的闭馆音乐旋律,每一个音符,每一个节拍,都清晰得如同刚刚奏响。
“夜璃!夜璃!你在这儿太好了!”
苏晚晴像只受惊的兔子,从书架另一头窜出来,一把抓住顾夜璃的胳膊。她的手心冰凉,带着细密的汗。
“我不敢一个人待着……我们一起去自习室好不好?就一会儿,等我把今天的作业写完。”苏晚晴的声音发颤,眼圈还是红的。王珂发疯的场面,哪怕只是通过群聊里的文字和零星视频,也足以击溃一个普通女孩的心理防线。
顾夜璃看着她,没有说话。
“求你了,我感觉我背后老有人……”
“好。”顾夜璃打断了她,将书车推到指定位置,脱下了工作马甲。
两人找了个人少的自习室角落坐下。苏晚晴拿出课本,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无意识地划动着。她点开音乐播放器,似乎想找点白噪音来缓解紧张。
顾夜璃的目光扫过她的手机屏幕。
在苏晚晴的本地下载列表里,一个文件名赫然在列——【闭馆音乐-超清增强版.mp3】。
空气仿佛瞬间冷了下来。
“你下载了?”顾夜璃的声音很平,听不出情绪。
“啊?”苏晚晴吓了一跳,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脸白了,“我……我就是好奇……群里都在传,说这个版本特别提神醒脑,我还没听呢……”
顾夜璃伸出手,拿过了她的手机。
她的动作不快,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压迫感。苏晚晴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眼睁睁看着顾夜璃点开文件管理,找到那个音频,然后长按。
“别……”苏晚晴想阻止。那是一种混杂着恐惧和好奇的复杂心理,让她不想就这么删掉。
“听着不舒服。”顾夜璃只说了四个字,指尖在“永久删除”的选项上,重重点下。
确认弹窗跳出。
【文件将被永久删除,无法恢复。】
顾夜璃点了“确定”。
她把手机还给苏晚晴,整个过程平静得像是在删除一张无关紧要的截图。
“以后别再下载来路不明的东西。”她补充了一句,重新垂下眼帘,仿佛刚才那个动作强硬的人不是她。
苏晚晴捧着手机,心脏还在砰砰狂跳。她看着顾夜璃安静的侧脸,第一次感觉到,自己这个总是独来独往、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的室友,身上似乎有一种无法言喻的力量。
深夜,寝室里只有苏晚晴平稳的呼吸声。
顾夜璃坐在书桌前,打开了那台跟了她很久的老旧笔记本电脑。屏幕亮起,映出她平静无波的脸。
她没有专业的音频分析软件,只是打开了一个类似编程界面的黑色窗口。
她闭上眼睛。
大脑中,那段被她完整记忆下来的、李晓死亡现场的《梦中的婚礼》开始播放。每一个音符的振动频率,每一个和弦的叠加方式,都转化为精准的数据流。
同时,根据苏晚晴和论坛上对王珂发疯前的描述——“耳机里传出刺耳的嗡鸣”、“听得脑子都要炸了”,另一组更加狂暴、更具侵略性的音频特征也被模拟出来。
最后,她从网上找到了《梦中的婚礼》钢琴曲的原始频谱图作为参照。
三组数据,在她的大脑中并行处理。
她的手指落在了键盘上,开始敲击。没有停顿,没有思考,像是在执行一段早已刻录在灵魂深处的程序。屏幕上滚动的不是代码,而是一串串凡人无法理解的复杂公式,一个个多维度的数学模型在飞速构建、坍塌、重组。音频的波形图被她用一种匪夷所is所思的方式进行解构,正常的旋律被剥离,剩下的,是隐藏在音轨缝隙里的“杂质”。
她的运算方式,不属于这个时代任何一个公开的学科体系。那更像是一种……来自更高维度的解析法则。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凌晨三点十七分。
顾夜璃敲击键盘的手指猛地停住。
屏幕上,经过数万次迭代运算后,一个最终的模型稳定下来。在代表音乐旋律的平滑曲线之下,一段周期性出现的、极其尖锐的高频脉冲,被清晰地标注了出来。
它像一根根看不见的毒刺,精准地隐藏在每一个激昂或转折的和弦高潮中,持续时间不超过0.3秒。
模型下方,自动生成了一行结论。
【异常高频脉冲,频率范围:18.75 kHz - 19.12 kHz。】
【触发条件:目标精神压力阈值 > 7.3(标准单位),或长时间处于疲劳状态。】
【共振效应:强制与海马体特定神经元簇产生高频共振,引发不可逆的神经功能紊乱,最终导致中枢神经系统崩溃。】
原来如此。
不是咒语,是一种精准的、利用声波和精神状态漏洞进行的物理狙杀。
李晓因为备考,精神高度疲惫,被精准狙杀。王珂听的“增强版”,放大了脉冲的功率和密度,并降低了触发阈值,从“狙杀”变成了“筛选”,将所有精神状态不稳定的人都囊括了进来。
顾夜璃看着屏幕上的结论,感到一阵轻微的疲惫。
这些知识,这种分析能力,是哪里来的?为什么自己会如此熟练?
她伸出手,看着自己纤细的手指。仿佛它们拥有独立的意识,知道该如何敲击键盘,知道该如何构建那些复杂的模型。
她不知道答案。但她知道,必须阻止这件事继续扩大。
任由这种“筛选”进行下去,青城大学会变成一个巨大的、疯狂的养蛊皿。
她想到了陆沉洲。
那个温润儒雅,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他看似无害,但那场问询中,他每一个问题都像手术刀一样,精准地切向事件核心。他知道“异常”的存在,并且有能力处理。
把信息给他,是目前风险最低、效率最高的选择。
顾夜璃撕下一张便签纸,拿起笔,将那行关键的结论抄写在上面。没有署名,没有多余的解释,只有最核心的数据。
【异常频率:18.75-19.12kHz。触发条件:精神压力阈值>7.3。】
第二天清晨,顾夜璃像往常一样出现在图书馆。她将那张小小的便签纸,悄悄夹进了一本准备送往行政楼考古学系办公室的期刊里。那本期刊的收件人那一栏,写着“陆沉洲教授”。
做完这一切,她推着书车,继续自己枯燥的工作。
文件筐被工作人员收走,运往行政楼。
顾夜璃站在三楼的窗边,看着那辆小小的文件运送车消失在晨光中的林荫道尽头。
她不知道自己这一步是对是错,不知道会不会因此暴露自己。但她知道,从她写下那张纸条开始,她已经不再是那个只想寻找过去的旁观者了。
她主动向这盘棋局的中心,伸出了一只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