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政楼的办公室里，陆沉洲正坐在桌后，面前摊着一摞从图书馆送来的期刊和文件。他处理公务的姿态和他本人一样，带着一种条理分明的优雅。指尖翻过一页考古学期刊，一张小小的、折叠起来的便签纸悄无声息地滑落，掉在深色的桌面上。
他停下动作，目光落在那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东西上。
他伸手捏起那张纸，纸质很普通，是图书馆随处可见的便签。展开，上面只有一行清秀却毫无个人风格的字迹，像电脑打印的仿宋体。
【异常频率：18.75-19.12kHz。触发条件：精神压力阈值>7.3。】
陆沉洲温润的表情没有变化，但那双金丝眼镜后的瞳孔，却在瞬间收缩到了极致。
没有问候，没有解释，只有两组冰冷、精准到恐怖的数据。这已经不是猜测或线索，这是一份完整的、直指核心的分析报告。
他立刻合上期刊，转身打开那台被伪装成普通笔记本的便携式分析设备。王珂手机里那个被命名为“增强版”的音频文件，被他调了出来。
他没有播放，而是直接进入了底层频谱分析界面。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数据流和波形图瞬间铺满。他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击，将纸条上的频率范围“18.75-19.12kHz”输入为高亮检索指令。
回车。
整个频谱图上，一道此前被他归类为“背景噪音”或“设备底噪”的频段，猛地被染成了刺目的红色。在那平滑的音乐主旋律之下，一根根尖锐、扭曲、充满恶意的数据尖刺，被清晰地剥离出来。它们被巧妙地镶嵌在每个和弦的转折处，就像藏在玫瑰花瓣下的毒针。
纸条上的信息，分毫不差。
陆沉洲靠在椅背上，静静地看着屏幕上那道红色的死亡频段。
能做出这种级别分析的人，不仅需要顶尖的专业知识，还需要接触到事件的核心信息。而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这张纸条塞进送往他办公室的文件里……
他的脑海里，所有线索和疑点瞬间串联，最终指向了同一个身影。
那个在监控死角里一闪而过、在问询中冷静得不像人类、在哲学问题上用标准答案构筑壁垒的女孩。
顾夜璃。
他拿起加密通讯器，接通了谢云珩。
“头儿？”
“再查一次顾夜璃。”陆沉洲的声音比之前冷了几个度，“启动五级权限，我要她最深层的资料。不是那种能从户籍系统里调出来的，我要知道，这张身份证背后，到底是谁。”
谢云珩那边的气氛立刻严肃起来：“五级？头儿，这得惊动京都那边……”
“执行命令。”
“是！”
调查结果回来得很快，也……更诡异了。资料库里，顾夜璃的身份信息堪称完美。出生于南方一座小城，有出生证明，有小学、中学的学籍记录，成绩中上，一切都无懈可击。
但完美本身，就是最大的破绽。
这些记录就像是被人精心制作后上传的模板，干净得没有一丝褶皱。没有社会关系，没有家庭成员的详细信息，没有一个能被联系到的、记得她童年的朋友。她的过去，像一个被人为挖空后，用水泥重新填平的深坑，表面光滑，内里空无一物。
这种级别的“空白”，已经不是普通势力能做到的了。
第二天，陆沉洲出现在哲学系的教学楼走廊。他穿着一件浅灰色的羊绒衫，手里拿着两本厚重的哲学原著，浑身散发着学者特有的温和气场。
下课铃响，学生们从教室里涌出。他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独自走在人群边缘的顾夜璃。
他迈步上前，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偶遇的惊喜：“顾同学，真巧。”
顾夜璃停下脚步，抬眼看他。今天的他，似乎比上次在会议室里，更添了几分书卷气，那身柔软的羊绒衫包裹着他挺拔修长的身形，削弱了上位者的压迫感，更像一个亲切的学长。
“陆教授。”她点了点头，声音依旧平淡。
“案件有了些新进展。”陆沉洲与她并肩缓步走着，声音不大，刚好能让她听清，“多亏了一些‘专业人士’提供的匿名线索，我们基本锁定了污染源的性质。”
他一边说，一边用余光观察着顾夜璃的侧脸。她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连睫毛都没有颤动一下。
他话锋一转，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仿佛在分享秘密的亲近感：“顾同学，你知道吗，有时候，拥有特殊能力的人，更需要明确自己的立场。毕竟，这个世界比我们看到的，要复杂得多。”
这句话，已经不是试探，而是近乎明示的敲打。
*我知道是你。现在，告诉我你的目的。*
顾夜璃的脚步顿了顿。她能感觉到，身边这个男人温和的言语之下，是如同实质的审视。他的目光像手术刀，正试图沿着她自己递出去的那条线索，剖开她的防御。
她转过头，迎上他的视线。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桃花眼里，没有他预想中的惊慌或动摇，依旧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潭。
“陆教授的话很深奥。”她开口，声音清冷，“但我认为，对学校和学生来说，尽快找到散播音乐的凶手，让一切恢复正常，才是最重要的。”
她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她只是用一种无可指摘的、最“正确”的逻辑，将他充满暗示的话题，轻轻推回了“校园安全事件”这个公开的框架里。
看着她那双清澈又疏离的眼睛，陆沉洲几乎可以确定，纸条就是她给的。
她的冷静和应对，再次刷新了他的评估。她选择合作，却又坚守着自己的边界，不肯透露分毫。她的动机，完全是个谜。
“你说的对。”陆沉洲脸上的笑容深了几分，眼底却毫无笑意，“找到源头，是当务之急。”
两人走到楼梯口，顾夜璃微微颔首，算是告别，然后转身下楼。
陆沉洲站在原地，看着她离开的背影。他拿出手机，给谢云珩发了一条信息。
【提升对顾夜璃的观察等级。非侵入式，记录她所有的日常行为模式和接触人员。我要一份完整的行为分析报告。】
他收起手机，思考着顾夜璃递出纸条的动机。
是示好？想借助“守夜人”的力量，解决掉“破碎殿堂”这个麻烦？还是说，这本身就是一次测试，想看看他这个空降的“客座教授”，到底有多少斤两？
陆沉洲靠在走廊的窗边，俯瞰着楼下那个在林荫道上穿行的纤细身影。
这个叫顾夜璃的女孩，就像一颗被投进棋盘的未知棋子，瞬间打乱了他所有的预判和部署。
青城这潭水，因为她的出现，开始变得有趣起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