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轴发出一声悠长而酸涩的呻吟,仿佛一个沉睡的老人被强行唤醒。
门后,是凝固了时间的黑暗。
一股浓重的、混杂着霉味、灰尘和老旧木头气味的空气扑面而来,像是独属于上个世纪的味道。陆沉洲没有打开手机电筒,只是从西装口袋里拿出一支笔状的战术手电,轻轻一按。
一道凝聚成束的冷白光线,像手术刀一样精准地切开了黑暗。
光束扫过,照亮了房间的全貌。这里比想象中要大得多,墙角堆着一些用白布蒙起来的旧家具和乐器箱,像一个个沉默的坟包。灰尘在光束里狂欢般地飞舞。
但最诡异的,是房间的正中央。
一套老式的调音台、庞大的盘式录音机和几台效果器被整理了出来,接上了电源。它们虽然款式老旧,但机身被擦拭得干干净净,与周围蒙尘的环境格格不入,透着一种献祭品般的诡异。
陆沉洲的光束在那些设备上停住,他没有立刻上前,而是侧过头,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顾夜璃的反应。
顾夜璃没有动。
她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套设备上,尤其是那台拥有无数推子和旋钮的巨大调音台。一种强烈的、无法言说的既视感,像电流一样窜过她的四肢百骸。
她认识它们。
不,是她的身体,她的本能,认识它们。
她不由自主地向前走去,脚步很轻,踩在积灰的地板上,几乎没有声音。她绕过陆沉洲,径直走向那台调音台。
陆沉洲没有阻止,只是站在原地,手中的光束稳定地跟随着她,为她照亮前路。他的姿态很放松,但全身的肌肉都处在一种随时可以爆发的临界状态。
顾夜璃走到调音台前。
冰冷的金属外壳,触感粗糙的塑料旋钮,阻尼感恰到好处的推子……她伸出手,纤长的手指在那些复杂的按键和旋钮上轻轻拂过,像是在抚摸一个久别重逢的故人。
就在她的指尖触碰到一个红色的主音量推子的瞬间。
嗡——
眼前的景象猛地一花。
黑暗的录音室、飞舞的尘埃、身后的陆沉洲,全部像信号不良的电视画面一样,扭曲、撕裂,然后被一片纯粹的、柔和的白光所取代。
她不在录音室里。
她置身于一个巨大到望不见边际的纯白空间。这里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只有无数她叫不出名字的、闪烁着幽蓝色光芒的精密仪器。许多穿着无菌白大褂的身影在她身边匆匆走过,悄无声し息,像一群忙碌的幽灵。
而她自己,正坐在一台比眼前这台老古董复杂百倍的控制台前。
她的手,一双更年轻、更完美的手,正在控制台上飞快地操作着,指尖带出无数道残影。她面前的巨大光幕上,无数复杂的数据流像瀑布一样滚落,似乎在分析,或者……创造着什么。
一个温和苍老的声音,仿佛穿透了时空的壁垒,在她耳边清晰地回响。
“……频率的稳定性是关键,零号。”
零号?
这个称呼像一把淬了冰的锥子,狠狠扎进她的脑海。
顾夜璃的身体猛地一晃,眼前纯白的世界瞬间崩塌,重新变回那个昏暗、充满霉味的录音室。她脸色惨白,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忍不住向后踉跄了一步。
一只手,宽大而有力,及时扶住了她的胳膊。
那只手传来的温度,滚烫得惊人,隔着薄薄的运动服衣料,稳定而强硬地将她从失重坠落的眩晕感中拉了回来。
“怎么了?”
陆沉洲的声音压得很低,就在她的耳边。他靠得极近,说话时温热的气息,若有若无地拂过她的耳廓和颈侧,带来一阵细微的痒。
顾夜璃的身体僵住了。
她猛地挣脱他的手,像是被烫到一样,往旁边退开一步,重新拉开安全距离。
“没什么。”她强迫自己稳住心神,声音却有些发紧,带着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沙哑,“灰尘有点大,呛到了。”
这个解释苍白得可笑。
陆沉洲没有追问。他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双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深邃的眼睛,像最高精度的扫描仪,试图将她所有的异常和掩饰都解析得一清二楚。
他收回目光,将手电光重新投向那台调,音台,仿佛刚才的插曲从未发生。
“开始吧。”
两人压下各自的心思,开始仔细搜查。
陆沉洲戴上一副白手套,动作专业而严谨,他检查着设备的每一个接口、每一条线路,甚至用特制的小刷子收集了旋钮缝隙里的灰尘样本。
顾夜璃则还在平复那段记忆带来的巨大冲击。
零号。
那不是一个名字,是一个代号。
比之前图书馆、沙漠的记忆碎片都要清晰,那段记忆里,她不是被动的承受者,而是主动的……创造者。
她到底是谁?
她强迫自己把翻涌的情绪压下去,将注意力集中到眼前的任务上。她学着陆沉洲的样子,开始检查那台巨大的盘式录音机。
她的手指在冰冷的机身上滑过,忽然,在调音台的侧下方,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她感觉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不连贯的接缝。
她停下动作,用指腹在那块区域反复摩挲。
陆沉洲注意到了她的停顿,走了过来,将光束精准地投射到她手下的位置。
那是一块看起来与整个机身浑然一体的金属板。顾夜璃顺着那道几乎看不见的接缝,找到了一个比米粒还小的凹陷。她用指甲在上面轻轻一按。
“咔哒。”
一声轻响,那块金属板无声地弹开了一个小小的角度,露出了一个隐藏在里面的夹层。
夹层里没有武器,没有编码模块,只有几张叠在一起的、微微泛黄的乐谱草稿。
陆沉洲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将它们夹了出来,平铺在调音台上。
光束下,纸张上涂改频繁的笔迹清晰可见。那确实是乐谱,但上面除了正常的五线谱音符,还标记着各种意义不明的复杂符号,以及一串串精确到小数点后六位的频率数值。
它们不是用来演奏的乐曲。
它们是一份详细到令人发指的……精神污染的说明书。
顾夜璃看着那些熟悉的符号和频率标记,脑子里那个苍老的声音又一次响起。
“……频率的稳定性是关键……”
她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所有的情绪波动都已被抚平。
陆沉洲没有说话,他只是拿出手机,对着那几张草稿,从不同角度,拍下了高清照片,然后加密上传。
做完这一切,他抬起头,目光与顾夜璃在空气中相撞。
这一次,他的眼神里没有了试探,只剩下一种冰冷的、不容置喙的凝重。
陷阱已经找到了,现在,是该引诱蛇出洞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