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阱已经找到，现在，是该引诱蛇出洞的时候了。
陆沉洲没有说话，他只是拿出手机，对着那几张草稿，从不同角度，拍下了高清照片，然后加密上传。
做完这一切，他抬起头，目光与顾夜璃在空气中相撞。这一次，他的眼神里没有了试探，只剩下一种冰冷的、不容置喙的凝重。
他将手电的光束聚焦在那些泛黄的纸张上。
顾夜璃的视线也落了上去。那些涂改频繁的音符和符号，在她眼中，却像一套再熟悉不过的语言。她伸出手指，隔着空气，轻轻描摹着五线谱的走向。
“是《回家》。”她轻声开口，声音在空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他把编码拆碎了，像写和弦一样，嵌进了这首曲子的主旋律里。”
她的指尖停在一个被圈起来的音符上，旁边标注着一串精确到小数点后六位的频率数值。
“这个位置，是乐曲情绪的转折点，听众的注意力最集中，精神防御最薄弱。他在这里埋下了污染的核心频率。手法很工整，计算也精准得可怕。”
她不是在猜测，而是在陈述。仿佛她评判的不是一份精神污染的蓝图，而是一份水准极高的学术论文。
陆沉洲的目光从乐谱移到她的脸上，她平静的侧脸在手电的冷光下，轮廓分明，带着一种非人的专注。
他转而走向那套老式录音设备，戴着白手套的手指在机身上轻轻敲了敲，发出沉闷的声响。“改装过，手艺很好。”
他用一把特制的工具撬开了录音机的侧面外壳，露出了里面与老旧画风完全不符的精密电路板。几块非标准的芯片被巧妙地焊接在主板上，线路走得像艺术品，强迫症看了都得点个赞。
“这些芯片不是市面上能买到的型号，应该是定制的，用来生成和混合特定频率的精神波动。”陆沉-洲评估道，“这绝不是张浩一个学生能做到的。”
“不止。”顾夜璃走了过来，她的目光扫过设备上那些旋钮和推子，“你看这些旋钮的摆放角度，还有推子的高度，都停在整数刻度上。这个人，在细节上有近乎偏执的追求。”
陆沉洲没有说话，他从手提箱里拿出一个小巧的粉末喷瓶和一把软毛刷，对着几个常用的旋钮轻轻一喷一扫。
几枚清晰的指纹，在白色的粉末下显现出来。
他用手机拍下，即时上传到后台进行比对，几秒后，他的手机轻微振动了一下。
“指纹库里没有匹配记录。但可以确定，和张浩的指纹不符。”
他的手电光束继续移动，像探照灯一样，一寸寸扫过地面。最终，在房间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光束停下了。
那里积着厚厚的灰尘，但灰尘上，却有一个非常清晰的脚印。
陆沉洲蹲下身，他身形高大，即便是蹲姿，背脊也挺得笔直，深灰色的西装裤料包裹着他紧实有力的小腿肌肉，勾勒出流畅的线条。
他仔细观察着那个鞋印：“尺码42，鞋底是Vibram的经典款花纹，磨损很轻，是双新鞋。”他凑近了些，鼻尖动了动，似乎在分辨什么气味。“有味道。很淡的檀香味。”
真正的编码者。
一个懂电子工程、声学、古典音乐，追求完美细节，穿着42码新鞋，身上可能还带着檀香味的男人。
这个模糊的阴影，终于开始有了具体的轮廓。
但这里已经人去楼空。对方非常谨慎，在张浩暴露的那一刻，恐怕就已经撤离了这个据点，没有留下任何能直接指向身份的私人物品。
陆沉洲站起身，拿出加密通讯器，低声下达了指令。
不到十分钟，几个穿着市政工程服、拎着工具箱的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楼道里。他们没有发出任何多余的声响，动作麻利地进入录音室，开始采集现场所有的物证。指纹、鞋印、乐谱草稿，甚至是设备缝隙里的灰尘和空气样本，都被一一封存带走。
整个过程安静、高效，像一场无声的默片。
陆沉洲和顾夜璃退到走廊上，靠着冰冷的墙壁，等待他们完成工作。
“以这栋楼为中心，调取附近七天内所有的监控录像。”陆沉洲的声音通过通讯器传达出去，“排查所有符合初步侧写的人员。另外，在校内数据库里，对‘古典音乐’、‘电子工程’双重爱好者，以及有宗教信仰背景的人进行关键词检索。”
一道道指令有条不紊地发出，一张无形的大网，以这间废弃录音室为中心，迅速在青城大学铺开。
技术人员很快撤离，录音室的门被重新锁上，仿佛一切都未曾发生。
楼道里又恢复了死寂。
“虽然没抓到人，”陆沉洲收起通讯器，看向顾夜璃，“但总算不是在跟一个鬼魂打交道了。”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你对《回家》这首曲子，好像很熟？”
顾夜璃的身体僵了一下。
她当然熟。在那段新出现的记忆碎片里，那个被称作“零号”的自己，似乎就是被这首曲子，从无边的黑暗和混乱中唤醒的。
“听过。”她避开他的视线，只给了两个字的回应。
陆沉洲看着她，没有再追问。
他知道，她身上藏着的秘密，就像一座冰山，今晚露出的，不过是水面上的一角。
两人沉默地走出老旧的文艺部大楼，夜风带着凉意吹来，卷起地上的落叶。
“一个追求完美的创作者，是不会允许自己的作品有瑕疵的。”顾夜璃忽然开口，她看着远处城市璀璨的灯火，声音很轻，“张浩搞砸了演出，对他来说，这是一种亵渎。”
陆沉洲停下脚步，看向她。
“所以，”顾夜璃转过头，迎上他的目光，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映着城市的万千灯火，却比夜色更冷，“他会再出手，用一种更完美的方式，完成他未完成的‘作品’。”
这一次，他不会再用张浩那样的傀儡。
他会亲自登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