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浩的事件,在青城大学的官方通告里,被定义为“因突发性心源性疾病抢救无效死亡”。一场沸沸扬扬的校园怪谈,最终以一个冰冷的医学名词收场。风波好像就这么过去了,电子音乐社的活动室重新变得热闹,只是再也没人提起那个叫张浩的、曾经想用音乐“寻找宇宙声音”的社长。
校园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顾夜璃也恢复了她那咸鱼般的旁听生日常。上课,去图书馆占座,偶尔和苏晚晴去食堂三楼吃新出的麻辣香锅。她没再主动联系陆沉洲,陆沉洲也没有找她。那晚在废弃录音室里发生的一切,连同那三个被锁定的嫌疑人,都仿佛被封存在了一个秘密的档案袋里,等待着下一次开启。
但那种平静,薄得像一层窗户纸。
“璃璃,你有没有觉得,最近学校里有点怪怪的?”苏晚晴搅动着碗里的冰粉,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说。
顾夜璃抬起眼皮,看她演。
“就,很emo啊。”苏晚晴皱着小脸,“我朋友圈好几个人都在转发什么助眠小妙招,还有人去玉佛寺求了安神符。我们隔壁寝室的学姐,说她最近天天做噩梦,梦见自己在考高数,卷子永远写不完,吓得她现在天天抱着马哲睡觉。”
顾夜璃舀了一勺冰粉放进嘴里,凉意顺着喉咙滑下去,很舒服。
“还有更邪乎的,”苏晚晴凑得更近了,“文学院那边,有个男生,就这么睡过去了,睡了三天了都没醒。家里人来学校,救护车也来了,拉去医院做了全套检查,什么毛病都查不出来,就是醒不过来。医生说他脑电波活跃得像在开银河系派对,身体却跟关了机一样。现在学校里都传疯了,说他这是被梦魇抓走了,灵魂出不来了。”
顾夜璃咀嚼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回到宿舍,她点开了青城大学的校内论坛。置顶的还是各种学术讲座和社团招新,但往下翻几页,一些奇奇怪怪的帖子就开始冒头。
【求助!最近失眠多梦怎么办?感觉身体被掏空!】
【有没有懂解梦的?梦见自己一直在下坠,永无止境的下坠,醒来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避雷!学校东门那家奶茶店的安神茶一点用都没有,智商税!】
【……那个,有人听说文学院那个‘睡美人’的事吗?小道消息,不止他一个了。】
帖子下面的回复五花八门,有玩梗的,有认真科普褪黑素的,但那种弥漫在字里行间的焦虑,却是真实的。
手机屏幕亮起,是陆沉洲发来的消息。没有多余的寒暄,只有一个加密文件包。
顾夜璃戴上耳机,点开文件。
里面是五份被标记为“高度机密”的医疗档案。五个学生,两男三女,来自不同的院系,唯一的共同点是,他们都陷入了无法唤醒的深度昏睡。生命体征平稳,各项生理指标正常,但脑电波图谱却呈现出一种极度异常的高频活跃状态。
就像苏晚晴说的,像在开银 প্রি派对。
陆沉洲的电话紧跟着打了进来,声音透过耳机,低沉又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看到了?”
“嗯。”
“谢云珩的人秘密检查了他们的宿舍,在枕头和床头附近,检测到了非常微弱的精神污染残留。和之前张浩身上的编码同源,但形态完全不同。”陆沉洲的声音顿了顿,“它更隐蔽,也更……阴险。它不直接攻击你的意识,而是像病毒一样,潜伏在你的潜意识里,等你进入梦境时才开始发作。”
顾夜璃的指尖在冰冷的手机屏幕上划过,看着那些年轻的、沉睡中的脸。他们的表情很安详,甚至带着淡淡的微笑,仿佛正做着什么美梦。
但她知道,不是。
“这不是梦魇。”顾夜璃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冰冷的质感,“这是‘梦境吞噬’。”
电话那头的陆沉洲没有说话,安静地听着。
“做梦,是大脑处理冗余信息、巩固记忆、修复精神损耗的正常生理活动。但这种污染,像一个黑客程序,入侵了这个过程。”顾夜璃看着窗外,夜色正一点点浸染天空,“它会找到你潜意识里最深刻的欲望或者恐惧,然后以此为蓝本,为你构建一个无限循环的、永远无法走出的梦境。你在梦里经历的一切,不管是快乐还是痛苦,都会剧烈消耗你的精神能量。直到你的精神被彻底榨干、吞噬,变成一具只有呼吸的空壳。”
这是一种更高明的手段。
之前的声波攻击,就像用大炮轰门,动静大,容易被察觉。而现在,对方换了种玩法。他不再强行破门,而是像个幽灵,悄无声息地从你的梦里,偷走你的灵魂。
防不胜防。
“校园里的恐慌,就是他最好的温床。”顾夜璃继续说,“越是害怕失眠,越是焦虑自己会做噩梦,精神防线就越脆弱,也就越容易被这种潜伏的‘种子’趁虚而入。”
“我们的三个嫌疑人呢?”她问。
“背景调查很干净。”陆沉洲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徐逸飞,每天的生活轨迹就是教室、琴房、食堂、公寓,两点一线,精准到分钟。陈默,除了排练就是一个人待在宿舍练琴,社交圈为零。赵明,每天在几个老旧设备间巡查,到点就回家带孙子。他们三个人,最近都没有任何异常行为。”
太干净了,干净得就像一张被刻意擦拭过的白纸。
“那个‘艺术家’,”顾夜璃靠在椅子上,仰头看着天花板,“他改变了创作手法。他放弃了宏大的舞台,选择了一个更私密、更优雅的画廊——每个人的梦境。”
挂断电话,宿舍里安静得只剩下苏晚晴平稳的呼吸声。她睡得很沉,床头还放着新买的薰衣草助眠香薰。
顾夜璃走到阳台,夜风吹起她的长发。
远处的城市灯火璀璨,但笼罩在青城大学上空的,却是一片正在无声扩散的、名为“恐惧”的阴云。
接下来的几天,校园的气氛愈发诡异。
“沉睡者”的数量,从五个,缓慢增加到了八个。虽然学校和医院严密封锁了消息,但这种事情根本瞒不住。各种版本的流言在学生之间疯狂传播,有人说是被下了降头,有人说是学校地下封印着什么东西跑出来了。
最直观的变化,是校园里的药店和超市,所有跟助眠、安神有关的产品,全部脱销。褪黑素、蒸汽眼罩、安神补脑液,都成了硬通货。
图书馆的自习室,到了晚上十点后,依旧人满为患。没人敢回宿舍睡觉。大家宁愿在这里刷题、看剧,用各种方式消耗精力,熬到天亮。
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疲惫和黑眼圈,眼神里却透着一种神经质的亢奋和警惕。
陆沉洲和顾夜璃再次见面,是在守夜人分部的临时指挥点。
那间冰冷的档案室里,巨大的触控分析桌上,悬浮着八名“沉睡者”的详细资料和脑电波实时监控图。那些疯狂跳动的曲线,像一幅幅抽象的、充满痛苦的画。
陆沉洲换下了一身休闲西装,只穿着一件黑色的高领薄毛衣,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修长。他站在桌前,双手撑在桌沿,身体微微前倾。这个姿势让他肩背的肌肉线条绷紧,勾勒出极具力量感的轮廓。
他的目光沉静如水,专注地看着那些数据,周身散发着一种让人安心的、掌控一切的气场。
顾夜璃走过去,站在他身边。
“他很享受这个过程。”她开口,打破了沉默,“看着我们束手无策,看着恐慌像瘟疫一样蔓延。这对他来说,比在迎新晚会上搞一场精神爆破,更能满足他那种扭曲的、高高在上的创作欲。”
“他把整个青城大学,都当成了他的行为艺术现场。”陆沉洲接话,声音低沉,“我们成了他的观众。”
他直起身,转头看向顾夜璃。两人的距离很近,顾夜璃能闻到他身上干净清冽的气息,混杂着淡淡的、像是某种木质调的古龙水味。
“有什么想法?”他问。
他的眼睛在冷白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深邃,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能把人的灵魂都吸进去。
“被动防御没用。只要他想,他可以把污染的‘种子’,通过任何媒介传播出去。一本书,一首歌,甚至是一杯奶茶。”顾夜璃移开视线,看向屏幕上那些跳动的曲线,“唯一的办法,是把他从暗处揪出来。”
“怎么揪?”
“既然他把这当成一场艺术,那我们就得按他的规则来玩。”顾夜璃的眼神变了,之前那种慵懒散漫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锐利的专注,“他追求完美,那我们就给他一个更完美的‘舞台’,一个让他无法拒绝、必须亲自登场的机会。”
陆沉洲看着她,没有立刻说话。他能感觉到,她变了。从一个被动卷入的旁观者,开始变成一个主动布局的猎手。
这种转变,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兴奋。
“继续说。”
“他之前的作品,被张浩这个蠢货搞砸了。他现在用的‘梦境吞噬’,虽然手法高明,但传播效率太慢,影响范围也有限,不够震撼,算不上完美的‘作品’。”顾夜-璃的手指在空中划过,仿佛在勾勒一个无形的蓝图,“他一定在构思他的下一个,也是最完美的作品。一个能覆盖整个校园,让所有人都沉浸在他的‘艺术’里,无法自拔的杰作。”
她停下来,转头,迎上陆沉洲的目光。
“而我们,要做的就是,在他完成之前,替他‘发布’一个。”
看着分析桌上,那几张沉睡学生的照片,一张张年轻的面孔,本该充满活力,此刻却像精致的人偶,失去了灵魂。
顾夜璃的心脏,被什么东西轻轻地刺了一下。
这种手段……
这种将人的精神拖入虚幻梦境,在无尽的轮回中榨干一切的手段……
她的脑海深处,一些模糊的、破碎的画面再次闪烁。不是图书馆,不是沙漠,也不是那个纯白色的实验室。
是一片无垠的、由无数哀嚎的灵魂构成的黑暗星海。而她,就站在星海的中央,像一个冷漠的神明,或者说……恶魔。
她的指尖,似乎也曾这样,拨动过无数人的梦境,将他们拖入永恒的沉沦。
一股寒意,从她的脊椎骨,一路蔓延到四肢百骸。
她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