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天城家的姐们关系并不算好

作者:阿达蜀黍 更新时间:2025/11/18 11:38:27 字数:9765

春日的阳光透过窗户,为樱立高中教师办公室洒下一片暖意,却丝毫无法驱散我内心的局促。

高二开学第一天,我就像个问题儿童一样被叫到了这里。

而站在我面前,双手抱胸,用那种带着探究意味的温柔笑容凝视着我的,正是担任我们年级导师的天城静华老师。

要说此刻的我为什么会像被钉在标本架上的昆虫一样,僵在教师办公室被天城老师盯着,我能想到的原因大概也只有一个——那就是寒假作业里,那篇以“回顾我的高中生活”为主题的作文,我一个字也没写,干脆利落地交了白卷。

天城老师此刻脸上的表情,分明是一副“我希望你可以好好解释”的样子,微笑地看着我。那笑容很漂亮,却让我后背发凉。

此刻我的内心十分不安,甚至有些懊恼。

没想到真的会抽查到我的寒假作业没写……一般来说,老师不都是随便翻一翻,感叹一句‘大家都写了啊’就过去了吗?还是说我去年总结出的‘逃避准则’不够用了?哦对了,去年我升了高中,没有初中的作业记录可供参考了。原来如此,毕业万岁!……

但现在想这个好像有点晚了。

我就这样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并且丝毫没有打算开口解释,企图用沉默蒙混过关。

天城老师看着我这副样子,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终于打破了沉默:“八坂同学,你好歹解释一下,为什么交上来的是一片空白吧?就算是写‘不会写’,也比白纸要好哦?”

来了!

我深吸一口气,试图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或者说,临时拼凑的——说辞:“那个,就是,您看,天城老师,毕竟我们现在还只是刚升上高二对不对?高中生活严格来说才过了一半,就这样写一篇‘回顾我的高中生活’……是不是有些为时过早,不太妥当?至少……至少我想等我们高三毕业再……”

还没等我这番歪理狡辩完,天城老师便轻轻开口,精准地打断了我的施法:“那,等到高三毕业的时候,八坂同学是不是又想用‘我们已经毕业了,所以没必要写,也没有必要回顾了’这种借口来打发我呢?”

!!!

我瞳孔微缩。

这个女人……是在我的脑子里装了心电监护仪之类的吗?还是说她能监听到我的内心想法?可怕,真是太可怕了!

我的表情一定出现了瞬间的僵硬。

“不,怎么说呢……”我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诚恳,“老师,这个命题就好像对着一个刚入职第一天的新人员工说——‘你觉得我们公司有什么优点?你觉得我们公司氛围如何?’的时候一样。明明都还没有真正经历过,却让人马上写出深刻感想,这也太为难人了吧?缺乏实感的东西,写出来也只是空洞的辞藻堆砌罢了。”

天城老师闻言,眉毛微微挑了一下,那抹看透一切的笑容更深了:“喂,小子,你这张嘴巴,歪理倒是一大堆啊。”

“小……小子……”我下意识地吐槽,“老师您的用词也很不文明就是了……作为老师要注意言辞……啊,不过就实际年纪上来说,我确实是‘小子’没错……”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这完全是把天聊死的节奏。

天城老师似乎也并不在意我那近乎强词夺理的反驳,她脸上浮现出一种“果然又是个麻烦的问题儿童”的无奈表情,随即轻轻叹了口气,对我说道:

“跟我来。”

没有给我任何拒绝或询问的余地,她便转身朝办公室外走去。我迟疑了一瞬,还是迈开脚步跟上了那道略显成熟却依旧年轻的背影。

走出略显嘈杂的教师办公室,踏过主教学楼光滑而熟悉的走廊。

阳光透过走廊尽头的窗户,在地板上拉长我们一前一后的影子。

我以为她会带我去哪个空的谈话室,或者干脆是年级主任的办公室接受更严厉的训话。

然而,她的脚步并未在主教学楼停留,而是径直穿过连接两栋大楼的空中走廊,走向了——副教学楼。

老实说,虽然在樱立高中已经待了一年,但我从未踏足过副教学楼这个地方。

对于我这种坚定的“归宅部”成员而言,副教学楼就像是校园里的另一个世界,一个充满了汗水、热情、团队协作以及在我看来有些吵闹的地方。

踏入副教学楼的瞬间,氛围明显不同了。

空气似乎更…有活力一些?隐约能听到远处体育馆传来的球类撞击地面的闷响,某个音乐教室里飘出不成调的管乐练习声,走廊的墙壁上贴着各色社团的宣传海报,色彩斑斓,积极向上得有些刺眼。

我沉默地跟在老师身后,目光扫过两旁紧闭或虚掩的门扉,门上挂着“美术部”、“书道部”、“辩论社”等名牌。这种浓郁的“集体”气息让我下意识地感到有些不适,仿佛误入了不属于自己领地的孤狼。

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我内心充满了疑惑。

难道是要强迫我加入某个社团,以此来“治疗”我的孤僻?还是说,这里有更可怕的“特别辅导”在等着我?

天城老师没有解释,她的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略显空旷的走廊里回响,最终停在了一扇看起来普普通通的门前。我抬头看去,门上并没有悬挂任何社团名称的标牌。

“进去吧。”她转过身,依旧带着那抹让我捉摸不透的微笑。

天城老师推开了门。

我并不知道这是否能称之为一个“房间”——与其说是房间,不如说更像一个被遗忘的知识角落,或者说,一个微型的、私人的图书馆。

房间的采光意外地好,柔和的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户洒落进来,在蒙着些许灰尘的空气里切割出清晰的光束。

房间中央摆放着一张看起来颇有年头的深色长桌,木质温润,上面空无一物,却仿佛承载过无数沉思。

长桌的两旁,则巍然屹立着许多高大的木质书架,它们像沉默的守卫,直抵天花板。

书柜内侧紧密地排列着各式各样的书籍,精装与平装本交错,新旧不一,涵盖了文学、哲学、心理学,甚至还有一些看起来很深奥的学术典籍,整个空间都弥漫着旧书特有的纸张与油墨混合的气息。

而我的目光,瞬间便被长桌尽头的身影所吸引。

一名身穿学校制服的少女,正端坐在那里。

她身姿挺拔,仪态端庄,一头如新雪般洁白的长发并未像其他学生那样规整地束起,而是自然地垂落,几乎要与她身上深色的制服融为一体,又因阳光的勾勒而泛着朦胧的光晕。

她手中捧着一本硬壳书籍,纤细的手指正轻轻搭在书页的边缘。

少女微微低着头,专注地阅读着,长长的睫毛在白皙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她的存在本身,就仿佛构成了一幅静止的油画,周遭的一切喧嚣,包括我们推门而入的动静,似乎都无法穿透她周身那层无形的屏障,干扰到她分毫。

我知道这名少女……那个在学校里如同传说般存在的,天城神社家的千金——天城琉璃,她怎么会在这里?

天城神社——那是坐落于我们市区最为著名、规模也最大的神社。朱红的鸟居、古老的社殿、繁茂的御神木,几乎构成了本地人对传统信仰的一个具体象征。

每逢节假日,前往神社参拜、祈福的人总是络绎不绝,香火鼎盛,热闹非凡。

望着长桌尽头那仿佛与周围书卷气息融为一体的少女,我不由得有些出神。

她那惊人的白发和过于精致的侧脸,配上全然沉浸于文字世界的专注,构成了一种奇异的、令人不忍打扰的氛围。

就在我内心泛起疑问的瞬间,天城老师的声音在身旁轻轻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的温柔,却又混杂着某种正式的介绍意味:

“从今天起,这里就是‘特别课外活动部’的活动室了。而八坂同学,你,以及那边的天城同学,就是这个部目前的全部成员。”

天城老师似乎完全没察觉到我的细微走神,或者说毫不在意,她自顾自地做起介绍来,语气轻快得与这间沉静的房间有些格格不入:“介绍一下,这位是二年级D班的八坂良平同学。” 随后,她的目光转向我,带着明显的暗示,似乎在等待我接上话茬,完成这个尴尬的自我介绍。

被那目光注视着,我下意识地开口,遵循了最基本的社交礼仪:“啊…你好,我是二年级D班的八坂良平……”

话一出口,我才猛地反应过来刚才天城老师话语中更重要的信息。等等,社团活动?什么社团?

“等一下,”我试图将话题拉回重点,看向天城老师,“社团活动?什么意思?我可没说过要加入任何社团。”

也许是我们两人接连的说话声终于打破了此地的绝对安宁,坐在长桌尽头的少女——天城琉璃,终于从书页的世界里被稍稍拉回。

她纤细的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随后抬起那只空闲的手,用指尖轻轻揉了揉白皙的额头,那动作优雅却带着一丝被打扰后显而易见的困扰,仿佛我们的声音是某种需要被驱散的有害杂波。

然后,她抬起头,那双颜色偏淡、如同琉璃般的眼眸平静地看向天城老师,用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的清澈声音开口说道:“天城老师,你好。请问有什么事情吗?”

天城老师……?

这种叫法也太奇怪了吧? 我的内心忍不住吐槽起来。

说起来,你们两个人不都是姓天城吗,明明就是亲姐姐和亲妹妹的关系,非要叫得如此生分,简直像是在称呼一个毫无关系的陌生人。

这种刻意的疏远感,让我这个旁观者都觉得浑身不自在。

而站在我身旁的天城老师,脸上果然掠过了一丝极为细微、不易察觉的苦笑。

那苦笑一闪而逝,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随即又被她惯常的那副温和面具所取代。

“嗯,有点事情要商量。”她回应着坐在长桌尽头的少女,语气依旧自然,仿佛早已习惯了这种称呼。

我的思绪微微一顿。

仔细回想,天城静华,作为天城家名义上的长女,我似乎从未在任何一个关于天城神社的正式场合,或是任何相关的新闻报道、社区活动中见过她的身影。

她就好像……刻意地从那个显赫的神社家族背景中剥离了出来,仅仅以“樱立高校教师”的身份存在于此。

此刻,这对血缘上紧密相连,现实中却显得异常生分的姐妹,正以一种奇妙的方式共处一室。姐姐带着无奈的苦笑,妹妹则用敬语筑起高墙。

这诡异的氛围,连同空气中漂浮的旧书尘埃,都让这个所谓的“特别课外活动部”从一开始就蒙上了一层难以捉摸的迷雾。

天城老师似乎调整了一下情绪,重新面向我,语气恢复了教师的从容,但眼神里却多了一丝不容置疑:

“八坂同学,关于你是否自愿加入社团这件事,我们或许可以稍后再讨论。不过,既然人已经到齐了,我想先说明一下设立这个‘特别课外活动部’的初衷……”

她的目光在我和天城同学之间扫过,缓缓说道:

“这里,姑且可以看作是一个……‘观察与交流’的场所。不强制参与任何常规的社团活动,主要目的是提供一个相对安静的空间,让成员有机会接触不同的人,进行一些……非功利性的阅读和思考。当然,偶尔也需要完成我布置的一些小课题。”

她特意在“非功利性”和“小课题”上稍稍加重了语气,意有所指地看了我一眼,显然我那篇关于“回顾高中生活”的白卷作文,已经被她归类为需要在此解决的“课题”之一了至于社团名我更觉得是她突然灵光一现才想到的。

“那个,老实说,我觉得在这种场景下我根本写不出来什么东西,我还是找个其他地方慢慢的一个人写比较好。”

我才不要加入这里,要是加入了这里,我的归宅部生活将被彻底打乱。

而天城老师似乎完全看穿了我试图蒙混过关的意图,她脸上那抹看透一切的笑容没有丝毫动摇,反而更加清晰。

她轻轻用指尖敲了敲身旁的长桌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仿佛在敲打着我那不堪一击的借口。

“总之,”她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目光直接落在我身上,截断了我所有可能的退路,“八坂同学,我希望你从今天起,在这里进行‘特别课外活动部’的社团活动,直到你完成那一篇……嗯,一字未动的《回顾我的高中生活》作业。”

她刻意在“一字未动”上稍微放缓了语速,像是在提醒我这个既定事实。

“这里很安静,有书桌,有参考书,”她环视了一下这个堆满书籍的房间,最后目光又落回我脸上,眼神里带着一丝不容反驳的意味,“氛围也很适合思考和写作。比起你一个人躲在角落里继续用‘时机未到’这种借口拖延,这里的环境应该更能……激发你的灵感,不是吗?”

我张了张嘴,还想做最后的挣扎:“可是,天城老师,这根本算不上是社团活动吧?这分明就是强制性的……”

“哦?”天城老师微微歪头,打断了我,语气里带着一丝玩味,“那么,八坂同学是更希望我按照校规,将未完成规定作业的情况正式上报给学年主任,然后或许会衍生出更多的‘强制性’谈话,甚至联系家长呢?还是选择在这里,以一个相对宽松的‘社团活动’形式,安静地把作业补完?”

她给出了一个看似选择,实则毫无选择余地的选项。

这个女人……绝对是故意的。 我心里一阵无力。用这种温和的方式施加压力,让我连反抗都觉得是在无理取闹。

我的视线不由自主地再次瞟向长桌尽头的天城琉璃。

她不知何时已经重新低下头,目光落回到手中的书页上,仿佛我们这边的“谈判”与她毫无关系,她只是暂时共用这个空间的、一个精致而冰冷的背景板。

但我知道,她肯定听到了全部。

在这个安静得只剩下书卷气息和若有若无疏离感的房间里,和一个几乎不说话的“部员”一起,补写一篇关于“回顾高中生活”的作文?这简直是世界上最荒谬的惩罚,或者说,是最诡异的“社团活动”。

看着天城老师那副“就这么决定了”的表情,我认命般地叹了口气。

“……我明白了。”声音里充满了妥协的无力感。

看来,我的“归宅部”生涯,要暂时在这个充满谜团的“特别课外活动部”里,被迫中断一段时间了。

而这一切,都源于那张该死的白卷。

见此情景,我心知再多的反驳也只是徒劳,只能认命般地垂下肩膀,回应道:“……我明白了,天城老师。”

天城老师脸上露出一副“嗯,这样才对”的满意表情,随即利落地转身,拉开了活动室的大门。

她似乎犹豫了一下,对着长桌尽头的方向说道:“琉——啊,不,天城同学,八坂同学接下来可能要在这里打扰一阵子了,希望你不要介意。”

被称呼为“天城同学”的少女,既没有抬头,也没有用语言回应,只是以几乎看不出起伏的微小幅度,轻轻点了一下头,仿佛在表示“知道了”。

天城老师似乎也早已习惯了这种单向的交流,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便转身离开了活动室。

“咔哒。”

门被轻轻带上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现在,这个充斥着书卷气息的空间里,只剩下我和那位仿佛由冰雪雕琢而成的天城家二小姐。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尴尬和疏离。

我站在原地,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长桌尽头——天城琉璃已经重新沉浸在她手中的书本里,姿态与之前别无二致,仿佛我的存在仅仅是一缕无关紧要的空气,或者一个突然出现在房间里的、略显碍眼但无需在意的摆设。

这两个人……真的是亲姐妹关系吗?

强烈的违和感再次涌上心头。

那种刻意的称呼,那份近乎冷漠的疏远……难道说,天城老师和那个赫赫有名的天城神社仅仅只是同姓的偶然?不,不对,这诡异的氛围到底是怎么回事……

无数的疑问在我脑中盘旋,但显然,对面那位唯一也许称得上的“同伴”丝毫没有要为我解答的意思。

总之,就这样,我和天城琉璃,被天城老师以一种近乎强制的方式,留在了这个所谓的“特别课外活动部”室里。

也许是因为刚才有天城老师在场,某种程度上的“大人”气场维持着一个看似正常的交流框架,我还不至于感到太不自在。

结果天城老师一走,整个房间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缓冲的空气,只剩下令人窒息的寂静和……难以言喻的尴尬。

此刻的我,正在和天城神社家的二小姐,那位在学校里如同高岭之花般只可远观、传闻中难以接近的少女,独处一室。

我觉得,光是这个事实本身,就足够让认识她的人感到震撼了。

我的目光飘忽不定,看向高高的书架顶棚,看向窗外摇曳的树影,看向地板上阳光划出的光斑,就是不敢,也不知道该不该看向长桌另一端那个身影。

倒不如说,光是为了维持表面的平静,不让内心的局促和无所适从表现出来,就已经耗尽了我大部分的精力。

“你在那里傻站着干什么?找个地方坐下来吧。”

一个清冷、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波动的声音突然打破了沉寂。

是和我隔着整条长桌距离的少女开口了。

她的视线似乎依旧停留在书页上,语气里听不出是客套还是单纯觉得我站在那里有些碍眼,仿佛只是出于某种最低限度的礼仪,或者是对持续干扰的“妥协”,才终于愿意开口说这句话。

闻言,我微微一怔,随即也只好依言照做。

我环顾了一下四周,目光落在了房间角落几把叠放在一起的备用座椅上。

我默默地走过去,尽量不发出太大的声响搬下一把,然后——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离她最远的位置,就在靠近入口的地方,轻轻坐了下来。

这个距离,几乎横跨了整个房间的长度。

我拿出空白的作文稿纸和笔,放在面前的长桌上,盯着那片刺眼的空白,心里却忍不住想:在这个弥漫着旧书气息和微妙尴尬的房间里,完成一篇关于“回顾高中生活”的作文?这简直像是个糟糕的玩笑。

而房间的另一端,天城琉璃似乎已经再次彻底沉浸回她自己的世界,仿佛刚才那句提醒只是昙花一现的幻听。

沉默,再次笼罩了下来。

老实说,我并不是一个会对其他人产生过多兴趣的人。

追溯到我上初中的时候也是如此——和普通同学维持着最低限度的社交礼仪。

对方若向我打招呼,我会正常回应;若有人问我是否要一起去吃午饭,我也会根据当下心情回答“好啊”或是“抱歉,今天不太方便”之类。

总而言之,我就像一台设定好基础社交程序的机器,能完成交互,却从未真正投入过“兴趣”这种燃料。

但是,很奇怪。

此刻,我看着坐在长桌正对面,仿佛与周围寂静融为一体,正垂眸阅读的天城琉璃,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一个又一个问题。

它们像水底的气泡,自顾自地往上冒,试图打破我内心一贯维持的平静湖面。

果然,我最想问的,还是那一头如雪般洁白的长发……

我的视线不自觉地停留在那异常醒目的发色上。天城老师——她的姐姐,明明拥有一头乌黑顺滑,如同鸦羽般的长发,按照常理而言,亲姐妹之间发色会有如此悬殊的差异吗?这无论如何都让人觉得……不太合理。是遗传上的罕见特例?还是……

以及,明明是血脉相连的亲姐妹,之间的称呼居然能生分到如此地步。“天城老师”和“天城同学”……这种叫法简直比陌生人还要客气,客气得令人窒息。

她们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

问题接踵而至,太多太多的疑问在我脑海中盘旋、沉淀,又再次浮起。

这种感觉很陌生,让我有些措手不及。

我明明早已决定不去探究他人,为何偏偏对眼前这个初次见面的少女,产生了如此多不合时宜的好奇?

我强迫自己移开视线,重新聚焦在面前空白的稿纸上,试图将这些纷乱的思绪压下去。

当然,现在的我,确实一个字也写不出来。

不仅仅是因为那荒谬的命题和此刻尴尬的氛围,更根本的原因是——我本来就没有打算在这里,在这个令人窒息的房间里,完成这篇该死的作文。

我的计划简单而明确:先假装顺从,离开这里之后,随便找个图书馆或者回家在网上搜一篇范文,模仿着它的结构和语气,拼凑出一篇内容上勉强能称之为“回顾高中生活”的东西。只要大意上过得去,字数凑够了,再找个机会交给天城老师,我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溜之大吉”了。

嘛,毕竟天城老师的意思,也只是“写完作文就可以离开”吧?并没有明确规定必须在这里完成,更没有说不能参考“范文”。

我在心里为自己的小聪明寻找着合理的依据。

对,规则上并没有禁止,所以这不算违规,顶多算是……灵活变通。

嗯,就这么决定了。

毕竟,留在这里,连呼吸都会感觉不通畅,总觉得吸入的空气都带着对方那股冰冷的疏离感,以及我自己无所适从的焦躁。在这种环境下,怎么可能写出像样的东西?

我暗自点头,觉得这个计划天衣无缝。

只要再忍耐一会儿,装作努力思考的样子,等到社团活动时间结束,我就能立刻逃离这个地方。

然而,就在我暗自盘算,心思早已飞向图书馆和网络搜索引擎的时候,眼角的余光却不自觉地再次捕捉到了那个坐在长桌尽头的白色身影。

她依然保持着那个姿势,静谧得像一幅定格的画。

也许是因为我内心盘算着“逃跑计划”,导致身体无意识地表现出了一些焦躁的小动作,我莫名其妙地感受到了一股清冷的视线正落在我身上。

我抬起头,恰好对上长桌对面那双琉璃色的眼眸。

天城琉璃不知何时已经合上了手中的书,正平静地看着我,那眼神仿佛在观察一个行为异常的实验对象。

然后,她开口了,声音依旧平淡无波:

“你挑的那把椅子,是底部不够稳定吗?”

这突兀的问题让我一愣。

“为什么这么说?”

她微微偏了下头,用陈述事实般的语气说道:

“不然,你怎么看起来一副如坐针毡的样子。”

“……”

我叹了口气,感觉跟她沟通简直像在对着一堵完美的冰墙说话,只能映照出自己的无力感。我忍不住说道:“那个啊……你好歹也是天城家的二小姐对吧?难道你在说这种话之前,就不能稍微看看气氛吗?”

当“天城家的二小姐”这个称谓脱口而出时,我似乎瞥见她脸上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像是平静湖面被投入一颗小石子,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但那不满的神情转瞬即逝,快得几乎让人无法捕捉,她并没有出言反驳我这个称呼。

当然,当时的我并未完全解读出她脸上那瞬间的表情变化,只是继续自顾自地、试图用社会常识来解释道:“姑且……我也是个青春期的男性。像你这样的……嗯,美少女,和我这种人独处一室的话,传出去多少会对你的声誉有负面影响吧?我只是在考虑这个。”我试图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更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而非其他。

然而,她的回应再次超出了我的预料。

天城琉璃抬起头,那双清澈却看不出情绪的眼睛直视着我,用她那特有的、平铺直叙的语调反问道:

“所以说,你是对我有那方面的想法?”

这个臭女人……! 我差点被自己的呼吸噎到。她究竟是哪里来的自信?!不,这根本不是自信的问题吧!我只是在举个例子好吗?举个例子!为了说明情况的特殊性!明明长着一张还算不错的脸蛋,没想到嘴巴毒的要死,理解能力还专门往歧路上拐!

内心一阵翻江倒海般的吐槽,但表面上我只能强作镇定:“不,我很清楚我是不会对你有那种想法的,我只是在陈述一种可能发生的对你不利的社会性误解,请不要随意曲解别人的意思。”

当然,我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一些,在这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而她,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略显激动的反应,然后再次垂下眼帘,淡淡地抛出一句:

“是吗。那就好。”

那语气,平静得仿佛刚才只是确认了一件如同“今天天气不错”一样无关紧要的小事。

总之,我深刻地意识到,和这个女人进行正常对话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我们之间的电波频率恐怕隔着整个银河系。

我也懒得多费口舌,跟她解释简直就像试图对一块精致的冰雕讲述“温暖”为何物。我站起身来,故意弄出些声响,将刚才搬来的椅子重新拖回角落,叠放回原处,用行动表明我的去意。

整个过程,天城琉璃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彻底将我无视,仿佛我只是一阵偶然吹过、扰乱了书页气息的无关之风。

我在内心带着一丝解脱,低声说了一句:“大概……也不会再见了。”

然后,我转身,伸手准备拉开那扇通往“自由”的门——

“咔哒。”

门却先从外面被拉开了。

天城老师带着她那仿佛永不褪色的温和笑容,站在门口,正好挡住了我的去路。她看了看我明显准备离开的姿态,又瞥了一眼角落里刚刚归位的椅子,眉梢微挑,语气轻快地问道:

“呀,八坂,这就要走了吗?作文写得如何了?应该……有点进展了吧?”

她的目光仿佛有重量,落在我空空如也的双手上,又缓缓移向我略显僵硬的脸。

“……”

我瞬间僵在原地,感觉自己就像个被当场抓获的逃兵。刚才还在内心宣告“永别”,结果下一秒就被堵在了门口。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只剩下天城老师那看似无害,实则极具压迫感的微笑。

面对天城老师突如其来的出现和精准的嗅觉,我后背瞬间沁出一层薄汗,只能强装镇定,脸上挤出一个尽可能自然的笑容,急中生智地继续蒙混道:

“啊,那个……是的,天城老师。关于作文的……思路,稍微有些堵塞呢,哈哈……”我干笑两声,试图让借口听起来更可信,“我现在正打算去图书馆,对,去图书馆查阅一番资料,寻找一些……嗯……灵感!好让我能顺畅地继续写下去。”

天城老师脸上依旧挂着那副洞悉一切的笑容,她轻轻“哦?”了一声,拖长了尾音,仿佛在仔细品味我这番说辞的真实性。

“是吗?嗯…愿意为了写作去主动查阅资料,是好事,值得鼓励。”她先是点了点头,让我心里刚升起一丝侥幸,但紧接着,她的语气陡然一转,带着一种令人心惊肉跳的“温柔”,继续说道,“可是……要是让我发现你只是在‘借鉴’——或者说,直白点,抄袭 的话,哼哼……”

她没有把后果说完,但那两声意味深长的“哼哼”和微微眯起的眼睛,比任何明确的威胁都更具杀伤力。

这个女人……绝对在我的大脑里装了什么东西吧!难道是什么魔法卡?心灵感应装置?还是远程游戏控制终端?!这女人真是过分啊!身为教师居然随意这样偷窥学生的内心,这是侵犯隐私权!

我内心疯狂呐喊,感觉自己的思维在她面前几乎无所遁形。

老实说,以天城老师那看似温柔实则执拗,而且明显对我这种“问题儿童”特别“关照”的性格来看,要是真的被她发现我抄袭——啊不是,借鉴——了什么现成的范文,她想必一定会用尽一切办法和手段,找到我的家庭住址,然后亲自上门,坐在我旁边,用那种令人压力山大的微笑盯着我,直到我一个字一个字地把这篇该死的、毫无意义的作文写完吧?

那个画面光是想象一下,就让我不寒而栗。

“怎、怎么会呢,天城老师!”我连忙表态,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八度,“我绝对是去认真寻找灵感,进行原创性的思考!请您务必相信我!”

天城老师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侧身让开了门口的道路:“那就好,快去快回哦,八坂同学。毕竟,‘社团活动’的时间也是有限的。”

我如蒙大赦,几乎是逃也似的从她身边溜出了活动室。直到快步走出一段距离,才敢回头看一眼那扇紧闭的门。

看来……抄袭这条路,是行不通了。

我郁闷地想道。

难道真的非得老老实实自己写不可?这‘回顾高中生活’。

绝望之中,夹杂着一丝对那位白发少女和微笑教师联手制造的困境的无力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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