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恶意的毒蛇

作者:阿达蜀黍 更新时间:2025/11/22 11:32:07 字数:15401

下午的课程,老师的声音仿佛隔着一层厚重的玻璃,模糊而遥远。

我的指尖无意识地转动着笔杆,目光落在摊开的课本上,字迹却未能映入脑海。思绪完全被中午那条突兀的弹幕所占据,像一团纠缠的乱线,找不到头绪。

那条‘柚柚子小姐莫非还是学生’的弹幕,究竟……是有心的,还是无意的?

或许,发送者只是随口一问,基于柊柚希声音的青春感、或者仅仅是某种直觉性的猜测。

虚拟主播的背后是活生生的人这点其实她的观众们也知道,推测其是学生,并不是什么难以想象的跳跃。

如果真是这样,那只能算是白石铃运气不佳,恰好撞上了观众发散性思维的火花,引发了一场虚惊。

但……如果并非如此呢?

如果……是故意的呢?

这个念头让我的后背微微发凉。

发送那条弹幕的人,是如何得知,或者至少是‘怀疑’柊柚希的现实身份是一名学生的?

同校知情者?会不会是学校里的学生?,偶然发现了白石铃的秘密?比如,同样在午休时段使用空教室,无意间窥见;或者,通过某种细节产生了联想?如果是这样,那意味着危险就近在咫尺。

或许对方并非直接知情,而是通过长期观察,整合了柊柚希直播中无意泄露信息,提及的考试、假期安排、偶尔出现的、带有学生气息的用语或道具最终推导出了“学生”这个可能性的结论?

恶意追踪? 更糟糕的情况,是遇到了所谓的“开盒”爱好者,他们以挖掘虚拟主播的现实信息为乐,可能动用了某些不为人知的手段进行探查,毕竟,第一次和我见面的时候,她似乎也提到了所谓的线下真实的人。

无论是哪种,一旦是有心人,这次试探性的弹幕就可能只是一个开始。

虽然想了很多。

但是我也不能一下子确定到底是那种可能性。

信息的匮乏让我无法做出准确判断。

这就像在黑暗中摸索,只知道有某种存在,却无法分辨其形状和意图。这种不确定性,比明确的恶意更让人感到不安。

我抬起头,望向窗外。

天空不知何时积聚起了薄薄的云层,阳光变得晦暗。

如果真是有心人……白石铃,或者说“柊柚希”,她的麻烦,恐怕才刚刚开始。

即使到了放学时分,我书桌上那张写满了各种推测的草稿纸,依旧只是一团毫无头绪的乱麻。

可能性被罗列,又被自己一一质疑、推翻,最终只剩下“不确定”这三个字,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毫无办法……

意识到继续枯坐也只是徒劳,我深吸一口气,将那张写满无用思考的纸揉成一团,塞进口袋,然后收拾好书包,朝着旧校舍的社团活动室走去。

拉开那扇熟悉的门,过于熟悉的场景瞬间包裹上来:中央的深色长桌,靠墙的木质书架,以及长桌尽头那个仿佛定格在时光里的安静身影。

甚至连光线倾斜的角度,都仿佛与无数个昨天的此刻别无二致。

……已经懒得再复述了。

“小八,你来了!”白崎元气十足的声音立刻响起。

“嗯。”我简单地回应了一声,算是打过招呼,没有多余的热情,也没有刻意的冷淡。

目光与坐在远处的天城琉璃有过一瞬极短的交汇,她依旧是那副对周遭漠不关心的样子,很快便重新将视线落回手中的书页上。

我径直走向那个靠近门口、专属于我的位置,将书包随意地放在脚边,坐了下来。

身体沉入椅子的瞬间,午间直播里那条突兀的弹幕、白石铃强撑笑容的脸、以及她消失在走廊尽头的背影,又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与口袋里那团废纸的触感交织在一起。

活动室里,白崎似乎正在向天城展示她平板上新画的什么图,声音轻快。

而我,只是静静地坐在我的角落里,像一个误入他人温暖巢穴的、带着一身未解寒气的旁观者。

知道与否,似乎并无区别。我依旧……什么也做不了。

这种清晰的无力感,比任何复杂的推理都更让人感到疲惫。

我闭上眼,试图将那些纷乱的思绪暂时隔绝,却只觉得它们如同窗外的暮色般,愈发浓重地渗透进来。

这时,我的灵光一闪而过。

我突然对着白崎说道。

“白崎,柚柚子的直播时间大概是什么时候?”

一旁的白崎还在和天城展示自己新画的作品,嘴里叽叽喳喳的说着什么。

听到我这么说之后,停了下来,又转头对我说道。

“我记得,柚柚子的直播时间很固定,周一到周五都是中午半个小时的电台杂谈时间,而周六周日则是会从晚上7点开始 一直到深夜12点左右,期间会直播一些游戏实况,唱歌。”

白崎的话语如同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我脑海中混沌的迷雾!

我真傻!怎么一开始就没想到!

周一到周五,固定午休时间,短短半小时——这分明是在利用学校的午休空档。

周六周日,选择在晚上七点之后,甚至到深夜——这完全避开了学生可能参加补习、进行社团活动或者有家庭约束的时段,是标准的、属于学生的、无需早起的假期作息!

这个直播时间表,简直就像一份用隐形墨水写就的学生身份自白书!

它本身就是一个极其强烈的暗示,甚至可以说是明示!

根本不需要什么复杂的推理或者内部消息,只要稍微有心,长期观察她的直播时间规律,就很容易得出“柊柚希很可能是在校学生”这个结论!

那么,中午那条弹幕……

发送者很可能并非掌握了什么确凿的内部信息,而仅仅是基于这个公开的、再明显不过的“时间表”,进行了一次试探性的猜测!这种猜测的成本极低,但一旦引发共鸣或跟风追问,对中之人的冲击却是巨大的。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

这意味着,她的破绽,远比我想象的更加公开,更加容易被捕捉。

这次是直播时间,下次呢?会不会是无意中提到的某个地名?背景里偶尔出现的、带有学校特征的声响?或者仅仅是说话方式中流露出的、属于特定年龄段的习惯?

虚拟与现实之间的那堵墙,看似坚固,实则布满了细微的、难以完全掩饰的裂缝。

而网络的放大镜,总能轻易地找到它们。

我靠在椅背上,消化着这个简单却令人心惊的发现。

目光再次不由自主地投向窗外,仿佛能穿透时空,看到那个此刻或许正在教室里,或者正在回家路上,对此一无所知,或者即便知道也无力改变的白石铃。

仅仅是因为一份热爱,或者别的什么原因,就要时刻生活在可能被“解读”、被“发现”的阴影之下吗?

这个认知,让中午她那句“在现实生活中也是魔法少女”的宣言,听起来更加沉重,甚至带上了一丝悲壮的色彩。

看到我骤然沉默,神色不自觉地变得凝重,眉头或许也微微蹙起,白崎立刻察觉到了异样,带着毫不掩饰的关切和疑惑问道:

“怎么了?小八,柚柚子的直播时间……有什么问题吗?”

她的眼神清澈,里面只有纯粹的好奇和对朋友突然情绪变化的担心,完全没有联想到这简单的时间表背后可能隐藏的、对于屏幕另一端那个女孩而言的巨大风险。

我迅速收敛了外泄的情绪,脸上恢复成平日里那副缺乏波澜的样子,仿佛刚才的凝重只是她的错觉。

我避开她探究的视线,目光落在桌面细微的木纹上,用尽可能平淡、甚至带着一丝刻意的不耐烦的语气回应道:

“没……没什么。”

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再问的终结意味。

白崎眨了眨眼,脸上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将信将疑,但见我明显不想多谈,她也很体贴地没有再追问下去,只是“哦……”了一声,重新将注意力转回到了她的平板和旁边的天城琉璃身上。

活动室内的气氛似乎恢复了原状。

仿佛我从未问过什么一般。

“是和那个什么‘柚柚子’有关系吗?”

清冷的声音如同冰锥,精准地刺破了活动室内刚刚恢复的、脆弱的平静。

一直沉默不语的天城琉璃不知何时已合上了手中的书,那双通透的浅色眼眸正静静地望向我,里面没有好奇,只有一种近乎锐利的洞察。

“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她用的不是疑问句,而是陈述句。

她察觉到了……

我的心猛地一紧。

面对白崎,我尚能用谎言和敷衍搪塞过去。

但面对天城琉璃这双仿佛能看穿一切的眼睛,任何伪装都显得徒劳。

她敏锐地捕捉到了我那一闪而过的凝重,并将其与“柚柚子”这个关键词联系了起来。

柊柚希确实发生了什么……

那个在空教室里强颜欢笑的粉发少女,那条引发恐慌的弹幕,那份基于公开信息就能推导出的、令人不安的脆弱性……这一切在我脑海中翻腾,几乎要冲口而出。

但我不能。

……根本无法说出口。

这不仅关乎白石铃拼命想要守护的秘密,更因为……我现在所说的,都只是基于推测的“可能性”。没有确凿的证据,没有实际发生的伤害。

确实,现在还没有发生什么。那条弹幕,也有可能真的只是无心之举……

理性在试图平息我的不安。

但另一个声音,更加冰冷的声音,在心底反驳:

可是,就算是无心之举,也的确对白石铃造成了实质性的冲击,让她暴露在可能被深挖身份的风险之中了,不是吗?

而且,要是真的等“发生了什么”之后呢?

那还来得及吗?

一个残酷的比喻浮现脑海:人们不会去怪罪超级英雄为什么没有在灾难发生前就赶到现场,因为他们本就没有义务预知未来,但那些在灾难中真实受到伤害的人,他们所承受的痛苦、恐惧和绝望,却是真实存在、且无法被事后救援所完全抹去的。

等到身份暴露,等到恶意如潮水般涌入她的现实生活,等到她无法再维系“柊柚希”与“白石铃”的平衡时……一切就都太迟了。

预防的意义,不就在于阻止那“难以磨灭”的感受发生吗?

我迎上天城琉璃的目光,她的眼神依旧平静,却在无声地施加着压力。

白崎也停下了动作,看看我,又看看天城,脸上写满了困惑和一丝重新被勾起的担忧。

空气仿佛凝固了。

我张了张嘴,那些在脑海中激烈交锋的思绪,最终化作了一声几乎听不见的叹息,融化在紧闭的唇齿间。

我……依然无法说出口。

“不,没什么。”我开口,声音刻意放平,将所有翻涌的情绪死死压住,试图让这句话听起来像一句毋庸置疑的结论,一块投入深潭却不起涟漪的石子。

“真的。”

天城琉璃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大约两秒。

那眼神依旧没什么温度,但我似乎捕捉到一丝极快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微光闪过——不是失望,也不是相信,更像是一种“是吗,果然如此”的了然。

她仿佛早已预料到我会是这个回答,看穿了我那拙劣的平静之下隐藏的、不愿示人的波澜。

随即,她像是失去了所有兴趣,纤长的睫毛垂下,视线轻描淡写地从我身上移开,重新落回她膝头那本厚重的书册上。

整个过程安静无声,却比任何追问都更具压迫感。

她不再试图探寻。

活动室再次被沉默笼罩。

无声的沉默在我们三人之间蔓延开来,浓重得仿佛能吸附掉空气中所有的声响。

白崎察觉到了这股不寻常的低气压,她看看重新埋首书页、侧脸线条如冰雕般冷硬的天城琉璃,又看看靠在椅背上、面无表情却明显神游天外的我,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活跃气氛,但最终也只是扁了扁嘴,低下头,无意识地用手指反复描摹着平板电脑的边缘。

她那总是洋溢着活力的身影,此刻也蒙上了一层罕见的、无所适从的阴翳。

我靠在椅背上,目光虚浮地落在窗外逐渐黯淡的天色上。

天城琉璃那过于精准的直觉像一根刺,扎在我试图维持平静的表象上。

她知道我在隐瞒,而我也清楚她知道。

这种心照不宣的认知横亘在我们之间,比任何争吵都更令人窒息。

我无法将白石铃和柊柚希的秘密和盘托出,那不仅违背了我无意中立下的“沉默约定”,更可能将无关的白崎和天城也卷入不必要的麻烦。

而天城琉璃……她或许凭借其敏锐的观察力,早已从我的异常中拼凑出了大致的轮廓,但她选择了不再追问。

这份“体贴”,不知是出于对他人的尊重,还是她一贯的、对自身世界之外事物的漠然。

她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将所有波澜都收敛在平静的水面之下。

我们三个人,被无形的墙壁分隔在各自的孤岛上。

我暗藏着对某个粉发少女处境的忧虑和无力感。

天城琉璃暗藏着她的洞察与选择性的缄默。

白崎志穗则暗藏着被排除在外的茫然与一丝委屈。

活动室里,只剩下书页偶尔翻动的细微声响,电子笔尖划过屏幕的摩擦声,以及窗外遥远模糊的、属于放学后校园的喧闹。

阳光彻底沉入地平线,暮色透过窗户,为房间内的一切都镀上了一层灰蓝的、冷寂的调子。

我们共享着同一片空间,呼吸着同一方空气,却各自怀抱着无法、也不能坦诚相待的心事,任由这沉重的静默,持续地发酵、弥漫。

周五,明天开始便是双休。

教室里有些嘈杂,同学们都在讨论着周末的计划,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假期前特有的松弛感。我靠在椅背上,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

差不多了……

那个固定的时间点再次临近。

想到昨天在社团活动室里,因为我的异常而引发的、那令人窒息的沉默和天城琉璃锐利的目光。

我知道,事到如今,绝不能再和白崎一起观看柊柚希的直播了。那只会引来更多不必要的关注和追问。

我默默地将自己的手机切换到了柊柚希的直播间,从口袋里掏出耳机,塞进了耳朵。隔绝了外界的喧嚣,电子设备营造出的虚拟空间将我包裹。

准时地,那个熟悉的灰白发色虚拟形象出现在了屏幕中,背景音乐轻快活泼。

“大家中午好呀!柚柚子又来咯!今天有没有好好吃饭呢?”她的声音听起来依旧活力满满,清脆悦耳,仿佛昨天那长达一分钟的沉默和随后的“魔法少女”宣言,都只是我的一场错觉,从未发生过一般。

柊柚希熟练地和大家进行着杂谈,语气轻快地分享着一些日常趣事,同时礼貌地回复着屏幕上滚动的弹幕。

我仔细地看着那些飘过的文字。

「柚柚子中午好!」

「我吃过了哦,柚柚子吃的是什么呢?」

「今天也好可爱!」

大部分都是这样普通的问候和互动,氛围一片和谐。

难道……昨天的弹幕真的只是某个人的无心之过?

对方或许在事后意识到了自己随手发送的弹幕可能给柊柚希添了麻烦,于是选择了沉默,不再提起?

一丝微弱的希望在我心底升起。

如果真是这样……那可真是再好不过了。

或许是我多虑了。

或许危机已经随着昨天的直播结束而悄然解除。

紧绷的神经不由得放松了些许,连带着因为这份放松而产生的、淡淡的自我怀疑——是否过于敏感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直播平稳地进行着,距离结束只剩下最后五分钟。

甚至连我都几乎要相信,一切只是虚惊一场。

就在这最为松懈的时刻——

一条不合时宜的、颜色甚至有些刺眼的弹幕,如同潜伏已久的毒蛇,骤然蹿出,精准地咬在了我的视线之上:

「柚柚子小姐,请问昨天您在学校里走廊上单独碰面的男生,是谁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冻结了。

耳机里,柊柚希那元气满满的声音,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掐住,戛然而止。

我盯着屏幕上那行字,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刺穿了我刚刚构筑起的、脆弱的安心感。

霎时间,整个直播间的弹幕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彻底炸开!刚才还和谐友好的氛围被彻底撕碎,取而代之的是狂风暴雨般的追问、猜测和毫不掩饰的恶意:

「刚才的弹幕是谁?!是见过柚柚子小姐的人吗?!真羡慕啊!」

「柚柚子小姐果然还是学生吗?!是哪所学校的?!」

「刚才的弹幕能不能出来聊聊啊!是和柚柚子小姐一个学校的学生吗?」

「喂!和男生在一起是什么意思?!柚柚子小姐不会是有男朋友了吧?!」

这一条关于“男生”的弹幕,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潘多拉魔盒。更多充满窥探欲、嫉妒甚至是污蔑的言论汹涌而至:

「不会吧?!虚拟偶像私下见面?这是私联吧!」

「装得那么清纯,结果私下里和男生不清不楚?」

「取关了取关了!」

「把那个男的信息爆出来啊!」

场面已经完全失控。虽然仍有三两颗零星的、试图维护秩序的弹幕,如同「大家冷静点!不要被带节奏!」、「相信柚柚子!」,但在铺天盖地的恶意洪流面前,这些微弱的呼声如同试图撼动大树的蚍蜉,瞬间就被淹没得无影无踪。

屏幕上的虚拟形象,那个一直保持着甜美笑容的“柊柚希”,此刻仿佛也失去了所有的支撑。她微微低着头,原本灵动的眼眸低垂,嘴角努力想向上牵起,却只形成一个僵硬而悲伤的弧度。

就连那经过处理的电子合成音,也失去了之前的圆润,变得干涩、断续,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电流杂音,听起来格外刺耳。

“大……大家……我……我……”

她试图开口解释,或者说些什么来平息这场风暴,但声音里充满了慌乱和无助,只能吐出几个破碎的音节。

那强撑起来的“魔法少女”外壳,在这赤裸裸的现实攻击面前,显得如此不堪一击,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碎裂。

直播间的倒计时还在无情地跳动着,但这最后的几分钟,对于屏幕内外的人来说,都变成了一场公开的、残忍的凌迟。

眼前发生的一切,残酷得如同一个被撕碎的童话。

屏幕上,那个代表着“柊柚希”的虚拟形象,光芒正在急速消散。

她微微摇晃着,就像失去了魔力源泉的魔法少女,在无数邪恶咒语的围攻下,力竭地战斗到了最后一刻。

然而,面对那无边无际、充斥着恶意与窥探的言语洪流,她那脆弱的魔法屏障终于彻底崩碎。

没有华丽的变身解除特效,只有一种无声的、令人心碎的溃散。

在众人那如同诅咒般翻涌的弹幕中,她的形象猛地闪烁了几下,像是信号不良的雪花,随后

直播画面骤然切断。

屏幕瞬间变黑。

一切都消失了。

声音、图像、那个努力维持着笑容的“魔法少女”……全部归于沉寂。

只剩下漆黑的屏幕,倒映出我此刻凝重的脸。

她不是正常下播,而是在风暴最猛烈、最残忍的时刻,被强行中断了“变身”,从“柊柚希”这个角色中,被硬生生地、赤裸裸地剥离了出来。

仿佛能听到,在某个无人的教室里,手机支架倒下的轻微声响,和一个少女压抑不住的、破碎的呜咽。

“等到发生了什么之后,真的还来得及吗?”

这句话,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我的心脏上,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和灼烧感。

刚才直播间里那残酷的一幕——那强装的笑容崩塌,虚拟形象在恶意中溃散,信号被强行切断的漆黑——就是最血淋淋的答案!

来不及!根本来不及!

当伤害已经造成,当那层保护性的外壳被暴力撕开,再多的补救都像是亡羊补牢,无法抹去已经发生的恐惧和绝望。

我没有丝毫犹豫。

几乎是身体的本能先于思考,我猛地从座位上弹起,椅子腿与地板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引来周围同学惊愕的目光。

但我无暇顾及,径直冲出了教室门口。

走廊的光线在眼前飞速倒退,风声在耳边呼啸。

脑海中只有一个清晰无比的目标——

那个可能已经枯竭了所有能量、蜷缩在角落里的“魔法少女”所在的房间。

我必须去那里。

现在,或许只有那间空旷的、被她当作临时“直播间”的教室,那四面冰冷的墙壁,还能成为保护她破碎内心的、最后一道脆弱的外壳。

而我,至少……至少不能让她一个人待在那里。

脚步踏在走廊上的回响,一声声,敲击在我紧绷的神经上。

我轻缓地推开那间空教室的门,仿佛怕惊扰了什么易碎的魂魄。

门内,光线晦暗。

如我所料,或者说,比我预想的更加触目——白石铃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背靠着布满灰尘的墙壁,像一具被抽走了所有提线的木偶。

她那头樱花般的粉发此刻凌乱地垂落,遮住了大半张脸,却遮不住那双彻底失去焦距、空洞地望着虚无一物的前方的眼眸。

手机和支架被随意地丢弃在一旁,屏幕还停留在漆黑一片的直播结束界面,像一块冰冷的墓碑。

整个教室仿佛被一种无形的、粘稠的绝望所填充,沉甸甸地压下来。

窗外透进来的稀薄天光,非但没能驱散这阴暗,反而像是在她周身勾勒出一圈孤立无援的轮廓,让她更彻底地被这片无边无际的黑暗所吞噬、所淹没。

她一动不动,甚至连呼吸的起伏都微不可察,仿佛随时会融化在这片阴影里,消失不见。

我默默地关上了身后的门,将走廊的光线与可能存在的窥探隔绝在外。

至少,我认为,我应该给她留下最后一点体面。

脚步声在空旷的教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我没有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任何安慰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任何询问都可能成为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只是径直地走到她的身边,然后,在她身旁俯下了身子,单膝触地,让自己的高度与她齐平。

近距离看,她的状况更令人心惊。

那空洞的眼神里没有丝毫光彩,只有一片被风暴席卷后的荒芜。

脸颊上残留着未干的泪痕,嘴唇微微颤抖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就那样蜷缩着,仿佛整个世界的重量都压在了她那单薄的肩膀上。

老实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安慰她。

语言是如此的匮乏。

我无法抹去那些恶意的弹幕,无法阻止秘密的泄露,更无法替她承受这份被当众撕开伪装的痛苦与恐惧。

或许此刻,我能做的,只有……

我沉默着,就那样静静地待在她身边,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没有试图触碰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让自己的存在,如同这间教室里一件沉默的家具,一个不会带来更多压力的影子,将这寂静的、弥漫着绝望的空间,分担一半。

窗外,天空依旧灰蒙蒙的。

教室里,时间仿佛凝固了。

只有我们两人,一个深陷在崩溃的边缘,另一个则以他所能理解的、最笨拙的方式,守在一旁,无声地陪伴着那个被黑暗吞噬的少女。

过了不知多久,也许上课铃早已响过,只是我们都充耳不闻。

时间的流逝在这片凝固的绝望中失去了意义。

终于,白石铃那如同断了线的木偶般僵硬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她那空洞的、一直凝视着虚无某点的眼神,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移动,最终落在了我的身上。

那双曾经在直播中闪烁着元气光芒,也曾在惊慌时瞪得溜圆的眼睛,此刻像是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烬。

里面没有泪水,没有愤怒,甚至没有明显的悲伤,只有一种近乎燃烧殆尽的疲惫和……某种奇异的、试图传达什么的微光。

她就那样静静地看着我,苍白的嘴唇微微翕动,却没有发出声音。

但那眼神,我读懂了。

那眼神仿佛在无声地诉说,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残存的自尊:

看啊,前辈……

我作为“魔法少女”……

战斗到了最后一刻哦……

像是在展示一道看不见的、荣誉的伤痕,又像是在为自己这狼狈不堪的结局,寻求最后一丝微不足道的肯定。

我迎着她的目光,没有躲闪。心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最终,我只是对着她,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点了点头。

这个无声的回应,似乎耗尽了她最后一点支撑的力气。

她那强撑着的、试图维持某种体面的眼神,终于缓缓地涣散开来,重新被更深的空洞和疲惫所淹没。

但她微微蜷缩的身体,似乎比刚才放松了那么一丝丝。

我依旧沉默地陪在她身边,在这间逐渐被暮色浸染的空教室里。

最终,我拿出手机,在通讯录里找到了那个为数不多的、或许能在此刻提供帮助的号码——天城老师。

电话接通后,我没有过多寒暄,直接说明了地点和“需要帮助”的请求,语气是刻意保持的平静,但其中的紧迫感想必无法完全掩盖。

大约五分钟后,一阵急促而克制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了门外。随即,门被轻轻敲响。

在天城老师赶来前的短暂空隙里,我已经迅速行动起来。

我将倒在地上的手机支架收起,仔细检查并清除了手机屏幕上可能残留的直播界面或相关通知,将所有可能指向“柊柚希”这个身份、暴露她曾在这里进行过直播的痕迹一一掩盖、收拾妥当。

我拉开门,天城静华老师站在门外,她的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担忧和疑惑,目光迅速越过我,落在了教室深处那个蜷缩在地上的身影上。

“怎么了,八坂?这孩子……发生了什么吗?”她压低声音问道,脚步已经迈了进来。

“一时半会儿解释不清楚,老师。”我侧身让她进来,同样低声回应,避开了直接回答,“现在……麻烦您先带她去医务室吧。她需要休息。”

天城老师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眼神空洞、仿佛失去所有生气的白石铃,没有再多问,只是凝重地点了点头。“好。”

我们两人一左一右,小心翼翼地俯身,搀扶起几乎没有任何自主力量的白石铃她的身体轻得吓人,像一片随时会飘走的羽毛,任由我们支撑着。

她那双曾经灵动的眼睛,此刻依旧空洞地望着前方,仿佛对周围的一切都失去了感知。

就这样,我和天城老师沉默地搀扶着她,一步一步,离开了这间承载了她梦想与崩溃的空教室,朝着医务室的方向缓缓走去。

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我们拖沓的脚步声在回荡。

将白石同学妥善安置在医务室,确认她在天城老师的看护下终于沉沉睡去后,我才拖着沉重的步伐返回教室。

此时,下午的课程已经过去了两节。

当我推开教室门时,最后一节课的预备铃刚好响起。

我的出现立刻引来了几道目光,其中最为焦灼的,便是来自白崎志穗。

她几乎是立刻就从自己的座位上转过头,那双总是充满活力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毫不掩饰的担忧。

她看着我面无表情地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嘴唇嚅动了几下,似乎在犹豫该不该问,最终还是在老师走进教室的前一刻,趁着些许嘈杂,压低声音急切地探过身来:

“小八!你没事吧?整整两节课你跑去哪里了?是身体不舒服吗?脸色好难看……”

她的问题像连珠炮一样,每一个字都透着真切的关心。

但我此刻的心绪如同一团乱麻,疲惫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压在心头,根本无力,也无法向她解释这短短一个中午发生的惊涛骇浪。

我只是偏过头,避开了她探究的视线,将目光投向窗外那片逐渐被夕阳染红的天空,用尽可能平淡、却难掩沙哑的嗓音简单回应:

“……没什么。只是有点事。”

顿了顿,或许是不想她继续追问,又或许是为了让自己听起来更可信一点,我补充了一句算是解释,也算是指令的话:

“放学后……我有点事,今天就不去活动室了。”

说完,我便不再看她,从课桌里拿出这节课的课本,摊在桌上,视线落在字里行间,却一个字也读不进去。

我能感觉到白崎的目光依旧停留在我身上,带着困惑和未被完全打消的忧虑,但最终,她还是转回了身。

放学铃声一响,我甚至没有收拾书包,便径直离开了教室,朝着医务室的方向快步走去。

推开医务室那扇安静的门,消毒水的气味淡淡地飘来。

天城老师果然还守在那里,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听到动静,她抬起头,看向我的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凝重。

“老师,白石同学她……没事了吧?”我压低声音,目光越过她,看向病床上那个蜷缩在白色被单下、似乎仍在睡梦中的娇小身影。

白石铃的脸色依旧苍白,但呼吸看起来平稳了许多。

天城老师顺着我的视线也看了一眼,才转回头,低声回答:“保健老师刚才给她注射了镇静药物,情绪算是暂时稳定下来了,身体上没有大碍,只是精神上的疲劳和刺激需要时间恢复。我已经联系了她的班主任,说明了情况。”

“谢谢你,老师。”我由衷地说道。如果没有她在,我一个人恐怕很难妥善处理这一切。

天城老师摆了摆手,示意不必道谢。她的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锐利地锁定在我身上,声音压得更低,却带着不容回避的份量:

“所以,八坂,现在你能不能解释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她的视线仿佛能穿透我的表象,“为什么你会在那间空教室里找到她?而她,又为什么会独自一人待在那里,还……变成了那个样子?”

问题如同接连投出的火药,瞬间在安静的医务室里引爆了无声的冲击波。

每一个问题都直指核心,每一个问题都牵扯着那个我必须守护的秘密。

我知道,这顿问询从一开始就是跑不掉的。

天城老师有知道部分真相的权利,毕竟她出手帮助了。但是……

可是,我真的能回答吗?

我能说出“柊柚希”吗?能说出那间空教室就是她的直播间吗?能复述那些充满恶意、最终导致她崩溃的弹幕吗?这不仅仅是背叛白石铃的信任,更是将她极力隐藏的另一个身份,暴露在另一位教师面前。后果会是什么?我无法预料。

我站在原地,嘴唇抿紧,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

天城老师耐心地等待着,她的沉默比追问更具压迫感。

说出来……还是继续隐瞒?

理智与某种道义在脑海中激烈交锋。

就在这时,病床上传来一声极其微弱的、气若游丝的声音:

“老师……请你,不要……为难……前辈……”

我和天城老师同时猛地转头,看向声音的来源。

白石铃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那双原本空洞的眼眸此刻虽然依旧黯淡,却恢复了一丝微弱的神采,正恳求地望着天城老师。

她的嘴唇干涩,脸色苍白得透明,仿佛说这几个字就用尽了刚刚积蓄起的一点力气。

“白石同学!你醒了吗?”我的语气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急促和如释重负。

“小声一点,八坂。”天城老师立刻低声制止,同时一记精准而迅速且并未用力的手刀轻轻劈在我的脑门上,带着不容置疑的提醒,“别影响了她休息。”

我立刻噤声,揉了揉并不疼的额头,但目光依旧紧紧锁在白石铃身上。

天城老师的视线重新回到白石铃脸上,那锐利的审视软化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担忧和探究的温和。她俯下身,轻声问道:“白石同学,你感觉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白石铃微微摇了摇头,动作轻微得几乎看不见。

她的目光再次转向我,带着一种复杂的、混杂着感激、歉意和疲惫的情绪,然后重新看向天城老师,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重复道:“……不关……前辈的事……是……我自己……”

她没有再说下去,似乎连组织语言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用那双会说话的眼睛,无声地恳求着。

天城老师看着她这副模样,又看了看一旁紧绷着脸、一言不发的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她似乎明白了,此刻从我们这里,恐怕无法立刻得到完整的、真实的答案。

“好吧,”她最终说道,语气带着一丝无奈的妥协,但眼神依旧严肃,“我暂时不再追问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是,白石同学,你需要好好休息,也需要有人好好谈谈。八坂,”她转向我,“你也是。”

她没有强行逼问,但这句“需要有人好好谈谈”和看向我的那一眼,明确表示这件事并未结束。

医务室里再次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渐沉的暮色,以及床上少女微弱而平稳的呼吸声。

我和天城老师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未解的谜团和沉甸甸的担忧。

天城老师离开后,医务室重新陷入一片寂静,只剩下窗外隐约传来的社团活动的喧闹,以及消毒水若有若无的气味。

我重新在病床边的椅子上坐下,看向依旧躺在床上的白石铃。

她的气息依旧微弱,脸色苍白,像一尊易碎的瓷娃娃。

“那个……白石同学?”我试探性地开口,声音不自觉地放得很轻,“要不要喝点什么?水?或者……其他什么?”

她只是微微摇了摇头,动作幅度小得几乎难以察觉,嘴唇翕动了一下,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仿佛连说话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我知道了。”我立刻表示理解,“那就好好休息。别担心,天城老师已经通知过你的班主任了,她应该很快就会过来。”

见她似乎没有其他反应,我估摸着继续留在这里可能会影响她休息,便准备起身离开。

就在我身体刚离开椅面,准备站直的瞬间——

我感受到制服下摆的衣襟处,传来一股极其微弱、却清晰可辨的拉扯力。

我低头看去。

是白石铃。

她不知何时伸出了那只纤细的、没什么血色的右手,用几根手指,轻轻地、却固执地攥住了我校服外套的一角。

她的手指甚至在微微颤抖,仿佛用尽了此刻全身的力气。

她仰着脸望着我,那双大眼睛里没有了之前的空洞,却盈满了某种近乎哀求的情绪。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喉咙里发出一点细微的、气音般的哽咽,但最终还是没能组成完整的语句。

看着她这副模样,一个猜测浮上心头。

“不希望我离开……是吗?”我将她可能想说却无法说出口的话,替她说了出来。

听到我的话,白石铃的眼睛里瞬间闪过一丝被理解的光亮。

她立刻,点了点头。

虽然动作依旧轻微,但那其中的肯定意味不容置疑。

攥住我衣角的手指,似乎也因此而收紧了一点点。

心底某个地方,像是被这微小的力量和依赖轻轻触动了。

“知道了。”我重新坐了回去,身体放松地靠回椅背,用一种尽可能让她安心的语气说道,“那我就在这里陪着你。好吗?”

她没有再点头,也没有说话,只是那双一直望着我的眼睛里,浓重的不安和恐惧似乎消散了些许。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松开了攥着我衣角的手指,然后将手缩回了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依旧静静地望着我。

我没有再说话,只是调整了一个更舒适的坐姿,表明我会停留在此。

过了一会,一阵急促而略显粗鲁的敲门声打破了医务室的宁静。还没等回应,门就被“哗啦”一声拉开了。

一个看起来将近四十岁、化着浓妆、衣着风格略显刻板的女人走了进来,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哒哒”的声响。

她一进门,目光就扫向病床,声音尖利地开口,完全没有顾及到房间里需要安静的氛围:

“哎呀,白石同学,这是怎么了?”

那声音像指甲刮过玻璃,刺耳得很。

躺在床上的白石铃似乎被这声音惊扰,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身体也微微瑟缩。

我立刻站起身,挡在了病床前半步的位置,尽量用平和的语气说道:“那个……您是白石同学的班主任老师吗?非常抱歉,白石同学现在还十分虚弱,需要静养,恐怕没办法回答您的问题。”

女人这才把目光转向我,上下打量了一番,眼神里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不耐烦:“你是?”

“八坂,八坂良平。高二D班的。”我报上了自己的名字和班级。

“哦——就是你啊。”她拖长了语调,语气依旧带着那种令人不快的轻慢,“天城老师跟我说了,是你发现了白石同学‘不舒服’,倒在空教室里是吧?”她在“不舒服”三个字上加了奇怪的重音。

“啊,是的。”我维持着表面的平静,顺着之前对天城老师说过的话解释道,“似乎是白石同学不太舒服,我路过的时候无意间发现的。”

“啧啧啧,”女人发出一连串咂嘴的声音,摇了摇头,用一种仿佛看透一切的、带着鄙夷的口吻说道,“你啊,就是被她骗了!她这个人啊,最会装了!”

……什么?!

这句话如同冰锥,猝不及防地刺入耳膜。

她怎么能……她怎么能对着一个刚刚经历精神崩溃、还躺在病床上的学生,说出如此恶毒、毫无根据的诽谤?!

但我的声音依旧低沉,一字一顿地追问:

“您……这是什么意思?”

那女人,白石铃的班主任,却仿佛完全没察觉到我的愤怒,或者说根本不在意。她甚至嗤笑了一声,用那种令人作呕的、散布八卦般的轻浮语气继续说道:

“就是字面意思啊,你叫八坂?对吧,她啊——”她朝着病床的方向撇了撇嘴,眼神里充满了鄙夷,“——看上去蛮可爱的,实际上啊,背地里和班上的男同学‘很混乱’的。今天和这个在一起,明天又和那个交往了,真是不检点的很。”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向那个毫无反抗能力的少女。

……原来如此。

在这一刻,我彻底明白了。明白了为什么刚才白石铃会用那样微弱的力气,固执地抓住我的衣角。

她害怕的不仅仅是网络上匿名的恶意,更是现实中这样带着偏见的、来自本该保护她的人的伤害。

如果我刚才神经大条地、自以为是地离开了,将她独自留在这里……

现在我根本不敢想象,她还要独自承受多少像这样尖锐的、毫无根据的诋毁和伤害。

那股几乎要冲破理智的暴怒在我体内奔涌,像灼热的岩浆,几乎要将我的冷静彻底焚毁。

我的拳头在身侧攥得死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但最终,我还是没有让这怒火爆发出来。

在这里撕破脸,对她没有任何好处。

激烈的冲突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让白石铃的处境更加尴尬和难堪。

我需要用另一种方式,让这个口无遮拦的女人闭嘴,至少……在她面前。

我强行将翻腾的怒意压下去,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脸上甚至扯出了一个极其虚假的、近乎皮笑肉不笑的弧度。

我用一种刻意拉长、带着明显阴阳怪气的语调,回应道:

“是吗——?”尾音上扬,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讥讽。

“那还真是……谢谢您的‘忠告’了。”我微微歪头,目光意有所指地在她那张浓妆艳抹的脸上扫过,语气轻飘飘地,却又带着一根无形的刺,

“希望您脸上的妆,不只是为了好看才化的。”

这句话看似没头没脑,却像一根细针,精准地刺向对方可能在意的地方——暗示她或许该用这层妆容,多少掩盖一下内在的肤浅与失德。

说完,我不再看她那瞬间变得难看至极的脸色,直接转过身,用后背隔绝了她那令人不快的视线。

我重新在病床边的椅子上坐下,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回身后那个需要保护的少女身上。

被我那番阴阳怪气顶撞之后,那名班主任老师的脸色一阵青白,似乎想反驳什么,但最终只是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嘴里不清不楚地嘟囔了几句,便踩着高跟鞋,“哒哒哒”地快步离开了医务室,仿佛多待一秒都会沾染上什么不洁似的。

医务室重新恢复了安静,但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刚才那令人窒息的恶意。

我站在原地,深呼吸了几下,才勉强平复了翻腾的心绪,重新在病床边的椅子上坐下,目光复杂地看着床上依旧虚弱闭着眼的少女。

如果这就是她日常需要面对的一部分……

没过多久,医务室的门再次被轻轻拉开。

我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以为那个讨厌的女人去而复返,带着更上级的老师来找麻烦。

然而,映入眼帘的身影却出乎我的意料。

“天城?白崎?你们怎么会……?”

来的竟然是天城琉璃和白崎志穗。

白崎的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担忧和好奇,而天城琉璃则依旧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但眼神里似乎比平时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是天城老师让我们来的哦!”白崎快步走到床边,看了看沉睡的白石铃,然后转向我,压低声音解释道,“她说医务室有个女孩子需要我们的帮助,知道你是男孩子一个人在这里照顾可能不太方便,就让我们过来看看。”

天城琉璃也淡淡地开口,声音清冷:“是姐……既然是天城老师的委托,也不好拒绝。”

她的话语在中途有一个极其细微的停顿,那个被咽回去的“姐姐”称呼,像一根小刺,轻轻扎了一下我的记忆。

我的脑海中瞬间闪过那次因为调侃她对天城老师的称呼而引发的、冰冷的冲突。

但很快,我摇了摇头,将那些不愉快的回忆甩开。

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

看着站在面前的两人,尤其是白崎那纯粹担忧的眼神,一股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有被解围的松懈,也有秘密可能被更多人知晓的隐忧,但更多的,是一种……并非独自承担的细微慰藉。

“是吗……”我低声应道,目光扫过她们,最终落在白崎那张总是充满活力的脸上,又看了看一旁静立的天城琉璃,

“谢谢你们。”

“呐呐,小八,”白崎凑近病床,仔细端详着白石铃苍白却依旧难掩精致的睡颜,突然像是发现了什么,压低声音说道,“这孩子……不就是那天在走廊上和你撞在一起的那个吗?”

“啊,是的。”我点了点头,没有否认,“她叫白石铃。”

“哎——?铃酱?好可爱的名字!”白崎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语气里充满了发现新大陆般的欣喜。

你这迅速给人加上“酱”称呼的技能,倒是一点都没变啊……

不过,怎么只有给我取的名字像是狗一样……

我在内心习惯性地吐槽着,但紧绷的神经却因为白崎这毫无阴霾的介入而稍微松弛了一丝。

“仔细一看,她长得也好可爱哦!像人偶一样!”白崎继续发表着她的感想,语气纯粹。

还真想看看,要是让白崎知道眼前这个“可爱的铃酱”就是她每天狂热追捧的“柚柚子”的中之人时,会露出怎样震惊的表情……

这个带着些许恶趣味的念头一闪而过,但很快就被现实压了下去。

“所以呢?”

清冷的声音切入,一直沉默观察的天城琉璃开口了。

她的目光如同精准的手术刀,直接划开了表面的平和,落在了我身上。

“昨天的‘没什么’,还有你今天的异常……都是因为这孩子吗?”

她果然将一切都联系起来了。

从昨天我在直播问题上的反常凝重,到今天翘课、出现在空教室、以及此刻守在医务室……所有的线索,在她敏锐的洞察力下,似乎正指向同一个核心。

空气仿佛再次凝固。

白崎也停止了关于“可爱”的赞叹,看看天城,又看看我,脸上写满了困惑和等待。

我迎上天城琉璃那仿佛能穿透人心的视线,嘴唇抿紧。

隐瞒似乎已经失去了意义,至少对眼前这两位,尤其是对已然洞悉大半的天城而言。

“……啊。”我发出了一个模糊的音节,算是默认?

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病床上那个对此一无所知、依旧沉睡着的身影。

但我该如何解释?从何说起?

看着我依旧沉默的样子。

天城的语气似乎终于爆发了一般,声调明显比以往高出几分贝的音量说道。

“难道你又要说没什么?就这样打算一个人承受?”

“就是啊,小八,告诉我们吧 我们也想帮帮你。”

白崎也跟着附和。

我知道……

天城那带着罕见怒意的质问,和白崎紧随其后、充满担忧的附和,像两股不同温度的水流,同时冲击着我。

我知道她们是出于真心,是想要分担,是看不惯我再次习惯性地将一切埋藏起来,独自承受。

我知道天城和白崎都是出于好心……

我也知道,她们两个人是真心想帮我……

这份心意,沉重而温暖。

但是——

我的视线,无法控制地再次落回到病床上。

白石铃依旧安静地沉睡着,苍白的脸上带着未干的泪痕,眉头即使在睡梦中也无意识地微蹙着,仿佛还在抵御着那些伤人的言语。

她抓住我衣角时那微弱的力道,她强撑着说“不关前辈的事”时的眼神,还有她拼命想要守护的、那个名为“柊柚希”的秘密……

可是……

一个尖锐的问题,如同冰冷的锁链,瞬间捆住了我几乎要松动的决心。

我真的……有资格替她说出口吗?

这个秘密,不仅仅是关于一次直播事故,更是关于她的梦想、她的努力、她小心翼翼维护的另一个身份,以及她刚刚遭受的、血淋淋的伤害。

这属于她最私密、最脆弱的部分。

我有什么权利,在未经她允许的情况下,哪怕对方是出于善意,就将这一切坦诚给第三、第四个人?即使是为了“帮助”她?

“我……”

我张了张嘴,面对着天城灼灼的目光和白崎殷切的期待,那句几乎到了嘴边的解释,最终还是被硬生生地咽了回去,喉咙干涩得发疼。

我缓缓地、沉重地摇了摇头。

目光里充满了挣扎和歉意,却依旧带着不容更改的坚决。

“对不起……”

“至少现在……”

“我还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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