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恶意之花再次绽放
隔天，我如同往常一样来到学校，教室里依旧是一片与我无关的热闹。
同学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分享着周末的见闻或是昨日的趣事，那融洽的氛围仿佛一道无形的屏障，将我隔绝在外。
然而，这份惯常的平静很快就被打破了。
“小八！你终于来了！大事不好了！”
白崎焦急万分地跑到了我的座位前，脸上完全不见了往日的元气，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震惊和担忧的慌乱。她几乎是直接把她的手机屏幕杵到了我的眼前。
“怎么了？”我被她的架势弄得一愣，下意识地看向屏幕。
屏幕上显示着一则来自某个八卦自媒体平台的推送新闻，加粗的标题异常刺眼：
《当红虚拟主播柊柚希中之人私生活曝光？与小男友独自在学校走廊甜蜜约会！》
标题下方，配着一张明显是偷拍的照片。
照片中，正是昨天我陪同白石铃回教室时，在走廊上的场景。
照片拍摄的角度有些刁钻，虽然我和白石铃的脸部都被打上了粗糙的马赛克，但我们身上的校服以及走廊的背景都清晰可辨。
照片捕捉到的瞬间，恰好是我微微侧头似乎在对她说话，而她则低着头的样子，构图营造出一种暧昧的氛围。
这是……？！
我的瞳孔骤然收缩，盯着那张照片，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
昨天那隐约的不安感，此刻化为了冰冷的现实。
白崎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焦急，甚至有些语无伦次：“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小八？！这上面的人是你和铃酱对吧？怎么会被人拍下来还发到网上？！现在评论区都已经炸锅了，好多人在骂柚柚子，说什么‘偶像失格’、‘欺骗粉丝’……怎么办啊？！”
她抓着手机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眼神里充满了不知所措。
我看着屏幕上那扭曲的“事实”，以及白崎慌乱的表情。
果然……不是错觉。
那个黑影，是真实存在的。
而且，他不仅仅是在观察，更是已经采取了行动。
这一次，不再局限于直播弹幕的小范围攻击，而是直接将战火引向了更广阔的公共平台，意图彻底摧毁“柊柚希”的形象，甚至波及到了现实中的白石铃。
我放下书包，甚至来不及对白崎多做解释，只留下一句“白崎，我去一趟A班”，便转身冲出了教室，朝着一年级教学楼的方向跑去。
果然……昨天的那种感觉不是错觉！
是真的有人在那个角落里！
偷拍了我们……
怒火与一种被愚弄的耻辱感在胸腔里燃烧。
脚步在走廊上踏出急促的回响。
可恶！我要是多留点心，当时就追过去看看，没准现在就能知道是谁，就不会……！
就在这时，那个冰冷、熟悉的声音，如同鬼魅般再次在我脑海中清晰地响起，带着毫不留情的讥诮：
「“没事了？”」
「“你明明第一次的时候就什么都没做，只是看着，这一次，明明有机会，你却又没有出手。”」
「“你到底在，想什么呢？”」
我的脚步猛地一顿，几乎要踉跄。那声音像一把精准的冰锥，刺穿了我所有试图自我安慰的借口。
我在想什么？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重新迈开脚步，速度甚至比刚才更快。
必须立刻确认白石铃的状况！她看到这则新闻了吗？她……还能承受得住吗？
懊悔与焦灼如同双头毒蛇，啃噬着我的理智，驱使着我朝着那个可能正在风暴中心瑟瑟发抖的身影，狂奔而去。
我冲到了一年级A班的教室门口，目光急切地扫向那个靠窗的、属于白石铃的座位。
不在……吗？
座位上空空如也。书包不在，桌面上也干干净净。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我。
不对……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更仔细地观察着这间教室。
一种莫名的异样感浮上心头。
总觉得有什么地方和昨天中午来时看到的不太一样，但具体是哪里，一时之间却又说不上来。
是光线？是桌椅的摆放？还是……气氛？
就在我试图抓住那丝若有若无的违和感时，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急促的铃声打断了我纷乱的思绪。
我掏出手机，屏幕上来电显示是“天城老师”。
这个时候……
我立刻按下接听键：“喂，天城老师？”
“八坂吗？你现在在哪里？”天城老师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语气听起来比平时要严肃和急促。
“老师，我在一年级A班这里。”
“是吗，看样子你应该看到那条消息了。”天城老师了然地说道，没有浪费时间寒暄，“立刻来活动室一趟，我有事找你。”
“……我明白了，马上到。”
挂断电话，我最后看了一眼那空荡荡的座位，以及那间让我感到一丝说不出的异样的教室，压下心中的不安，转身朝着社团教室的方向快步跑去。
天城老师也知道了……看来事情比想象的传播得更快。
活动室……希望在那里，能获得一些新的线索，或者……找到她。
我一路疾跑，赶到社团活动室，几乎是有些粗鲁地拉开门。
活动室里，只有天城老师一人。
她站在窗边，听到动静转过身来，脸上是罕见的、不加掩饰的凝重。
“怎么了，老师？”我喘息未定，急切地问道。
天城老师看着我，用一种刻意放缓、试图维持冷静的语调开口：“八坂，冷静下来听我说。”
她的开场白让我的心猛地一沉。
“白石她人在家里，她的父母帮她请了假。”她继续说道，目光紧锁着我，观察着我的反应，“放心吧，她人没什么事，没有受伤，也没有……做傻事。”
在家里……请假……
这个信息让我稍微松了口气，但天城老师接下来的话，却将这份微弱的安心彻底击碎。
“只是，”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沉重，“那则网络上关于她和‘小男友’约会的消息，似乎让她受到了不小的冲击。她父母刚才联系了学校……”
天城老师微微吸了一口气，仿佛说出接下来的话也需要力气，
“坦白的说，她现在的状态……很有可能会选择休学一段时间。”
休学……？
这两个字像重锤一样砸在我的耳膜上，带来一阵嗡鸣。
为了避开现实的纷扰，她成为了“柊柚希”，如今，连“柊柚希”和现实中的容身之所都即将被剥夺了吗？
那个缩在空教室角落里崩溃的身影，那个在医务室抓着我衣角的微弱力量，那个昨天还坚持要自己走路、眼神里带着决绝的少女……难道就要这样被逼到连日常都无法维持的地步？
一天的课程，于我而言，只是眼前模糊的光影变换和耳边持续不断的、无意义的嗡鸣。
黑板上的公式，老师的讲解，同学的私语……所有的一切都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扭曲的毛玻璃，无法进入我的意识分毫。
我的思绪完全被白石铃可能休学的消息，以及那张偷拍照片带来的愤怒和无力感所占据。
直到放学的铃声尖锐地响起，穿透那层隔绝内外的屏障，我才如同一个接收到指令的、生锈的机器人，缓缓地、有些僵硬地从座位上站起身。
动作迟滞，目光没有焦点。
白崎似乎就站在不远处看着我，嘴唇微动，脸上带着清晰可见的担忧，似乎想对我说些什么。
但此刻，我的视野像是被蒙上了一层浓雾，根本无法看清她脸上具体的表情，也无法分辨她想要传达的话语。
所有的感官仿佛都向内收缩，只留下内心一片冰冷的、喧嚣的沉寂。
我机械地收拾好书包，挎在肩上，然后就这样打算径直朝着教室门口走去。
还未等我走出教室，天城老师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门口，挡住了去路。
“八坂，白崎，能借用你们放学后的一点时间吗？”她的语气不是商量，而是带着某种紧迫的安排。
被点到名的我们两人面面相觑，都有些不明所以，但在天城老师不容置疑的注视下，还是稀里糊涂地跟着她走出了教学楼，来到了教师停车场，坐进了她的车里。
副驾驶的位置上，天城琉璃已经安静地坐在那里，仿佛早已料到这一幕。
她甚至没有回头看我们一眼，只是静静地望着前方。
天城老师发动引擎，车子平稳地驶出了校园。
窗外的街景开始飞速后退，熟悉的店铺、行人逐渐被抛在身后。
车内一片沉默，只有引擎低沉的轰鸣和空调细微的风声。
终于，天城老师开口打破了寂静，她的声音在封闭的车厢里显得格外清晰：
“白石的父母，刚才又和我通了电话。”她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姑且……情绪是比较稳定了，但是，她不太愿意和父母沟通，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她微微叹了口气，继续说道：“白石夫人似乎也没了主意，很担心，打电话给我……拜托我，能不能让八坂你……再去一次她们家。”
她透过后视镜看了我一眼，补充道：“作为一名老师的意愿来说，决定权在你，我不会强迫你。只是……”
她停顿了一下，声音里带上了她个人的情感，
“我个人的想法，还是希望你可以去一趟。现在……或许只有你的话，她能听进去一些。”
我没有立刻回答，目光投向窗外不断流逝的街景，脑海中闪过白石铃苍白而脆弱的脸，以及她抓住我衣角时那微弱的力道。
答案几乎是毋庸置疑的。
我收回目光，看向后视镜里天城老师等待的眼神，没有开口，只是郑重地、清晰地点了点头。
默认了这一次，或许更加艰难的登门拜访。
十五分钟左右的车程后，天城老师的车再次停在了那座如同独立庄园般的宅邸前。
和上次不同的是，这次那扇气派的雕花铁艺大门是敞开的，仿佛早已预料到我们的到来，正无声地迎接着。
下了车，白崎果然和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我一样，忍不住发出连连惊叹，睁大眼睛打量着这超乎她日常想象的景致。
但此刻的我，完全没有心情去欣赏这片精致的建筑与庭院。
心中充斥着的只有对白石铃现状的担忧。
我们四人——天城老师、天城琉璃、白崎，以及我——沉默地走进了敞开的房屋正门。
室内依旧明亮奢华，但气氛却与上次截然不同。
白妈妈依旧坐在客厅那张昂贵的沙发上，只是这一次，她脸上再也看不到上次那种从容优雅的微笑。她的眉宇间笼罩着浓得化不开的忧虑和疲惫，双手紧紧交握着放在膝上，透露出内心的焦灼不安。
毕竟是自己心爱的女儿接连遭受这样残酷的打击……会露出这样的表情，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我看着她，心中那份因被卷入而生的些许烦躁，也渐渐被一种更深的理解和同情所取代。
天城老师走上前，轻声与白妈妈交谈起来。而我的目光，则不由自主地投向了通往二楼的楼梯。
她……就在上面吗？
天城老师一边和白妈妈交谈，一边递给我们一个眼神，示意我们三个年轻人上去看看。
我们心领神会，白崎、天城和我，便一同踏上了铺着柔软地毯的楼梯，来到了二楼。
我驻足在那扇熟悉的房门前——第一次来时，它还能为了我而敞开，此刻却紧紧地闭锁着，像一道隔绝内外的壁垒。
我抬起手，轻轻敲了敲门。
“白石同学……是我，八坂。”
门内一片死寂，没有任何回应。
我加重了力道，再次敲门，声音也提高了一些：“白石同学，听得见吗？我是八坂！”
这时，白崎也凑上前，带着她特有的、充满活力的焦急喊道：“铃酱！你在里面对吧？我是白崎！开开门好吗？我们都很担心你！”
就在白崎话音落下的瞬间，门内似乎传来了一声极其轻微的响动。
我仿佛听到了有人从床上下来，拖鞋摩擦着地板，慢慢走向门口的细微声音。
难道……真的就会这么顺利吗？
她愿意开门了？
一丝微弱的希望在心中升起，紧盯着那扇门。
门，真的开了。
一条缝隙逐渐扩大，那个樱粉色头发的少女就这样走了出来。
她站在打开的门旁，脸色依旧苍白，眼神有些涣散，看上去和昨天分别时并没有什么不同。
我看着她，心中那根紧绷的弦似乎稍稍松动，刚想松一口气——
结果。
她抬起眼帘，目光空洞地扫过我们三个人的脸，那双曾经映照出感激、决绝、乃至淡淡笑容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全然的陌生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她的嘴唇微微翕动，发出了一个让我们所有人瞬间如坠冰窟的声音，带着真实的困惑：
“你们……是谁？”
这突如其来的、全然陌生的询问，让我瞬间倒吸一口凉气，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我下意识地俯下身，平视着站在身前的少女，试图从她眼中找到一丝熟悉的痕迹，语气带着难以置信和一丝恳求：“呐，白石，是我啊，八坂。别开这种玩笑，好吗？”
一旁的白崎也急切地凑上前，声音带着哭腔：“铃酱！是我，白崎啊！是那个每天都看你直播，叫你柚柚子的粉丝啊！你不记得了吗？”
“直播”这两个字，像是一个被触发的关键词。
面前的粉发少女眼神晃动了一下，空洞的瞳孔里似乎有了一点微弱的聚焦。
她歪了歪头，脸上忽然绽放出一个极其标准、却毫无温度的、属于“柊柚希”的营业式笑容，用那种经过调音般元气满满的、但却空洞无比的语调开口说道：
“是啊~现在是“柊柚希”的直播时间了呢！大家一定都是来看柚柚子直播的吧！”
她仿佛完全无视了我们焦急而震惊的表情，自顾自地沉浸在了那个虚拟的舞台里，双手甚至微微抬起，做出了一个像是要对着镜头打招呼的动作。
“嗯！柊柚希的直播时间，要开始了哦！”
她的话语轻快，却像一把生锈的锯子，一下下锯在我的神经上。
这不是伪装……
她……把自己彻底变成了“柊柚希”的吗？
“当某些信息威胁到人们自我价值感、世界观、信念或安全感时，直面它们会带来巨大的心理压力。”她站在稍远一点的位置，目光平静地注视着那个沉浸在“柊柚希”角色中的少女，继续说道，
“这是一种‘心理防御机制’，其根本目的，是保护自己免受这种痛苦的冲击。”
天城清冷的声音在走廊里响起，如同在分析一个临床案例般客观、冷静，却又一针见血。
她的视线转向我和白崎，仿佛在为我们解读一个复杂的符号。
“看样子，白石同学在看到昨晚那则关于‘约会’的花边新闻之后，作为‘白石铃’的认知，因为无法承受现实与网络的双重攻击所带来的巨大痛苦和羞耻感，选择了逃避。而‘柊柚希’的认知，则作为保护者主动出现，覆盖了原本的自我。”
她的声音没有波澜，却字字沉重。
“恐怕，此刻的白石同学，整个人的认知都已经重构。她会坚信不疑地认为，自己就是‘柊柚希’。那个在网络上被喜爱、被需要、拥有‘魔法’的虚拟形象，成为了她唯一能够栖身的安全壳。现实中的伤害……对她而言，或许已经不存在了。”
我看着眼前笑容灿烂、却仿佛只剩下空壳的“柊柚希”，听着天城冷静到近乎残酷的分析，一股深切的寒意与悲哀攥紧了我的心脏。
这比哭泣、比崩溃更让人感到无力。
因为这意味着，那个名为“白石铃”的少女，为了生存下去，已经亲手将自己的灵魂，彻底放逐到了虚拟的世界。
“这算什么！为什么啊！”白崎的声音带着哭腔，猛地拔高，在安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尖锐，“为什么铃酱这样的女孩子要承受这些！她做错了什么？！错误的难道不是那些在网上肆意指责她、造谣生事的弹幕吗？！是那些偷拍还乱写的人啊！”
她的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愤怒、不甘与心疼交织在一起，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她无法理解，也无法接受。
而此刻，我站在门前，看着眼前这个笑容完美、眼神却空洞的“柊柚希”，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
我该怎么做？
怎样才能让她变回“白石铃”？
强行撕开这层保护壳吗？那无异于将她尚未愈合的伤口再次血淋淋地剖开，可能会造成更深的、无法挽回的伤害。
放任她停留在“柊柚希”的身份里吗？那意味着那个真实的、会害羞、会慌张、也会强撑起笑容的白石铃，可能就此消失。
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如同潮水般将我淹没。
我拥有能看透人性弱点的冷静，拥有能推断出恶意来源的头脑，但在一个人用尽全力封闭自我的心灵面前，这一切似乎都失去了意义。
我看着她对着并不存在的“观众”露出甜美的笑容，听着她用元气满满的声线说着“要开始直播了哦”，却只觉得那声音无比遥远，无比……悲伤。
我到底……该怎么做？
我转头看向一旁的天城，声音不受控制地带上了一种连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冰冷，那是在极度的无力感和焦灼下硬生生挤压出来的语调：
“天城，该怎么办？才能让她……重新恢复成‘白石铃’？”
天城似乎被我这罕见的、近乎质问的语气微微惊到，眼眸闪过一丝波动。
但她很快恢复了平静，没有计较我的失态，只是迎着我迫切的目光，用她那特有的、客观而清晰的语调回答道：
“老实说，理论上最简单直接的办法，就是让她和信任的朋友、家人，在感到安全的环境里，慢慢地、耐心地讨论心中积压的问题，疏导那些无法承受的情绪和压力，逐步重建对现实的认知和连接。只是……”
她的话语在这里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门口那个依旧沉浸在“柊柚希”角色中的少女，眼神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她似乎，并没有一个可以让她真心托付、坦诚相对的人。”
……没有一个可以托付的人。
这句话像最后的判决，沉重地落下。
父母？他们爱她，但是他们可能无法理解她为何要成为“柊柚希”，更无法理解网络世界的残酷。
同学？排斥与孤立是常态。
朋友？她曾经是那样渴望，却始终未能得到。
而我和白崎、天城，我们对她而言，又算是什么呢？是偶然闯入她世界的旁观者？还是……？
一股更深的绝望感开始蔓延。
如果连最基本的“信任”与“连接”都无从建立，那么所谓的“疏导”与“恢复”，又从何谈起？
我看着“柊柚希”那完美无瑕却毫无生气的笑容，第一次感到，我是如此的无力。
就在这时，天城老师和白妈妈也走上了二楼。
白妈妈一眼就看到站在房门外的女儿，脸上瞬间绽放出希望的光彩，她几乎是踉跄着冲了过来，一把将“白石铃”紧紧搂在怀里，声音带着哽咽的喜悦：
“小铃！你终于愿意出来了吗？太好了！妈妈担心死了……”
然而，被她抱在怀里的“白石铃”，身体僵硬，没有任何回应。
她脸上没有任何见到母亲应有的情绪波动，甚至连一丝困惑都没有，只有一片空白。
她用那双空洞的眼睛看着激动落泪的母亲，然后用那种属于“柊柚希”的、经过调音的、却冰冷得不带丝毫感情的语调，清晰地问道：
“你是，谁？”
她微微歪头，仿佛在思考，然后露出了一个标准的、营业式的微笑：
“你也是来看柚柚子直播的吗？”
天城老师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凝重，她显然立刻意识到了情况的严重性，远超普通的情绪低落。
她看向我，眼神里带着询问和确认。
我迎着她的目光，沉重地点了点头，肯定了她最坏的猜测。
而白妈妈似乎还无法理解，或者说拒绝理解眼前这超乎常理的一幕。
她双手紧紧抓着女儿的肩膀，声音因恐惧和急切而微微发颤：“小铃！你在胡说什么啊？！我是妈妈啊！你看看我，我是妈妈！”
她试图摇晃女儿，想让她“清醒”过来，动作间充满了无助的恐慌。
“白石夫人！”天城老师见状，立刻上前一步，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轻轻按住了白妈妈激动的手臂，阻止了她可能带来更多刺激的行为。
“请您冷静一下。”天城老师的语气带着专业性的沉稳，“恐怕……令爱现在的情况，是暂时性地封闭了自我的人格，选择了逃避现实的认知。这是一种心理上的自我保护机制。她现在可能无法认出您，也无法理解您的话。”
她看着白妈妈瞬间失血的脸庞，放缓了语速，清晰地告诫道：
“还请您……不要在这个时候过分地给她外界的刺激，尤其是强行让她‘认人’或者‘回到现实’。这可能会让她受到更大的惊吓，甚至加深她的封闭。”
白妈妈的手无力地垂落下来，她看着眼前这个用着陌生语调、带着完美假笑称呼自己为“来看直播的观众”的女儿，巨大的悲痛和茫然终于击垮了她，泪水无声地滑落，身体微微摇晃，几乎要站立不住。
天城老师适时地扶住了她。
将白妈妈扶下了楼梯。
走廊里，只剩下“柊柚希”那仿佛永不改变的、空洞的元气声音在轻轻回荡：“大家~都要好好享受柚柚子的直播哦~”
这声音，此刻听来，只令人觉得刺耳。
“其实，或许……还有一个办法。”
天城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在这片被绝望笼罩的走廊里，如同投入死水中的一颗石子，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尤其是我的。
宛如即将沉入深海之人抓到救命稻草一般。
我几乎是立刻转向她，语气急切地追问：“还有什么办法？”
天城的目光依旧停留在那个扮演着“柊柚希”的少女身上，她的分析冷静得像是在解一道复杂的数学题：
“人的心中，有一种东西，叫做‘执念’。”她缓缓说道，“最深的执念，往往可以影响一个人的思绪、行为，甚至……重构她的认知和人格。”
她的视线转向我，眼神深邃。
“现在的她，变成这样的‘执念’，根源就在于‘柊柚希’。这个身份是她逃避现实痛苦的堡垒，但也是她获得认可和连接的唯一途径，此刻紧紧抓住不放的、全部的自我认同。”
她停顿了一下，让这个结论沉淀。
“反过来说，”天城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清晰，“如果能让‘柊柚希’这个执念……放下，或者从根本上被动摇、被解决。那么，支撑着她目前这个状态的核心支柱就会崩塌。”
她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道：
“那个时候，‘白石铃’……才有可能从这层坚硬的壳里，重新浮现出来。”
动摇“柊柚希”的根基？
这个思路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我眼前的迷雾。
是的，如果“柊柚希”不再是庇护所，不再是完美的“魔法少女”，那么，这个依靠执念构筑的虚拟人格，或许就会失去维持的力量。
但紧接着，是更深的疑虑。
具体该怎么做？怎样才能动摇一个她深信不疑的、作为最终防线的身份？
天城继续说道，语气依旧平静：“抱歉，对于‘虚拟主播’这个概念，我并不是很了解。只是，从心理层面推测，如果有什么是她作为‘柊柚希’时，特别值得纪念的、深刻的，甚至可能是触动真实情感的时刻……或许能成为一个切入点，让她模糊的认知产生涟漪，回忆起属于‘白石铃’的部分。”
说罢，她和我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了在场最了解“柊柚希”的人——白崎志穗。
突然被我们两人目光锁定的白崎，脸上写满了惊讶和一丝慌乱，指着自己：“哎？我、我吗？”
“白崎，”我看着她，“作为柚柚子最忠实的粉丝，你仔细回想一下，在她的所有直播里，有没有什么特别值得纪念的、对她来说可能意义非凡的事件，或者某个瞬间？”
“哦，是这样啊……”白崎明白了我们的意图，立刻认真起来，她微微蹙起眉头，食指轻点着下巴，眼神放空，显然陷入了对过往直播内容的深度回忆之中，嘴里还无意识地小声念叨着，“值得纪念的事……特别的意义……”
（而在某个不为人知的精神深处……）
一片混沌与宁静交织的意识之海中，一名有着樱粉色头发的少女正深深地沉睡着，蜷缩在安全的角落，仿佛不愿醒来。
而“守护”着这名少女沉睡的“魔法少女”——那个名为“柊柚希”的虚拟人格化身，则静静地伫立在一旁，如同最忠诚的卫士，用她那看似坚固实则脆弱的“魔法”，隔绝着所有可能伤害到沉睡少女的外界风雨。
她面无表情地注视着永恒的虚空，维持着这个摇摇欲坠的内心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