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
和以往一样,例行的锻炼完身体跑过五公里之后,在这栋父母留给我的独栋公寓里简单洗漱,准备早餐享用早餐之后,前往学校。
骑着我的自行车到了学校门口。
熟悉的身影映入我的眼中。
桐原同学正在校门口例行检查。
她依旧穿着笔挺的校服,臂上戴着风纪委员的袖章,一丝不苟地注视着进入校园的学生,检查学生们的仪容仪表。
她的站姿挺拔,表情是惯常的严肃,仿佛周末在家庭餐厅里那个流露出脆弱和感激的少女从未存在过。
我从自行车上下来,将自行车推进了校门。
我看了她一眼。
她的视线平静地从我身上扫过,如同扫过其他任何一名普通学生一样,没有任何停留,没有任何情绪的波动,更没有因为共享了一个重大秘密而产生丝毫的不自然。
宛若那件事并没有发生过一般。
这并非刻意的冷漠,更像是一种心照不宣的共识。
在校内,她是恪尽职守的风纪委员桐原千夏,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学生。
周末的插曲被严格地封存在了校门之外,那是属于“千花”和知晓秘密的“八坂良平”的领域。
我推着自行车从她身边走过,没有停顿,也没有回头。
这样就好。
这正是我所预想的,也是她所期望的。
秘密得以守护,日常得以延续。
我们各自回归了自己的角色,行走在既定的轨道上。
中午,白崎和我一起前往社团活动室。
我们依旧穿过两段中庭走廊,前往副教学楼那个已经正式属于我们避风港的地方。
这条路仿佛已成为一种仪式,连接着喧嚣的日常与这片独特的静谧。
在路上,也碰到了从一年级楼梯方向走上来了铃。
她看到我们,小跑着跟上,脸上带着安心的微笑。
我们三个人就这样一同走到了社团活动室门口。
我拉开门。
这副熟悉的场景不知道我已经看了多少次。
熟悉的房间,熟悉的长桌,熟悉的书架, 以及,
熟悉的天城,她就一直端坐在那里,手捧着一本又一本的书。
她仿佛是这个空间里一个永恒的坐标,无论外界如何变化,她总能在这里找到自己的位置,与文字构筑的世界为伴。
见到我们来了,天城向着我们开口说道:
“贵安,白崎同学,白石同学,八坂同学。”
她的问候依旧带着那份特有的、略显古雅和距离感的礼貌,声音平稳如涓涓细流。
白崎则是第一个兴冲冲跑过去回应着天城:
“琉璃亲,我们来了!”她的活力瞬间注入这片沉静的空间。
铃也小声的回应着天城:
“你……你好,天城前辈。”她的声音虽轻,却已不再像最初那样充满畏惧。
我也只是淡淡的回应着:
“嗯,我们来了。”
没有过多的寒暄,但一种“归来”的安定感已然弥漫开来。
我们各自走向常坐的位置,白崎开始兴致勃勃地分享趣闻,铃安静地听着,天城偶尔会从书页中抬眼看她一下,而我则靠在窗边。
这个一度濒临解散的“观察部”,此刻终于恢复了它应有的、带着些许疏离却又紧密相连的日常。
风暴暂时平息,而我们,依旧是这片小小避风港里的居民。
“说起来,小八,后来你去哪里了?我们在车站等了你一会儿,等了好久也没有等到你过来?”
此刻,白崎拿出平板,依旧在画些什么,一边画,一边问我。
她语气随意,似乎只是单纯的好奇。
但铃的眼神立刻警觉起来,看向了我,那眼神仿佛在质问我,是不是又陷入巨乳星人的怀抱之中了。
她的腮帮子微微鼓起,带着毫不掩饰的怀疑。
而我有些心虚的忽略了铃的眼神,先回答了白崎的话,试图用逻辑化解尴尬:“你们也没必要等我吧?而且你们一直在等我的话,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呢?”
我自认为,我给出了一个合理的反问。
然而,白崎立刻给出了无可反驳的理由: “毕竟,我们也不知道你有没有找到你的手机啊!而且——”她放下画笔,抬起头,脸上露出一个混合着无奈的笑容,“我们三个人,都不知道你的联系方式呀……”
她的话揭示了我们都忽略了的事实——这个名义上已经成立的“部”,成员之间竟然连最基本的联络方式都没有交换。
这话让铃也愣住了,她眨了眨眼,似乎才意识到这个问题。
连一直仿佛置身事外的天城,翻动书页的手指也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
活动室里陷入了一种微妙的沉默。
我忽略了铃之前的质问,白崎指出了我们关系中的薄弱环节,而天城则在无声中观察着这一切。
看来,除了要应对各种“偏离常态”的事件,如何维系这个团体本身最基本的日常联系,也成了我们需要面对的第一个现实问题。
“是吗……那就没办法了。”我含糊地回应了白崎指出的现实,这确实是一个被所有人都忽略了的、基础却关键的问题。
这么一想,除了天城和白崎两个人交换过联系方式之外,我们其他人确实没有交换过联系方式。 这个依靠“观察他人”维系的团体,其日常联系竟然如此薄弱。
“那就,”我抬起眼,目光扫过白崎、铃,最后在低头看书的天城身上短暂停留,“现在建个联络的群吧。”
“哦!好主意!”白崎立刻欢呼,放下平板就掏出了手机,屏幕解锁的光芒映亮了她兴奋的脸庞,“早就该这样了嘛!不然找小八你都好麻烦!”
铃也明显松了一口气,连忙点头,小声附和:“嗯……这样……以后联系前辈就方便了……” 她似乎终于放下了对“巨乳星人”的执念,开始期待更实际的联结。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我的,都下意识地投向了长桌尽头那个始终静谧的身影。
天城似乎感受到了这无声的询问。
她翻动书页的动作停了下来,长长的睫毛抬起,清冷的视线平静地迎上众人的目光。
她没有立刻回应,那短暂的沉默让空气仿佛凝滞了几秒。
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将自己的手机从身旁拿了出来,纤长的手指在屏幕上轻点了几下,随即将屏幕转向你们——那上面清晰地显示着她的LINE二维码。
她的动作依旧带着那份特有的、不愿多费唇舌的疏离感,但这个行为本身,已然是一种明确的应允。
“太好了!”白崎立刻凑过去扫描,铃也怯生生地跟上。
你看着这一幕,拿出自己的手机。随着“滴”的一声轻响,天城的账号出现在你的添加列表里。
这个小小的举动,仿佛为这个名为“部”的脆弱容器,又加固了一道无形的箍。
一个名为【观察部】的群聊,在这个午后的活动室里,悄然诞生了。
建立完了群聊之后,
白崎率先在群里发了第一条信息:
【这里是白崎哟】
她的头像是某个色彩鲜艳、笑容灿烂的少女动漫女主角,充满了她个人的风格,活力四射。
紧接着。
白石:【铃,前辈,铃在这里】
铃的头像是她曾经作为虚拟偶像“柊柚希”时的卡通形象。
我看着屏幕,简单地回应:
八坂:【我看到了】
我的头像是一片纯粹的空白。
果然,白崎立刻吐槽:
白崎:【小八的头像真无趣】
八坂:【因为选择头像很麻烦啊】
天城自然没有加入我们的对话。
她拿起手机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放了下去。
和以往一样,静静地看着书。
“说起来,天城你居然会有LINE的账号。”
也不知道我在想什么,居然就这样说了出来。
也许是上次那句,没想到天城你居然会用手机这种电子产品还停留在我的脑中吧。
天城听到我的话,看了我一眼。
叹了一口气回应着我:“你好像对我一直有什么莫名其妙的误解,上次居然还觉得我居然不会使用手机。”
我看着她那副略带无奈的神情,才意识到自己似乎真的先入为主了。
或许是因为她身上那种古老神社后裔的气质,以及总是与书本为伴的沉静,让我不自觉地把她想象成了与现代科技绝缘的存在。
“抱歉,”我老实承认,“大概是因为你总在看纸质书,给人一种……不太接触电子产品的感觉。”
她轻轻合上手中的诗集,指尖拂过封面的烫金标题,目光却落在我身上。“阅读载体与通讯工具并不冲突。我只是选择了更偏好的一种获取信息的方式。”她的解释一如既往的条理清晰,“而且,与必要的人保持最低限度的联系,是生存于现代社会的基本要求。”
必要的人……这个说法让我微微怔了一下。
是指我们吗?
“原来如此。”我点了点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目光转向窗外,午后的阳光正好。
活动室里,白崎还在兴致勃勃地研究着群功能,铃则偷偷拍下了窗外的麻雀,似乎想发到群里又有些犹豫。
这个刚刚建立的、脆弱的联络网,以及天城那句“必要的人”,让这个原本只是用来躲避的场所,似乎又多了一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义。
“所以,小八你后来到底去了哪里啊。”
手上在摆弄手机的白崎依旧追问着刚才的问题
这家伙,就不能把这件事忘掉吗?
我在内心这样想着。
结果铃再一次看向了我。
眼神又回到了前辈果然是被“巨乳星人”带走了的样子。
看样子,今天不把后续交代清除,是没有办法了。
我放下了手机,回应着他们
“朋友啦,朋友,偶然在路上遇上了初中的朋友,就这样被他们拉走去寒暄了几句,就在那个附近的家庭餐厅”
我说谎了,但是也不是全是谎话。
人在说谎的时候,神情总是会显得紧张,所以我说了一半真话一半假话。
只是,初中朋友吗?连我自己都知道,这只是个玩笑罢了。
“初中朋友吗?”白崎歪着头,手指点着下巴,“从来没听小八提起过以前的事呢。”
铃的目光依旧带着些许怀疑,但似乎暂时接受了这个说法。她小声嘀咕:“原来前辈也有朋友啊……”
老实说,铃这句话很刺耳,但是我并不在意。
毕竟,连我自己都觉得“初中朋友”这个说法荒谬得可笑。
我的初中时代,几乎就是现在这种状态的预演,哪来的什么会拉着我去家庭餐厅寒暄的朋友。
“嗯,算是吧。”我含糊地应道,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试图掩饰自己的不自然,“只是偶然遇到,聊了聊近况而已。”
天城不知何时已经重新拿起了书,但她的视线似乎并没有落在书页上。
她忽然开口,声音平淡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八坂同学在提及‘朋友’时,右手的食指无意识地在杯壁上摩挲了三次。这在行为学中,通常表示叙述者正在构建与事实不符的场景。”
我握着杯子的手瞬间僵住。
白崎和铃同时睁大了眼睛,看看天城,又看看我。
活动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我看着天城那双仿佛能看穿一切的眼睛,知道自己那点可怜的伪装已经被彻底拆穿。
“诶——?!”白崎率先反应过来,指着我大喊,“小八你果然在撒谎!”
铃也鼓起脸颊,用控诉的眼神盯着我。
我叹了口气,放下水杯。果然,在天城面前说谎是个愚蠢的决定。
“那到底是去见谁了?”白崎追问,眼睛里闪烁着八卦的光芒。
我看着她们,犹豫着该如何解释。直接说出桐原千夏的名字显然不行,但继续编造谎言似乎也没有意义。
“只是一个……需要帮助的人。”我最终这样说道,“具体是谁不方便说,但请相信,我没有做什么奇怪的事。”
这个回答显然不能让白崎满意,但她看着我的表情,似乎也明白再问下去不会有结果。
最终,我还是没有说出桐原同学的事。
空气似乎因为我的沉默而凝滞了片刻。
白崎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追问,但目光在我脸上转了一圈后,最终还是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
“好吧好吧,”她摆了摆手,重新拿起平板,画笔在屏幕上划动,“小八总是这样。”
语气里虽然带着抱怨,但更多的是理解和放弃追究。
她总是这样,看似大大咧咧,实则比谁都懂得把握分寸。
铃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白崎,说道:“我……相信前辈,毕竟,前辈也曾替我守护过我的秘密,嗯……”
危机似乎解除了。
活动室再次恢复了往常的节奏。
白崎专注于她的画作,铃拿出课本开始温习,而天城,自始至终都维持着那个看书的姿态,仿佛刚才那场小小的审问从未发生。
她没有对我的谎言发表进一步评论,也没有对“需要帮助的人”表现出多余的好奇。
她的沉默,在此刻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庇护。
我靠在窗边,看着窗外摇曳的树影,内心却远不如表面平静。
守护一个秘密,远比想象中要耗费心神。
但看着眼前这三位各自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部员,那份因为共享秘密而产生的微妙负担,似乎也变得可以承受。
阳光静静流淌,将我们四人笼罩在其间。
没有人再提起手机、车站、或是那个不存在的“初中朋友”。
这个午后的社团活动,就在这样一种心照不宣的静谧中,缓缓流淌。
只是,在我目光扫过天城安静的侧脸时,偶尔会想,她那句精准拆穿我谎言的微行为学知识,究竟是随手拈来,还是……她也一直在观察着我呢?
无论如何,此刻的宁静,是真实的。
这就足够了。
就在我认为这段宁静的时光可以持续下去的时候,一阵敲门声响了起来。
“叩,叩,叩”
节奏清晰,不疾不徐,却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意味。
“请进。”
天城依旧用那清冷的声音回应着敲门声,甚至没有从书页中抬起头,仿佛谁来都无关紧要。
门被拉开了。
门外站着的人,让我的呼吸微微一滞。
那是一张熟悉的脸——并非经常见面,但在那个充满压力的学生会室里,他沉默的存在感却不容忽视。
他走了进来,目光在活动室内扫视一圈,最终精准地落在了我身上,对我说道:
“八坂同学,请问,现在有时间吗?”
我看着来者,正是那天在学生会和九条塑夜无声对质时,一旁做记录的那名男性书记——筱原莲。
他依旧戴着那副细框眼镜,气质沉静,但此刻独自出现在这里,本身就意味着不寻常。
活动室里的静谧被彻底打破。
白崎停下了画笔,好奇地望过来;铃显得有些紧张,下意识地往我这边靠了靠;连天城也合上了书本,平静无波的目光投向门口的访客,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我压下心中的疑虑,维持着表面的镇定,点了点头:
“我有时间,请问有什么事,筱原书记?”
他的到来,无疑预示着学生会那边,又有了新的动向。
刚刚平息的波澜,似乎又要被搅动了。我看着他镜片后那双冷静的眼睛,心中升起一股预感——这次谈话,恐怕不会轻松。
筱原书记只是简单地说了出一句话:“八坂同学,九条会长请您过去一趟。”
他的语气平静礼貌,措辞甚至带着敬语,但这句话本身所携带的分量,却让整个活动室为之一静。
“九条会长……?”白崎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脸上露出了明显的担忧。
铃更是紧张地抓住了我的衣角,眼神在我和筱原莲之间不安地游移。
就连天城,她也抬起眼,清冷的目光第一次真正聚焦在筱原莲身上。
我心中也是一沉。
距离社团申请通过并没过去多久,九条朔夜在这个时候单独召见,绝不会只是普通的寒暄。是申请书后续出了问题?还是……她察觉到了什么?比如……
各种猜测瞬间掠过脑海,但表面上,我只是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我站起身,“麻烦筱原书记带路了。”
“小八……”白崎忍不住叫了一声,语气里满是关切。
我对她递去一个“放心”的眼神,虽然我自己心里也毫无把握。
就在我准备跟着筱原莲离开时,一个清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我也一起去。”
天城站起身,她将手中的书轻轻放在桌上。
“天城……”我有些意外。
她没有解释,只是淡淡地重复了一遍:“我也一起去。”
她的主动介入,让筱原莲都微微挑了下眉,但并未表示反对。
白崎和铃看着我们,眼神复杂。
“好吧。”我没有拒绝。
我让白崎陪着铃,我和天城就这样跟着筱原书记,再一次来到了学生会的办公室。
一进门,屋内的气氛十分凝重。
九条塑夜正低头看着手机屏幕,因为距离太远,我无法看清具体内容,但手机屏幕的冷光映在她脸上,勾勒出她紧抿的唇线和专注的神情。
而更让我心头一紧的是——
桐原同学像是做错了什么似的一般双唇发抖,就这样站在一旁,脸色苍白,双手紧紧攥着校服裙侧,那平日里一丝不苟的风纪委员姿态荡然无存,只剩下肉眼可见的惊慌与不安。
“会长,我将八坂同学带到了。”筱原书记从我们身后走出来,回应着九条塑夜。
“辛苦了。”她的声音依旧如此冷淡,没有一丝波澜。
她终于从手机上抬起眼,目光先是在我脸上停留一瞬,随即锐利地转向我身旁的天城,说道:“怎么,好像还有一位不速之客啊,天城家的二小姐。”
这句话带着明显的疏离感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锋芒。
一瞬间,我感觉到火药味四起。“天城家”与“九条家”的称谓,瞬间将对话的层面从单纯的学生会事务,拔高到了某种更深远的、关乎家族背景的层面。
而天城也适时地做出回应,她向前轻移半步,姿态依旧优雅,但清冷的声线里却多了一分不容侵犯的坚定:“怎么了,九条家的大小姐,您找我们的‘部长’,有何贵干呢?”
她特意强调了“我们的部长”,立场鲜明地将自己与我和这个社团捆绑在一起,直面九条朔夜的质询。
两个同样拥有非凡气质与家世的少女,在这间学生会室里隔空对峙,空气仿佛因她们的目光交汇而迸发出无形的火花。
而被夹在中间的我,以及一旁脸色惨白的桐原千夏,都成为了这场对峙中关键的、却似乎又无法完全自主的棋子。
九条朔夜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却毫无暖意的弧度。“部长?”她重复了一遍,视线终于重新落回我身上,那眼神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正好,八坂同学,关于你,我有些问题,需要你们当面告知我。”
她说着,将手中的手机屏幕转向我们。
那一刻,我清楚地看到,桐原千夏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手机上的照片毫无疑问,是桐原同学身穿女仆装,用一种营业笑容正在咖啡厅里打工的照片。 那身与她平日形象截然相反的装扮,在此刻显得如此刺眼。
九条学姐盯着我说道:“请问,八坂同学,你对这件事是否知情呢?”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冰冷。
又是这种感觉,那种压迫式的氛围,如同无形的网,从四面八方收紧,让人几乎喘不过气。她在试探,也在逼迫,想看看我,会如何应对她抛出的致命证据。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
直接承认知情,无疑会将桐原逼入更艰难的境地。
我只能选择最稳妥,也最无力的回应。
“那个,九条学姐,如果我的回应是我并不知情呢?”
九条塑夜听到我的回答,似乎这并不是她想要的答案。
她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只是那双锐利的眼睛微微眯起,仿佛早已料到我会如此狡辩。她没有立刻逼问我,而是将目光转向了旁边那个瑟瑟发抖的身影。
“是吗?”
她语调平稳,却带着千斤重压,“她是这么说的哦,桐原。”
她的口中念到桐原两个字的时候,桐原同学的身体都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那声音如同最终的审判锤音,敲碎了她最后一点侥幸。
她猛地抬起头,脸色惨白如纸,嘴唇翕动着,眼中充满了绝望与哀求,看向我,又看向九条朔夜,仿佛一个等待宣判的囚徒。
压力瞬间转移到了桐原千夏身上。
九条朔夜此举,无疑是在用桐原的反应,来验证我话语的真伪。
整个学生会室的空气仿佛被彻底抽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桐原那剧烈颤抖的嘴唇上,等待着她的下一句话,或将我们所有人推向更深的困境,或是……带来一丝转机。
我的思绪在千分之一秒内急速飞转,眼前的局势如同布满暗礁的险滩。
看样子,要装作不知道是没有办法了。
桐原同学那几乎要崩溃的姿态已经说明了一切,她的心理防线根本承受不住九条学姐的言语拷问。
但是,关键问题在于——
但是,桐原同学说了多少?是全部都说了?还是她没有供出来我?
这个疑问如同毒蛇般缠绕上心头。如果她全盘托出,包括我折返咖啡厅、我们之间的约定,那么我现在任何的辩解都将苍白无力。但如果她没有提及我……
不对,如果没有供出来我,为什么我会被叫到这里?
九条朔夜绝不会无的放矢。
她的目光,她那句针对性的提问,都明确地将我置于了风暴眼。
一个更可怕的推测浮现。
是九条塑夜觉得我在报复桐原同学?
因为她之前试图取缔我们的社团,所以她认为我掌握了桐原同学的把柄,进而用匿名照片等方式进行报复?
说到底,那些照片是怎么回事?
是谁拍的?目的何在?是偶然被客人拍下,还是有针对性的跟踪?
这一切的疑问和不确定感,像浓雾一样遮蔽了前方的道路。
九条朔夜冷静地观察着我的沉默,如同经验丰富的猎手,在等待猎物自己露出破绽。
桐原千夏绝望地低着头,无法给我任何提示。
天城站在我身侧,她的存在让我面对九条塑夜并不像第一次那样喘不过气,但面对九条朔夜抛出的实质性证据,她也无法轻易开口解围。
我必须说点什么,必须在这片雷区中找到一条生路,不仅为了我自己,也为了那个即将被压垮的桐原千夏。
我的大脑飞速运转,试图从这混乱的局势中,捕捉到那一线可能的生机。
这个时候再隐瞒什么,已经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意义。
“九条学姐,请听我说,关于桐原同学在打工的事,我是知情的。”
此话一出,坐实了我是知情者的身份。
与其被那不知来源的照片和桐原崩溃的姿态逼入绝境,不如主动承认一部分,换取些许主动权。
九条学姐的脸上露出了“对,答案就是这个”的表情。
那是一种掌控局势的、近乎残酷的满意。
她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叉置于颌下,等待着我更多的供述。
筱原书记看上去也很紧张,镜片后的目光在我和九条之间快速移动。
对他来说,当我这个对于学生会的外人说出这件事的时候,已经不单单是学生会之内的问题了,这涉及到了外部人员对学生会成员秘密的知情与否,性质变得更加复杂。
至于天城,她现在脸上是什么表情呢?老实说,我看不到。
她站在我的侧后方,如同一个寂静的旁观者,将所有情绪完美地隐藏在那张精致的面容之后。
“哦?”九条朔夜发出一声意味深长的轻叹, “这次你倒是承认了呢,八坂同学。”她的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规律的轻响,“为什么我第一次问话的时候,你没有这么回答呢?”
九条朔夜对我又一次的试探,让我不得不再一次快速思考,她的这句话背后的含义。
她在质疑我坦白的动机和时机,是在指责我之前的隐瞒,还是在探究我与桐原之间是否存在更深的勾结?
根本没有多少的思考时间,我只能继续回答道:“九条学姐,我只是偶然路过罢了,对桐原同学在做什么并不感兴趣。”
我再次强调了“偶然”,试图将我的知情范围限定在“无意间撞见”这个最浅的层面上,撇清任何主动探查或长期共谋的嫌疑。
这是我能想到的,在保护桐原和自保之间,最脆弱的平衡点。
“偶然,吗?,所以你的意思是,这些照片并不是你拍的咯?”
话题再一次回到了照片上。
我心里很清楚,当然不是我做的。
但此刻,我的脑海中也在飞速思考着另一个问题:这些照片来自于那里?究竟是谁拍的? 是偶然被店里的客人拍下,还是有针对性的跟踪?
“不,并不是我拍的,我并没有这种恶趣味。”
我再次冷静的回应着九条朔夜。
我必须维持表面的镇定,任何一丝慌乱都可能被解读为心虚。
桐原同学脸上浮现过一丝异样。
她的眼神复杂地扫过我,那里面混杂着恐惧,怀疑,或许还有一丝……被背叛的痛苦?那是什么表情?对我的不信任?还是什么?
我不知道。
只是,大概率是对我的不信任吧。
毕竟,我冠冕堂皇的对她说了那些话,承诺保守秘密,结果现在,她在打工的照片就这样流露到了学生会会长这里。
在她看来,我无疑是最大的嫌疑人。
“不是你拍的,是吗。”她再一次对我发出了质问。
我回应着她:“是的,九条学姐。”
“这些照片,”九条朔夜的声音打破了短暂的沉寂,她拿起手机,屏幕上的女仆装桐原依旧刺眼,“是今天中午,由一个匿名的ID发送到了学生会的邮箱里。” 她停顿了一下,“当然,筱原书记第一时间控制了这些照片和后台,暂时,这些照片还未流出。”
她的目光再次锐利地投向我,带着不容回避的压力:
“所以,八坂同学,虽然你说不是你拍的,那么,你有什么证据吗?”
“证据”这个词,像一块巨石压在我胸口。
在这种情境下,证明自己没有做过某事,远比证明自己做过某事要困难得多。
我该如何证明一个不存在的行为?指出真正的拍摄者?我对此一无所知。
学生会室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桐原千夏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筱原书记紧张地推了推眼镜,天城依旧静默,但我能感觉到她落在我身上的目光。
我陷入了自证清白的泥潭,而九条朔夜,正冷静地看着我在其中挣扎。
这时,我想起来了什么:“九条学姐,能让我看看这些照片吗?”
她看着我,眼神中仿佛带着一种“我期待你的答案”似的,将手机递给了我。
我拿起手机,仔细地看了这些照片,然后回应着她:
“九条学姐,这些照片确实不是我拍的。请您仔细看看这个角度背后墙上的钟表,是1点左右。”
这个细节的指出让九条朔夜的眉梢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筱原书记也立刻上前一步,凑近确认了时间。
“这能说明什么吗?八坂同学。”九条朔夜追问
还未等我开口,沉默的天城终于开口说道:她的声音清冷而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确定性,“八坂他,那个时间点,正和我们一起走在回车站准备离开的路上。而且,”她刻意停顿,强调接下来的信息,“实际上,那天他的手机落在了咖啡厅里。所以,这些照片绝不可能是他拍的。”
“手机落在咖啡厅”这个细节,与折返寻找手机的行为完美吻合,构成了一个无懈可击的时间证据链。一个无法使用手机的人,自然不可能在那个时间点拍摄照片。
学生会室内的气氛陡然一变。
桐原千夏猛地抬起头,眼中的绝望被难以置信的惊愕取代,她看着我和天城,嘴唇微微张开,仿佛第一次真正审视我们。
九条朔夜沉默了片刻,她的目光在我和天城之间来回扫视,最终,那锐利的锋芒稍稍收敛。她缓缓靠回椅背。
“原来如此。”她淡淡地说,虽然没有立刻完全采信,但之前的指控性氛围已经消散大半
压力暂时从我身上移开,但疑问并未解决。九条朔夜的目光重新变得深邃。
“那么,”她轻声说道,视线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既然不是八坂同学,那个匿名的发送者,会是谁呢?”
我的偷拍嫌疑虽然排除了,但是问题还是没有解决。
毕竟桐原同学违反校规打工已经是事实。
学生会对那些匿名的照片如果不做出回应,恐怕下一次绝不是发送邮箱这么简单。
潜在的威胁依然悬于头顶。
气氛依旧沉重。
九条朔夜似乎在思考什么,随后看向了桐原同学,说道:
“桐原,你应该知道,违反校规,私自打工,这些已经严重触犯了一个学生会成员该有的底线。”
她的声音没有愤怒,只有一种基于规则的、不容置疑的冷静。
桐原同学没有辩解,没有反驳,如同一名宣判了死刑的犯人一般,只是静静地听着。
她似乎早已预料到这个结果,只是当它真正来临时,那份沉重的绝望依旧难以承受。
“所以,桐原,”九条朔夜的声音斩断了最后一丝侥幸,“请你离开学生会,辞掉风纪委员的职务吧。”
听到这种决定,桐原的泪水似乎再也止不住。
她没有嚎啕大哭,只是就这样静静地,流着眼泪。
那无声的泪水沿着她苍白的脸颊滑落,滴在冰冷的地板上,比任何哭喊都更令人窒息。
她为之努力、视作荣耀和责任的身份,在此刻被彻底剥夺。
“会长!这个决定是否有些苛刻?桐原同学的事我们可以扛下来,只要我们……” 筱原书记忍不住上前一步,语气急切地试图挽回。
“我们什么?隐瞒吗?” 九条朔夜打断了他,目光锐利如刀,“筱原,作为学生会一员的成员,请你端正你的言辞。毕竟我们没有办法对这种触犯了底线的行为视而不见,明白吗?”
她的质问让筱原哑口无言,只能痛苦地低下头。
而九条塑夜则是拿出早已准备好的辞退申请,对着桐原说:“桐原,写下你的名字吧,签了你就不属于这里了。”
那张薄薄的纸张被推到桐原面前,像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桐原颤抖着手,拿起笔,笔尖悬在纸上,那泪水晕开了少许墨迹。
整个学生会室安静得可怕,只剩下她压抑的、细微的抽泣声。
我看着这一幕,看着那个曾经一丝不苟的风纪委员此刻崩溃的模样,看着九条朔夜那不容动摇的侧脸,一种无力感和莫名的愤怒在胸中交织。
规则的铁腕,在此刻显得如此冰冷。
而那个躲在暗处发送照片的匿名者,其目的,似乎已经部分得逞了。
九条朔夜的话语如同最后的钟声,敲响了结局。
她看着那份签好字的辞退申请,神情没有波澜。
“嗯,桐原同学,我确实收到了你的申请书,辛苦了。”
她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事务性的终结感,宛若高高在上的女王将毫无利用价值的棋子抛弃一般的口吻,冷静到近乎残忍。
她没有再看桐原泪流满面的脸,仿佛那与她无关。
她将那张代表了辞退桐原同学的申请书再一次拿在手中,利落地放进了自己的抽屉里,伴随着抽屉合上的轻微“咔哒”声,她说道:
“这样就结束了,你自由了,桐原。”
“自由”这个词,在此刻听来充满了讽刺。这并非解脱的自由,而是被剥离了身份、被放逐出她曾视作荣耀之地的“自由”。
桐原千夏的身体晃了一下,仿佛最后支撑她的力气也被抽走了。
她没有再看任何人,只是深深地、几乎将身体对折般地鞠了一躬,然后猛地转身,几乎是跑着冲出了学生会室。
筱原书记别过头,不忍再看。
天城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目光追随着那逃离的背影。
我看着桐原同学离开的方向,走廊尽头早已空无一人,只剩下她方才绝望的泪水仿佛还残留在地板上,折射着刺眼的光。
我知道,此刻已经没有我们的事了。 我们只是这场“肃清”的意外见证者,甚至在一定程度上,成为了推动其发生的因素之一。
我简单地鞠了一躬,算是尽了最后的礼节。
而天城则是直接转身。
她拉开了学生会办公室的门,先我一步走了出去。
我紧随其后,手搭在门把上,准备将这令人窒息的空间彻底关闭。
而当我准备离开关上门的时候,我不经意的转身,看到了九条朔夜脸上的表情。
她没有在看筱原,没有在看那份辞退申请,她的目光,清晰地、笔直地投向即将离开的我。那个表情明确是对着我,我看不出喜怒哀乐,那张精致的脸上没有任何可以被简单定义的情绪。
但就在那短暂得几乎不存在的对视中,我似乎解读到了一丝……“这件事,就交给你了”的含义。
她清理了“内部”,维持了学生会的“纯洁”与规则的威严,而由此产生的“残局”——那个崩溃的桐原千夏,以及那个隐藏在暗处、意图不明的匿名者——她仿佛在无声地宣告,这已不再是学生会的事务,而是落入了我们这群“观察”者理应处理的范畴。
门,关上了。
轻响之后,是走廊里彻底的寂静。
天城站在几步之外,静静地看着我,似乎也在等我消化刚才那最后一瞥的含义。
我们都没有说话。
但一股无形的、比之前申请社团时更为沉重的压力,已经悄然落在了肩上。
九条朔夜用最残酷的方式,为我们“观察部”赋予了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沉重而真实的委托。
下午的课即将开始,我和天城也只能先放下刚才发生的一切,准备回去上课。
思绪却如同被风吹乱的蛛网,难以理清。
我回到教室的时候,白崎已经坐在她的位置上,她一脸忧心忡忡的看着我,眼神里写满了询问。
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也只能强装笑容的回应着她,微微摇了摇头,仿佛在说:没什么。
放学之后,我整理完书包,和白崎一起前往了社团活动室。
刚走出教室没几步,就看到铃似乎先一步在我们的教室门口等我们。
她不安地绞着手指,一见到我们,立刻迎了上来。
“前辈,白崎学姐。”铃开口叫了我们两个人。
看得出来她的神情也很担忧,小巧的眉头微微蹙起,仿佛在问是不是社团又出了什么问题。 她和白崎都敏锐地察觉到了中午那场“传唤”的非同寻常。
我看着她们两人关切的眼神,知道有些事情无法一直隐瞒,但显然不是在走廊里。
我开口道: “总之,先去社团活动室吧。”
我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更多的是需要找到一个合适谈话场所的坚决。
白崎和铃对视了一眼,没有再追问,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跟在我身旁。
我们三人穿过熟悉的走廊,夕阳将我们的影子拉得斜长。
这一次走向活动室的路,似乎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沉重。
我知道,我不得不将学生会室里发生的一切,以及那个我们共同目睹的、让人难以忘怀的事,告诉她们。
而天城,想必也早已在那里。
副教学楼的走廊光线略显昏暗,夕阳的余晖透过尽头的窗户,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扭曲的光斑。
当我们三人穿过中庭走廊到达副教学楼时,我看到天城站在那里。
她没有靠在墙边,只是静静地伫立在走廊中央,目光投向活动室的方向。
她似乎是在观察什么。
我们三人走上前去,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响。我开口问道:“天城……怎么了……”
我还没说完,我的目光随着天城的目光看去。
就在我们社团活动室的门口,那个熟悉的、此刻却显得无比渺小的身影,就这样蹲在我们的社团门口前,她将头深深地埋进了两腿之间。
她整个人蜷缩成一团,肩膀微微颤抖,那身原本代表着她身份与骄傲的校服,此刻却像一层沉重的、无法摆脱的枷锁。
“桐原同学……”
我小声地念着她的名字,声音很轻,但在寂静的走廊里却异常清晰。
白崎倒吸了一口冷气,用手捂住了嘴。
铃也睁大了眼睛,下意识地抓住了我的衣袖。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在被学生会驱逐,在最狼狈、最不堪的时刻,她为什么会来到这个她曾经试图取缔的地方?是走投无路的绝望,还是……某种她自己也无法言说的、微弱的希冀?
天城收回目光,转向我,她的眼神依旧平静,但那平静之下,是早已洞悉一切的了然。
我看着那个蜷缩在门前的,颤抖的背影。
我深吸一口气,向着那个绝望的身影,一步步走了过去。
我俯下身,视线与她齐平,走廊昏暗的光线在她泪痕交错的脸上投下斑驳的阴影,我轻轻的开口说道:
“桐原同学……”
声音尽可能地放缓,像是怕惊扰一只受伤的小动物。
桐原缓缓地抬起头。
那双曾经充满原则性和毅力的眼睛,此刻空洞而涣散,眼神如同经历了摧残饱受折磨之人,布满了血丝和未干的泪痕。
她看着你,却仿佛透过你在看一片虚无的绝望。
嘴唇翕动了许久,干涩的喉咙里才挤出破碎的声音。她缓缓的开口说道:
“八坂同学……抱歉……”
这声道歉轻如蚊蚋,却沉重得让人心口发闷。
她为什么要道歉?是为了之前对学生会的忠诚而针对我们?
还是为了此刻的狼狈出现在这里?
还是……
这句没头没尾的“抱歉”,包含了她此刻所有复杂难言的情绪——羞愧、悔恨、走投无路的茫然,以及一丝微弱的、连她自己都可能未曾察觉的求助。
你看着她这副模样,知道任何空洞的安慰都是苍白的。
我没有问她为什么道歉,也没有立刻追问详情,只是静静地回望着她。
走廊里一片死寂,白崎和铃屏息凝神,天城也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
所有的重量,似乎都压在了我和她之间这短暂而艰难的对视之中。
我知道,一直让她这样蹲在这里不是什么好办法。
她的状态显然无法自行站立,更不适合在这里久留。
“天城,白崎,来搭把手,扶她进去。”
“铃,把门打开。”
我对三人下达了算是一个帮忙的指令。
白崎和铃虽然还不知道中午发生了什么,但是她们并没有犹豫。
白崎立刻上前,脸上的担忧化为了行动力,她小心翼翼地避开桐原可能反感的身体接触,轻轻扶住她的一边胳膊,语气尽量轻快地说:“桐原同学,我们先起来,进去再说,好吗?”
天城没有说话,但她无声地走到了桐原的另一侧,她的动作不像白崎那样充满安抚意味,却带着一种稳定的、不容置疑的力量。
铃用力推开了活动室的门,仿佛为这个绝望的身影打开了一个可能的避难所。
在三人的协助下,蜷缩在地上的桐原千夏被小心翼翼地搀扶起来。
她的双腿似乎因为长时间的蜷缩和情绪激动而发软,几乎无法站立,身体的大部分重量都倚靠在了白崎和天城身上。
她没有反抗,只是任由她们摆布,眼神依旧空洞,仿佛灵魂已经抽离。
我们一行人,以一种缓慢而沉重的步伐,将失魂落魄的桐原千夏,迎进了这间原本属于你们的小小避风港。
门在身后轻轻关上,将外界暂时隔绝。
天城和白崎将桐原同学搀扶到了我的位置上,毕竟我的位置离门最近。
桐原同学依旧没什么反应, 身体微微颤抖,目光涣散地停留在虚空中的某一点。只是机械式小声地重复着:
“对不起,八坂同学……”
这重复的道歉像一首破碎的哀歌。
她到底对不起我什么呢?
是因为她的隐瞒间接导致了我被九条塑夜去问话?
还是因为擅自觉得是我暴露了她的秘密结果却不是我的羞愧?
还是单纯地觉得,自己此刻的狼狈和脆弱,成了我们的负担?
我不得而解。
我转身去倒了一杯温水,希望能让她冷静少许。将水杯递到她面前,语气尽可能平稳:
“桐原同学,请。”
然而,她仿佛没有看见,或者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结果,她没有接住我的水杯,手指甚至没有做出任何尝试接住的反应。
杯子就这样落在了地板上,发出刺耳的碎裂声,水也溅了出来,打湿了她的裙摆和地板,也溅到了我的裤脚。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桐原千夏似乎被这声音和冰冷的触感惊醒了一瞬,她低头看着地上的碎片和水渍,瞳孔猛地收缩,身体颤抖得更加厉害,眼泪再次无声地涌出,比之前更加汹涌。
“对……对不起……我连……连杯子都……”她的声音破碎不堪,充满了自我厌弃。
“没事的!没事的!”白崎立刻反应过来,连忙蹲下身,顾不上水渍,“一个杯子而已,没关系的,桐原同学!”
铃则是默默地擦拭着地板上的水迹,眼神里充满了担忧。
天城静静地看着地上碎裂的陶瓷片,又看了看崩溃的桐原,最后将目光投向了我。
我看着桐原那因极度自责而蜷缩起来的身影,看着地上那片狼藉,心中那个声音再次向我发出提问——你真的有能力“介入”这样深重的绝望吗?但此刻,看着她如同摔碎的杯子一般支离破碎的状态,我知道,无论如何,都不能就此转身离开。
我蹲下身,与白崎一起,平视着桐原,用尽可能沉稳的声音说道:
“桐原同学,看着我们。这里没有需要你道歉的事情。”
我的话似乎终于传递了过去。
“为什么?”桐原千夏猛地抬起头,泪眼婆娑中带着一种近乎痛苦的困惑,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颤抖,“为什么我这样对你们,给你添了这种麻烦,你们还能用这种方式对我?”
她的质问中充满了不解和自我鞭挞。她指的是之前严格审查社团的“敌对”,还是指的是此刻将麻烦和脆弱带到这个本该与她无关的地方。
在她遵循的非黑即白的规则世界里,这种“以德报怨”似乎是无法理解、甚至是不应存在的。
桐原似乎终于恢复了一丝神智。
那麻木的绝望被激烈的情绪冲开了一道口子,虽然这情绪是如此的痛苦。
我摇了摇头。
目光平静地迎上她混乱的视线,我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试图穿透她自我构筑的责难壁垒:“你只是在做你应该做的,桐原。”
我肯定了她在学生会时的立场,那并非出于私怨,“你没有做错什么。”
“在这里,”我补充道,目光扫过身旁的白崎、铃,以及静静站立的天城,“我们评判一个人的标准,或许和学生会……不太一样。”
白崎用力地点点头,眼神温暖而坚定。
铃虽然还有些怯怯的,但也小声附和:“前辈说得对……”
天城没有言语,但她那默认的姿态,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支持。
桐原千夏的目光在我们四人脸上缓缓移动,看着这些她曾经视为“问题”和“麻烦”的对象,此刻却成了她唯一可以蜷缩的避风港。
她那紧绷的身体微微放松,一直强忍的泪水再次决堤,但这一次,不再是完全绝望的哭泣,其中似乎混杂了一丝难以置信的、被接纳的酸楚与释然。
她再一次低下头,将脸埋在手心里,肩膀剧烈地耸动着,但这一次,不再是无声的崩溃,而是终于允许自己发出压抑的、哽咽的哭声。
我们围在她身边,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静静地陪伴着,让这泪水冲刷掉一些她背负的太久的重担。
待桐原同学稍微平稳了一些之后,经过了桐原同学同意的情况下,我将中午发生的事告知了白崎和铃。
我的叙述刚落,铃立刻用手捂住了嘴,眼睛因震惊而睁大。
铃:“怎么会……桐原学姐被开除了吗?”她的声音带着颤抖,充满了难以置信和同情,她看着蜷缩在椅子上的桐原,仿佛能切身感受到那份被剥夺了重要身份的痛楚。
而白崎的反应则更为直接和激烈,她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来,脸上因愤怒而泛红。
白崎:“那个九条会长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就这样把桐原同学开除了吗?”她的声音提高了八度,带着明显的不忿,“明明桐原同学她……她一定有她的苦衷啊!连解释和补救的机会都不给吗?这算什么学生会!”
桐原千夏听着她们的反应,尤其是白崎毫不掩饰的维护,身体微微一颤,将头埋得更低,但这一次,似乎并非完全出于羞愧,还有一丝……被理解的触动。
我看着情绪激动的白崎和受到惊吓的铃,又看了看沉默不语但显然也在消化这一切的天城,最后目光落在依旧脆弱的桐原身上。
我知道,仅仅是愤怒和同情并不能解决问题。
而这时,桐原千夏深吸了几口气,肩膀不再剧烈颤抖,她用袖子用力抹去脸上的泪痕,虽然眼睛依旧红肿,但眼神里恢复了些许清明。
她扶着椅子,有些摇晃地站起身,面向你,再次深深地低下头。
“对不起,八坂同学。”
这一次的道歉,不再是无意识的机械重复,而是带着清晰的指向和沉重的愧疚。
你看着她,没有立刻接受,而是平静地追问,想要厘清这份歉意的根源:
“所以,从刚才起你就一直在重复着对我的道歉,是为什么呢。”我回应着她。
你的追问让她身体微微一僵,她抬起头,目光闪烁,不敢与你直视,声音带着残留的哽咽和艰难:
“因为……中午会长问我这张照片的时候,我……我第一时间想到的可能是你做的……我下意识的就说出来了你的名字……”
她的话语断断续续,充满了悔恨。
“被会长听到了之后,她请筱原同学来这里请你……真的很抱歉,给你添了麻烦……”
她再次低下头,
“我也……自顾自的就这样怀疑你。”
她终于说出了心底最沉重的包袱。
在被九条朔夜强大的气场压迫、面对突如其来的“证据”时,出于恐慌和自保的本能,将嫌疑指向了最近与她有过交集、并且知晓她秘密的你。
这份下意识的指控,不仅让你被卷入风暴中心,也让她在事后被巨大的负罪感吞噬。
活动室里一片安静,白崎和铃都屏息看着你们。
天城也投来目光,似乎在观察我如何应对这份掺杂着软弱与愧疚的坦白。
我沉默了片刻。她的怀疑并非完全空穴来风,站在她的立场,那确实是合理的猜测。
“……我明白了。”我最终开口说道,语气里没有责怪,只有就事论事的平静,“在当时的情况下,会产生那样的联想,我并不意外。”
“但是,”我话锋一转,目光变得锐利起来,“现在你应该很清楚,我并不是那个拍照和发送邮件的人。那么,我们是不是该把精力集中在找出真正的‘那个人’上了?”
我将她的个人危机,巧妙地转化成了需要共同面对的问题。
这不仅给了她一个台阶,也将她拉入了同一个阵营。
桐原千夏怔怔地看着我,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是觉得我过于善良了吗,还是……
活动室的灯光在暮色中显得愈发温暖,将我们五人的身影投在陈旧的地板上。
空气里还残留着些许悲伤。
桐原同学的心情在那之后恢复了不少。
虽然眼眶依旧泛红,神情也带着疲惫,但那种令人窒息的绝望感已经消散。
她至少愿意抬起头,看着我们说话了。
此刻我们决定聊一聊今天的事。
围坐在那张熟悉的长桌旁,位置却有了微妙的变化。
桐原坐在我原本的座位上,那个离门最近的位置。
坐在她的左边是白崎,她脸上带着鼓励的笑容,时不时给桐原一个“没关系”的眼神右边是铃,她虽然还有些拘谨,但已经能主动给桐原递上一张新的纸巾。
我坐在铃的旁边,这个角度可以清楚地看到每个人的表情。
而天城则是依旧坐在那个属于她的,长桌尽头的位置。
“那么,”我率先开口,打破了这酝酿着话题的沉默,“桐原同学,关于那些照片,以及你打工的事,如果你觉得可以,能告诉我们更多吗?比如,你在那家店工作了多久?有没有注意到什么可疑的人?”
桐原双手捧着铃给她重新倒的热水,指尖微微用力。
“……大概,两个月左右。”她的声音还有些沙哑,“因为……家里的一些情况,需要钱。”她没有细说,但我们都能意会。她顿了顿,似乎在回忆,“店里平时客人虽然不少,但……我并没有特别注意到谁。大家都只是普通的客人……”
白崎忍不住插话,语气带着愤慨:“那肯定是有人故意偷拍然后寄给学生会的!太恶劣了!”
我看着桐原,问道:“桐原,在你认识的人里,有谁会这么做?或者,最近有没有和谁发生过矛盾?”
桐原迷茫地摇了摇头,眼神痛苦:“我不知道……只是……我在学生会的工作,难免会……得罪一些人。”
我的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敲,试图从混乱的思绪中抓住那一闪而过的灵光。
桐原痛苦的摇头意味着她毫无头绪,而作为目前唯一亲眼见过那些“证据”的人,压力自然落在了我的肩上。
我开始努力回忆。
脑海中再次浮现出手机屏幕上的那些照片。
那个角度,明显不是正常角度,更像是隐藏在某个角落,或者假装在使用手机时,趁机抓拍的。
偷拍者很小心,没有暴露自身,但刻意选取的构图让拍摄的主体就是桐原同学,清晰得足以辨认。
而且,对方不仅拍了,还甚至能发送到学生会的邮箱中——这显然是对校内架构有一定了解的人。
果然又是学生?还是身边的人?
这个念头让我心底泛起一股寒意。
我不由得想起了发生在铃身上的事,铃同样也是被身边的同学在网上肆意散布留言,导致现在的她失去了“柊柚希”这个虚拟主播的身份。
同样是隐藏在身边的恶意,同样是利用信息进行精准打击,摧毁对方珍视的东西。
手段如此相似,只是目标从白石铃换成了桐原千夏。
我的呼吸微微一滞,抬起头,目光扫过围坐在桌边的众人。
白崎还在义愤填膺地声讨着匿名者的卑劣,铃则忧心忡忡地看着桐原,而天城……她的视线不知何时也落在了我身上,那双清冷的眸子里似乎也掠过一丝与我相同的疑虑。
“等等……”白崎突然出声说道,声音因为自己的猜想而有些干涩,“桐原同学,铃酱,你们不觉得……这次的事情,和上次铃酱遭遇的,在某些地方很像吗?”
铃眼中闪过一丝惊惧,她显然也想起了那段不愉快的经历。
天城缓缓合上手中的书,发出了轻微的响声,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白崎同学的观察很敏锐。”她淡淡地开口,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针对性强,利用信息差进行攻击,意图摧毁目标在特定环境下的身份和名誉。这两起事件,在行为模式上,存在高度的一致性。”
她顿了顿,目光如同冰锥般刺向无形的敌人。
活动室内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那个,白石同学身上,也发生过类似的事吗?”桐原同学开口问道。
“说起来,桐原同学还不知道吧,”白崎接过话,语气带着一种混合着骄傲与心疼的复杂情绪,“铃酱她,可是一名很厉害的虚拟主播哦!”
“只是,以前了。”铃小声地补充,头垂得更低了,“现在已经不是了。”
“不是了?发生了什么?”桐原同学追问道。 她似乎从铃的身上看到了某种共鸣。
我深吸了一口气,那段不愉快的记忆再次浮现。“铃她……因为某些原因遭受同班同学的嫉妒,在她直播的时候,她的同学随意的将她还是学生的信息发送到了弹幕上,还诽谤她和陌生男子在学校里约会……甚至进行了照片偷拍随意散播……”
我回忆起了那件事。那些恶意的弹幕如同毒蛇,那场精心策划的诽谤几乎将铃推入深渊。
活动室里一片寂静。
桐原千夏愣住了,她看着眼前这个看似柔弱、甚至有些怯懦的后辈,完全无法想象她竟然背负着如此沉重的过去,并且经历过与自己此刻相似的、被可能是身边的人从背后捅刀子的痛苦。
“抱歉,白石同学,我什么都不知道,还对着你恶语相向,我真是个……”
桐原同学似乎是想起来了那天对着铃的发色的评判,再一次低下了头。
“没事的,桐原学姐,我知道,你只是作为学生会的成员做出了正确的勒令,染这一头粉头发是我自己的选择。”铃回应着桐原。
“为什么?白石同学?你是怎么做经历了这种事之后还能如此平淡的?”桐原看着这个眼前看似柔弱实则坚强的后辈,她完全无法想象,她是怎么做到的。
“因为,是前辈帮助了我,没有前辈的话,我一个人也没有办法走出来吧,前辈他是我内心最坚强的支柱。”铃一边说着,一边看着我。
“哦~铃酱,真的大胆呢。”白崎则是带着调侃的意味。
“所以说,那到底是什么意思啊,白崎。”我不解的问道。
没想到这一次,桐原同学也向我投来了嫌弃的目光。
“八坂同学,你的脑袋没有坏掉吧。”
“嗯嗯,这一点我也觉得呢,小八明明在某些方面特别的敏锐,但是在某些方面又特别迟钝。”
白崎似乎和桐原达成了某种共识。
而我则是完全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所以我到底是什么地方迟钝了啊。”
“白石同学,你也很辛苦呢。”
桐原反而同情起了铃。
“没事的,毕竟是前辈嘛。”铃口吻中带着一种无奈的语气,不过脸上的表情似乎并不在意。
短暂欢乐的调侃对话让我们暂时忘却了一时间沉闷的气氛。
只是我们终究要面对这件事。
我的目光沉静地扫过围坐在桌边的同伴。
我开口说道:“只能再去一趟那个女仆咖啡厅了吗?”
这句话说出口的瞬间,我脑海里立刻回想起那句‘再也不会来了’的内心吐槽,没想到这么快就又要再去了吗。
一种混合着无奈和宿命感的荒谬情绪涌上心头。
“诶?还要去那里吗?”白崎有些讶异,但随即脸上露出了“好像很有趣”的神色。
铃则显得有些不自在,小声嘟囔:“前辈……这次一定要管好眼睛……”
桐原千夏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着我,有感激,也有深深的歉意。
我开口说道。“既然线索可能在那里,我们就必须去。” 我将视线转向长桌尽头,“天城,你的想法呢?”
天城纤长的手指轻轻拂过书页边缘,抬眼看向我,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观察现场,获取信息,是分析‘现象’的基础。我没有异议。”
“好吧,”我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那就这么定了。明天放学后,我们一起去那家咖啡厅。”
“这次可是为了正事!”我心里默默强调了一句,仿佛是在对自己重申,也像是在提醒某个可能会失控的自己。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淡,暮色笼罩校园。
我们这个社团,为了揭开隐藏在暗处的恶意,不得不再次主动踏入那个充满“危机”的领域。我知道,这一次,我们不再是偶然闯入的客人,而是带着明确目的的调查者。
只希望,这次能有所收获,而不是再次陷入尴尬和麻烦的漩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