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中午,烈日当空,校园里却弥漫着一种不同寻常的骚动。
我和白崎、铃正准备前往食堂,却被教学楼前密集的人群吸引了目光,一群学生围绕在学生的公告栏前面。
人群窃窃私语,指指点点的氛围让人心生不祥。
我们三人对视一眼,挤了过去。
上面一则醒目的公告看起来十分刺眼。
白纸黑字,措辞冰冷而正式,如同它的发布者一样不带丝毫感情。
“经查证,学生会当中有成员违反校规,已经严重违反纪律,现已经将该学生辞退。希望各学生可以做好自己本分,不要违反记录。”
落款是:“学生会,九条朔夜。”
虽然没有点名,但这则公告像一把无形的匕首,不仅宣告了桐原千夏被驱逐的事实,更是将她最后的体面彻底撕碎,公之于众。
冰冷的文字下,是毫不留情的肃清和以儆效尤的警告。
“怎么可以这样……”铃捂住了嘴,“这岂不是让桐原学姐她……”
“太过分了!”白崎气得跺了跺脚,脸颊鼓了起来,“明明可以内部处理的事情,为什么要贴出来?那个九条会长到底想干什么?”
我没有说话,只是盯着那则公告。
九条朔夜这一手,不仅是在维护她所谓的“规则”和学生会的神圣性,更像是一种宣言——任何污点都必须被公开清除,毫不留情。
这也意味着,桐原的处境比我们想象的还要艰难。
她不仅要承受被驱逐的痛苦,还要面对全校师生异样的目光和猜测。
就在这时,我的目光穿过人群的缝隙,看到了一个熟悉又落寞的身影。
桐原千夏独自一人站在不远处的树荫下,正抬头看着公告栏的方向。
她脸上没有泪痕,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仿佛公告上那个被批判的人与她无关。
但她紧握的双拳和微微颤抖的肩头,暴露了她内心的波涛汹涌。
她也看到了我们,视线与我短暂交汇。
那眼神复杂难言,有羞愧,有难堪,还有一丝……认命般的绝望。
她迅速低下头,转身匆匆离开,仿佛多停留一秒都会被那些无形的目光灼伤。
“我们得加快速度了。”我收回目光,沉声对白崎和铃说道。
“诶?小八你是说……”
“去那家咖啡厅。”我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不能再等了。必须在事情进一步恶化,或者在桐原被这压力彻底压垮之前,找到线索。”
九条朔夜的公告像最后通牒,将原本或许还能暗中调查的事情,彻底推到了明面上。
放学后的夕阳将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我们五个人——我、天城、白崎、铃,以及始终低着头的桐原——沉默地在校门口集合。
桐原同学的脸上依旧一副难堪的神色, 她刻意走在队伍最后,目光躲闪,仿佛周围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她身上,看着那个被学生会“公示”的“问题分子”。我们知道,任何安慰此刻都毫无用处。
一种无声的默契在我们之间流转。
我们走出学校,前往附近的车站,再一次到达了青叶站,脚步比往常都要急促和沉重。
当那家熟悉的、装饰着蕾丝和暖色灯光的咖啡厅出现在眼前时,气氛变得更加紧绷。
来到了那家咖啡厅的门口。
我们推开门进去。
“欢迎回家,主人,大小姐们”
甜腻的招呼声再次扑面而来,但与上次不同,此刻听在我们耳中只感到一阵沉重。
店内依旧弥漫着甜点和咖啡的香气,女仆们带着职业笑容穿梭其中,但我们的目光都锐利地扫视着周围,试图寻找任何可能的线索。
桐原同学的脸上依旧一副难堪的神色,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似乎想躲在我们身后,避开那些熟悉的场景和面孔。
而我们也知道,此刻的安慰话语也没什么用, 唯一的安慰就是行动。
只能尽快找出那个拍摄的人。
一位看似是领班的女仆长带着完美的营业笑容迎了上来,她的目光扫过我们,却在看到我身后的桐原时明显愣了一下。
“千花?你怎么来了?今天应该没有你的排班吧。”她称呼着桐原在这里的化名,语气带着一丝疑惑和关切。
“那个,风花姐,我……”桐原同学似乎想说什么,但是又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她的手指紧张地揪着衣角,眼神躲闪。
这也难怪吧,毕竟没有办法将自己被偷拍的事情在这里正大光明的说起来。
其他客人也还这里,或多或少会影响其他客人对这家店的评价。
被称为“风花”的女仆长似乎也明白了什么。
她的目光在我们几人严肃的脸上逡巡了一圈,尤其是桐原那副欲言又止、带着羞愧和不安的模样,脸上的职业笑容稍稍收敛,多了几分了然和谨慎。
她看了看穿着学生制服的我们,说道:
“看样子,几位主人和大小姐们今天并不是来享受服务的呢,”她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体谅,“要不要先去后台呢?”
她能有如此敏锐的直觉还真是帮了我们大忙。
这避免了我们在公开场合解释的尴尬,也为我们提供了一个相对私密的谈话空间。
我立刻上前一步,代表大家回应。
“那就麻烦你了,风花小姐。”
风花女仆长点了点头,不再多言,只是对桐原投去一个安抚的眼神,便转身引领着我们穿过忙碌的厅堂,走向通往员工区域的门。
周围的女仆和客人们投来些许好奇的目光,但都被风花小姐用眼神和轻微的手势示意阻止了。
跟在她身后,走入略显狭窄、堆放着些许杂物的后台通道,与外面梦幻甜美的氛围截然不同,这里更像是现实的延伸。
后台通道里光线略显昏暗,空气中漂浮着清洁剂和淡淡咖啡豆混合的气味。
风花女仆长将我们带到一处相对安静的角落,这里堆放着一些还未拆封的纸箱,远离了前厅的喧嚣。
风花女仆长对我们开口问道:
“有什么事吗?”她的语气不再像在外面那样充满营业式的甜腻,而是带着一丝关切和认真,目光主要落在神情萎靡的桐原身上。
我们几个人对视了一眼。白崎和铃看向我,天城也点点头,示意由我来说明。
桐原则是低着头,双手紧紧交握。
我开口说道:
“其实呢……”
我整理了一下思绪,尽量用简洁清晰的语言,将在这家店所发生的偷拍事件,以及在学校桐原同学因为偷拍照片被发送到学生会后,被学生会辞退的事全部说了出来。我提到了照片拍摄的大概时间、角度,以及匿名邮件直接导致了她被九条朔夜勒令退出学生会的残酷结果。
在我叙述的过程中,风花小姐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疑惑,逐渐转变为震惊,最后染上了浓重的愧疚和难以置信。
风花小姐在听完之后,也是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她看向桐原同学说道:
“千花……抱歉,”她用的是桐原在这里的化名,声音里充满了歉意和懊恼,“没想到,在工作的地方发生这种事,还给你添了这么多麻烦……让你在学校里……”
她的话没有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作为店里的负责人之一,客人在店内偷拍员工并导致如此严重的后果,她感到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不,风花姐,”桐原同学猛地抬起头,急忙摇头,“是我,自己的问题……不是你的错。是我违反了校规,才给了别人可乘之机……”
她依旧习惯性地将过错揽到自己身上。
“现在不是追究谁对谁错的时候,”我适时地介入,将话题拉回正轨,“风花小姐,我们这次冒昧前来,是希望能找到一些线索。请问,在上周六中午一点左右,您或者其她员工,有没有注意到什么可疑的客人?或者,店内的监控……”
我将我们此行的主要目的抛了出来。
这是目前最直接,也可能是唯一能快速找到突破口的途径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风花小姐身上,等待着她的回答。
风花小姐看了看桐原同学,随后说道:“抱歉,我也帮不上什么忙,”她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带着无奈,但很快又振作起来,“不过,我也能理解这种心情。总之,要不要先去和店长商量一下?”
作为员工,她能做的有限。
我们几人对视了一眼,也同意了这个想法。这是目前最可行的步骤了。
在风花小姐的带领下,我们一行人上了二楼,木质楼梯发出轻微的嘎吱声。
二楼的氛围与一楼截然不同,少了甜腻的喧嚣,多了几分办公区域的安静。
走廊尽头是一扇朴素的木门。
风花小姐敲了敲门,说道:“神山先生,您在吗?”
她的声音在安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
门后传来一阵男声回应:“我在,请进。”
那声音听起来温和,带着些许中年人的沉稳。
风花小姐推开门,示意我们进去。
我深吸一口气,率先踏入了这间“店长办公室”。
我们一行人鱼贯而入,办公室比想象中要简洁,书籍文件整齐地码放在书架上,只有空气中淡淡的烟味提示着主人的生活习惯,一名约摸40岁上下的中年男性正端坐在电脑前。
他穿着熨烫平整的白衬衫,戴着细框眼镜,气质沉稳。
然而,我注意到,他的桌子上有一张倒扣着的相框。
被称为神山的男性开口说道:“怎么了,风由理?”他先是对风花小姐说道,风由理似乎是风花小姐的名字,随即目光越过她,落在了桐原身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疑惑,“还有,千夏,你今天怎么会过来?你今天应该没有排班吧。”他直接叫出了桐原的本名。
“店长,其实……”风花小姐——或者说风由理小姐——上前一步,将我们刚才复述的事情再一次复述给了面前这名名为神山先生的男性。
在他聆听的过程中,原本平和的表情逐渐收敛,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着。
在他听完了之后,脸上的神色也开始凝重起来,回应着说:“居然会有这种事……”他的眉头紧锁,视线转向桐原,带着明显的关切和一丝怒意,那怒意并非针对桐原,而是针对这起事件本身。
然后他的目光看向了我们,继续说道:“抱歉,还没自我介绍,蔽姓神山,是这家店铺的店长。”
我们:“神山先生,你好。”我们几人几乎异口同声地回应,微微鞠躬。
神山店长站起身,他的态度很郑重:“首先,我要代表店里向千夏道歉,在我们的工作场所发生这样的事,是我们的安全管理疏忽。”他对着桐原微微欠身,随后看向我们,“也感谢各位同学为了千夏的事情特意前来。作为店长,我会全力配合,找出这个偷拍者。”
他的表态干脆利落,带着一种成年人的责任感和担当,这让我们都稍微松了口气。
“神山先生,”我抓住机会直接提出请求,“我们想知道,上周六一点左右,店内的监控录像是否还能调取?那个时间点或许能拍到可疑的人。”
神山店长点了点头:“我明白你们的来意了。监控设备一直在运行,风由理,你去把昨天的监控记录调出来,重点是一楼大厅,时间围绕中午一点前后。”
“是,店长。”风花姐立刻应声,快步走向角落的另一台电脑。
随着风花小姐的操作,监控录像的画面开始跳动,时间戳定格在上周六中午十二点五十分左右。
我们几人,包括神山店长,都屏息凝神地围在电脑屏幕前,目光紧紧跟随着画面中穿梭的人影和定格在座位上的顾客。紧张的气氛在狭小的办公室内弥漫。
画面清晰度尚可,能分辨出客人的大致穿着和动作。
我们仔细搜寻着,试图找到那个拿着手机、行为鬼祟的身影。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画面快速播放,记录着当时店内的繁忙与寻常。
我看着电脑上的监控,大脑飞速运转,努力回忆着照片拍摄的角度和背景细节。
根据记忆中的构图,我大致判断出拍摄者当时可能身处的位置,指向了屏幕上对应的区域——那是一个靠近角落,被一盆大型绿植和装饰性立柱部分遮挡的卡座。
然而,当我们聚焦在那个区域,将画面放大、放缓速度仔细查看时,心却沉了下去。那个卡座本身,以及它侧后方的一小片区域,恰好处于两个摄像头覆盖范围的交界处。
我指了指电脑屏幕上的某一块区域说道:“可惜,居然是监控拍摄的死角。”
我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失望。画面中,那个卡座的桌面和客人的下半身清晰可见,但客人放在桌下的手、以及可能朝向桐原方向拍摄的手机,却完美地被立柱的阴影和绿植宽大的叶片所遮挡。我们能看到有客人坐在那里,却无法确定他是否就是那个偷拍者,更无法获取其清晰的面部特征或其他有效信息。
“怎么会这样……”白崎不甘心地凑近屏幕,仿佛想用目光穿透那层阻碍。
铃也露出了沮丧的表情。桐原咬紧了下唇。
神山店长皱紧了眉头,显然对这个结果也感到十分遗憾和恼火:“这是我们监控布局的疏失,没想到……”
我和天城都没有开口说话,而是继续朝着后面的监控看下去。
画面一帧帧跳动,记录着那个死角区域附近的动态。在1点01分左右,一名女仆走到了他们身旁, 看样子是准备为那桌客人点餐或服务。
“抱歉,风花小姐,请停下来。”我立刻出声。
风花小姐听着我的指示,将监控停住。
“稍微倒退5秒左右。”我继续指示着风花小姐。
“对,就是这里。”我和天城几乎是同时开口。
风花小姐停了下来。 画面定格在女仆正要走向那张桌子,身体恰好微微侧转,面部虽然没有完全朝向主摄像头,但另一个位于收银台附近、角度更广的摄像头,可能捕捉到了她的侧脸以及她视线所及的方向。
此刻,那片监控依旧没有拍到那两名坐在那里的顾客的脸。
他们依旧隐藏在阴影和绿植之后,如同两个模糊的幽灵。
白崎:“怎么了,小八,琉璃亲?这也没有拍到什么啊。”她有些着急地问道。
我摇了摇头说:“不,虽然没有拍到那张桌子的顾客,但是,你们看。”
我指了指屏幕,“是不是拍到了走过去准备帮他们点餐的女仆小姐?”
此话一出,众人都明白了我的意思。
既然无法直接从偷拍者那里获取信息,那么当时为他们服务的女仆,很可能与偷拍者有过直接接触!
她或许看到了他们的样貌,听到了他们的声音,甚至可能注意到什么不寻常的细节!
神山先生微微眯眼,看了看监控上的女仆,说道:“是光小姐。”
公室内弥漫着一种混合着期待与紧张的寂静。
神山先生的目光再次扫过电脑屏幕上定格的画面,确认了那名女仆的身份。
神山先生看了一眼今天的排班表之后,对着风花小姐说道:“风由理,麻烦你下楼一趟,将光小姐叫上来好吗。”
听到神山先生的请求,风花小姐站起身来,回复到:“我明白了,店长。”
随后下楼去了。
门被轻轻带上,短暂的等待时间里,我们每个人都有些兴奋,仿佛在迷雾中终于看到了一束确切的指引光。
白崎:“太好了,小八,琉璃亲,你们的眼睛可真厉害。”她忍不住拍了拍我的肩膀,语气里满是钦佩。
我微微摇头,庆幸自己没有放过那个细微的线索。
我的目光转向桐原,桐原同学此刻也是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虽然我不知道她想什么,但能看到她紧握的拳头稍稍放松了些,眼中重新燃起了微弱却真实的光。
总之,不一会,风花小姐将那一位光小姐带了上来。
名为“光”的女仆跟着风花小姐走进了办公室。
她看起来年纪很轻,可能比我们大不了几岁,穿着与其他女仆无异的服装,就是头发较长,遮住了脸庞。她先是礼貌地向神山店长问好:“店长,您找我?”
神山店长点了点头,神色严肃:“光,这几位是千夏的同学和朋友。他们想向你了解一下,关于上周六中午,你服务靠近角落、那桌被绿植遮挡的客人时的情况。”他示意了一下监控画面。
光小姐的目光顺着店长的手指看向屏幕,当她看到那个熟悉的位置时,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
她转向我们,尤其是在看到桐原时,眼神中透露出复杂的神色。
我和天城对视了一眼,由我开口,尽量用平和的语气问道:“光小姐,关于那桌客人,你还记得什么细节吗?比如他们的外貌、年龄、或者有什么特别的举动?任何信息都可能对我们非常重要。”
光小姐抿了抿嘴唇,似乎在努力回忆,又像是在权衡什么。
她的手指不自觉地捏住了裙角。
光小姐像是在回忆什么细节,我们每个人几乎都在等她开口。
等待的时间总是焦急的。
每个人的神情都很紧张,目光紧紧锁在她脸上,都希望在这里能找到突破口。
可惜的是。
光小姐想了一会,摇了摇头,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困惑和歉意:“抱歉,店长,我对周六这一桌客人已经没有什么印象了。周末客人很多,我实在记不清具体是哪一桌了……请问,他们怎么了吗?”
她的回答合情合理,周末的忙碌确实可能让她对特定客人记忆模糊。
但在光小姐的口中没有得到我们想要的答案,我们所有人几乎都难以掩盖内心的失望。
白崎的肩膀垮了下来,发出一声无力的叹息。
铃失落地低下了头。
桐原眼中那刚刚亮起的光芒瞬间黯淡下去,她甚至微微后退了半步,仿佛无法承受这接踵而至的打击。
连神山店长也皱紧了眉头,显然对这个结果感到无奈。
神山先生对着光小姐说了一声“辛苦了”之后,她便回去继续工作了。
光小姐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仓促离开了办公室,门关上的轻响仿佛也关上了我们刚刚看到的唯一缝隙。
沉重的失望感如同实质般压在每个人肩头。
办公室里只剩下我们、店长和风花小姐。
空气凝滞,几乎能听到彼此失落的呼吸声。
唯一的线索就这样又断了。
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闭上眼,强迫自己冷静。
我开始在头脑中思考,毫无疑问,那个座位上确实有两个人。
监控画面不会骗人,虽然看不清脸,但轮廓和动作显示那是两个相对而坐的客人。
而且在我的回忆中,角度也确实是那张桌子。
照片的透视关系和背景细节都与那个死角位置吻合。
怎么办?就这样结束了?
不甘心。
桐原那绝望的泪水,公告栏上冰冷的辞退通知,还有那个隐藏在暗处、肆意伤害他人的混蛋……这一切难道就要因为一条断掉的线索而无可奈何地画上句号?
快想想,还有什么办法!
我催促着自己的头脑。
宛如困境下的囚徒准备殊死搏斗。
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过滤着每一个细节。监控、死角、女仆、客人、时间点……像碎片一样在脑海中旋转碰撞。
等等——客人?
我的眼睛猛地睁开,视线重新聚焦在电脑屏幕上定格的画面。
那个穿着连帽衫、隐藏在阴影中的身影……我们一直试图从“谁拍的照片”这个角度去思考,但如果换个方向呢?
“神山先生,”我的声音因为急速思考而有些沙哑,但带着一种新的、锐利的确定性,“除了监控,店里……尤其是结账时,会记录客人的支付信息吗?比如信用卡,或者电子支付的记录?”
我的问题让所有人都是一愣。
神山店长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睁大,随即露出了恍然和一丝赞许的神色:“有的!如果是电子支付或刷卡,我们的POS机系统会保留交易记录,并且通常会关联到具体的订单时间和服务器编号!
虽然不一定能直接锁定到个人,但至少可以知道是哪一笔订单,甚至可能追溯到支付账户的部分信息!”
希望,如同黑暗中重新燃起的火苗,虽然微弱,却再次照亮了前路。我们找到了另一条可能追查到那两名“客人”的途径!
“小八!你真棒,没想到你居然可以想到这个”。白崎继续对我说道,用力拍了下我的后背,声音里满是振奋。
“前辈,厉害……”铃低下了头,声音渐弱, “铃……什么都做不到……我能听出她语气里的自责和无力感,她同样迫切地想要帮忙。
桐原同学则是对着铃说道:“没事的,白石同学,大家已经帮我很多了。”
她的声音虽然依旧带着疲惫,却多了一丝温暖。
但我此刻无暇过多回应她们的对话,我的目光紧紧跟随着神山店长在电脑上快速操作的手指。
他打开了店内的交易记录系统,输入日期和时间范围进行筛选。
屏幕上的数据飞速滚动,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找到了,”神山店长沉声说道,鼠标停在了一条记录上,“上周六,下午1点08分,角落区域,桌号B7,服务员工号对应的是……光。支付方式……”他顿了顿,眼神变得锐利,“是信用卡支付。”
“能……能看到名字吗?”桐原的声音带着颤抖的期待。
神山店长操作了几下,调出了更详细的信息,最终给出一个名字:“鸠山志明”。
“鸠山……志明?”我下意识地念出这个名字。
它听起来很普通,甚至有些陌生。
鸠山志明。
我默念着这个名字,将它深深烙印在脑海里。
无论他是谁,他很可能就是那个按下快门,将桐原推向深渊的黑手。
而找到他,就是我们“观察部”接下来必须完成的。
暮色四合,街灯渐次亮起,将我们的影子拉长又缩短。
“喂,小八,你还是去将桐原同学送到家吧。”白崎对我说道。
“前辈,白崎学姐说的对,桐原学姐现在一定还有些难过。”铃也补充说道。
就连天城也开口:“去吧,她需要一个人陪着。”
经历了这样的一天,被公开辞退,线索又几经波折,此刻的桐原内心定然充满了不安和脆弱。
也许是因为撞破她的秘密的人是我吧,这份责任似乎自然而然落在了我的肩上。
总之我点了点头,说道:“我知道了。”
随后对着他们三人说了一声“再见”。
看着她们三人走向检票口后,我转身,小跑着追上了前方那个独自走在回家路上、显得有些单薄的背影。
“桐原,我送你回去吧。”
见到我跑过来的桐原有些意外, 脚步顿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但是还是回复着我:“不,不用了,都这么晚了,你再不回去,家里人会……”
她下意识地用常理来推拒,带着不想再麻烦别人的客气。
“没事的,”我打断她,语气平静,“我是一个人住,再晚回去也不会有人说我的。”
“哎?”她显然没料到这个答案,“八坂同学是一个人住?”
我点了点头说:“嗯。”
短暂的沉默后,她似乎是为了打破这微妙的氛围,也可能是单纯的好奇,轻声问道:“你的父母呢?”
“他们在秋田的老家。”我简单地回答,没有过多解释。
桐原同学点了点头, 没有继续追问。
但眼神似乎有些带着相同的意味,那里面没有了之前的惊讶,反而沉淀下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像是找到了某种……同病相怜的共鸣?
我们并肩走在逐渐安静下来的住宅区街道上,一时无话。
暮色温柔地笼罩着我们,脚步声在宁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就在前面了。”过了一会儿,桐原指了指不远处一栋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公寓楼。
“嗯。”我应了一声,陪着她走到公寓楼下。
她停下脚步,转过身,面向我,深深地鞠了一躬。
“今天……真的非常感谢你,八坂同学。还有……大家。”
她的声音依旧很轻,却比之前多了几分力量。
“没什么。”我摇了摇头,“早点休息。”
我正准备转身离开。
桐原同学突然开口喊住了我:
“八坂同学!”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急切,在安静的公寓楼下显得格外清晰。
我转过身去回应着她:
“怎么了,桐原同学?”
暖色的路灯光线勾勒出她的轮廓,她站在公寓门口,双手紧张地交握在身前。
她的表情有些扭捏, 眼神游移,似乎在为即将说出口的话积蓄勇气。她深吸了一口气,才断断续续地开口说道:
“已经这么晚了……不介意的话……来我家吃个晚饭再走吧……”
这句话仿佛用尽了她很大的力气,说完后,她立刻微微低下头,耳根似乎有些泛红,不敢直视我的眼睛。
这和她平时在学校里那个一丝不苟、甚至有些严肃的风纪委员形象相去甚远,流露出属于她这个年龄少女的、略带笨拙的真诚与感激。
这是一个出乎意料的邀请。我微微一怔,看着她局促不安却又带着期待的神情,拒绝的话似乎很难说出口。
而且,经历了这样动荡的一天,她或许真的不希望立刻独自面对纷乱的思绪。
我沉默了几秒,这短暂的间隔让她更加紧张,手指用力地绞在一起。
“……不会太打扰吗?”我最终开口,语气温和。
“不会的!”她立刻摇头,抬起头来看向我,眼神坚定了一些,“只是……很普通的家常菜……”
她找到了一个更合理的理由。
暮色温柔,路灯将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我看着眼前这个努力从绝望中挣扎出来,并试图用自己方式表达感谢的少女,点了点头。
“好吧,那就打扰了。”
一抹真正放松的、浅浅的笑容终于在她脸上绽放开来。
我跟在她身后,走上通往她家的楼梯。
空气中弥漫着老旧公寓特有的、混合着烟火气和生活痕迹的味道。
桐原用钥匙开了门,对我说了一句:“请进。”
我微微点头,示意了一下。
脱下鞋子,整齐地放在玄关略显陈旧的鞋柜旁。
桐原同学在我身后关上了门,随后也来了一句:“我回来了。”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回到家的放松,与在学校时的紧绷截然不同。
我听到房间内似乎有什么动静。
一扇房门被打开,两个像是初中生模样的少年少女从房间里走出。
走在前面的少年个子已经挺高,他看到我时愣了一下,有些疑惑,但还是开口说道:“姐姐,你回来了。”
哎?桐原同学居然有弟弟?后面那一位?是妹妹?
我这样想着。
跟在少年身后的女孩看起来更小一些,有些怯生生地抓着哥哥的衣角,偷偷打量着我。
“哦,大志,我回来了,”桐原对着弟弟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语气轻快了些,“稍等一会,我马上做饭哦。”
她熟练地将书包放下,仿佛卸下了一部分重担,又变回了照顾弟弟妹妹的姐姐角色。
“姐姐,这位是……?”被称为大志的弟弟将目光投向我,带着少年人直率的好奇。
“这位是八坂前辈,姐姐在学校里的……朋友。”桐原介绍道,在“朋友”这个词上似乎微妙地停顿了半秒,“八坂同学,这是我弟弟大志,还有妹妹小惠。”
“你们好,打扰了。”我向他们微微颔首。
“你、你好,八坂前辈。”大志有些拘谨地回礼。
而小惠则只是飞快地看了我一眼,又把脸埋在了哥哥身后。
“大志,带小惠先去写作业吧,饭好了我叫你们。”桐原一边说着,一边系上了挂在厨房门后的围裙,动作麻利。
“嗯。”大志点了点头,拉着妹妹又回到了房间,但关门前还是忍不住又看了我一眼。
客厅里暂时只剩下我和桐原。
她打开冰箱,看着里面的食材,微微蹙眉,似乎在思考做什么。
“那个……桐原,不用太麻烦,简单点就好。”我开口道,不想给她增加太多负担。
“没关系的,”她转过头,对我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疲惫,却也有种踏实的感觉,“只是很普通的饭菜。而且……谢谢你愿意留下来。”
她说完,便转身开始忙碌起来,洗米、择菜,动作流畅而专注。
我站在客厅里,看着她在厨房小小的空间里穿梭。
这个小小的、由她支撑起来的家,与学校里那个被规则和压力包围的学生会风纪委员形象重叠在一起,让我对她有了更具体的认知。
那份她所坚守的“规则”,或许不仅仅是为了学生会,也是为了守护这个她倾注心血的小小世界吧。
我在客厅里稍坐了一会。
厨房里已经传来了一些香味。
是味增汤和煎鱼的味道,很家常,却让人感到温暖。
说起来,没想到桐原同学还会做饭,而且似乎很熟练。
不过最令我意外的是桐原同学家里居然还有弟弟妹妹。
说起来,她打工的理由,会是因为这个吗?为了补贴家用?为了照顾弟弟妹妹?
又过了一会,厨房里传来桐原同学的声音,对我喊到:“抱歉,八坂同学,可不可以帮我去叫一下大志和小惠,喊他们准备吃饭了。”
我朝着厨房回应了一声:“我知道了。”
我站起身来,看向刚才那扇打开的门走了过去。
是这个房间吗?
我这样想着,敲了敲门。
“那个,大志同学?姐姐喊你们吃饭了哦。”
屋内传来了一声“明白了”之后,脚步声逐渐靠近,然后打开了门。
大志看着我,身后则是紧紧跟着的小惠。
小惠依旧有些怕生,只敢露出半张脸。
我点了点头说:“嗯,吃饭了。”
随即,我转身再一次准备走回客厅,不过实际上也没有几步路。
而当我走到刚才我坐着的位置的时候,我看到桐原同学穿着围裙,手里端着菜从厨房里走出来。
她额角带着细微的汗珠,脸颊因为忙碌和热气显得有些红润。
暖色的灯光照在她身上,将她周身那股在学校里的冷硬气息软化了许多。
这一刻,眼前的景象莫名地让我联想到——像极了新婚妻子从厨房里做好了菜出来,对着忙碌了一天的丈夫说道“辛苦了”的场景。
我猛地摇了摇头。
不行不行!居然对着桐原同学有这种奇怪的幻想!
试图把这荒谬的画面从脑海里驱逐出去。
这太失礼了,而且完全不符合我们之间的关系。
桐原同学则是对我说道:“还站在哪里干嘛?过来坐下吃饭吧。”
她的语气很自然,带着一丝催促,仿佛我站在这里发呆是件很奇怪的事。
她将手中的盘子放在客厅中央的小矮桌上,那里已经摆好了碗筷。
“啊,好。”我有些窘迫地应了一声,赶紧走到桌边坐下。
大志和小惠也依次坐了过来。
小小的餐桌被四口人围坐,显得有些拥挤,却也充满了生活气息。桐原解下围裙,也坐了下来,双手合十:
“我开动了。”
我们也跟着说道:“我开动了。”
晚餐是简单的煎鱼、味增汤、炖煮的根茎蔬菜和米饭,但味道很好,是那种充满心意的家常味道。席间,大志偶尔会好奇地问我一两个关于学校的问题,小惠则一直安静地吃饭,只是偶尔会偷偷瞄我一眼。
桐原一边照顾着弟弟妹妹,一边也和我聊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刻意避开了今天发生的那些不愉快。
我们简单聊了聊学校的事。
随后,大志突然看向我,好奇的问我:“八坂前辈,你是姐姐的男朋友吗?”
他问得直接而天真,眼神里没有任何杂质,只有纯粹的好奇和对姐姐的关心。
听到这话的桐原同学差点被味增汤呛到,猛地咳嗽起来:“咳咳咳!大志,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她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不知道是因为呛到还是因为羞恼,慌乱地放下碗,眼神根本不敢看我。
大志却没有退缩,反而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执拗继续说道:“因为,姐姐几乎没有带过朋友回来,学校里也总是维持着风纪委员的样子,一放学,也总是只会打工,根本没有和朋友去玩过,街上也总有些男生和女生牵着手” 他的声音低了一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和自责,“我总觉得……姐姐交不到朋友,也没办法好好谈一次属于自己的恋爱,是我们害的……”
这句话像一根细小的针,轻轻刺入了房间里的空气。
小惠也停下了吃饭的动作,默默低下了头。
听到这番话的桐原同学也有些不知所措,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呢……今天是怎么了……”她似乎想用严厉的语气掩饰,但效果甚微。她无法反驳弟弟列举的事实,而那隐含的自责更是让她心头酸涩。
我看着这一幕,看着桐原那副在学校里绝不可能出现的、混合着狼狈、羞赧和心疼的复杂表情,看着大志和小惠那带着歉意的眼神,心中了然。
这个家庭,彼此依靠,也彼此背负着沉重的爱。
我放下筷子,目光平静地看向大志,语气认真地说道:“大志,你姐姐在学校里是很受尊敬的风纪委员,做事认真负责,很多人都知道她。她不是交不到朋友,只是……”我斟酌了一下用词,“她选择把更多的时间和精神用来照顾你们,因为她很重视你们。而且,”我顿了顿,看了一眼依旧不敢抬头的桐原,“我们一直都是‘朋友’,对吧,桐原?”
我将“朋友”这个词稍稍强调,既回答了大志的问题,澄清了关系,也给了桐原一个台阶。
桐原猛地抬起头看向我,眼神里充满了惊讶和……感激?她迅速点了点头,顺着我的话说道:“是、是的!八坂同学是……是姐姐的朋友哦……!”她的解释依旧有些磕巴,但脸上的红晕稍微褪去了一些。
大志看着我们,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哦……这样啊。”他好像稍微释怀了一些,但眼神中还是有点将信将疑。
小惠也悄悄抬起头,偷偷看了我一眼。
吃过了晚饭以后。
大志和小惠回到了房间里,似乎继续写起来了作业。
桐原同学则是将吃过的碗筷放到了水槽中,准备开始做家务。
我看着桐原同学在厨房间中忙碌的背影,那背影单薄却挺直,承载着远超她年龄的重担。
不经想着,在学校里需要扮演好风纪委员,在打工的场景需要扮演一名完美的女仆,在家里则是要扮演好一个姐姐。
桐原同学,她一定很辛苦吧。
这个念头沉甸甸地压在我心头。
我这样想着,然后我也走进了厨房,走到了她的身边,开始帮她一起洗碗。
她看着走到身边的我,并没有抬头,只是很平静的说:“不用了,这种小事我自己来就好了。” 语气里没有抗拒,更像是一种习惯性的、不想麻烦别人的客气。
“没什么,既然吃了一餐饭,就该做些什么回报一下。”我拿起另一个海绵,挤上洗洁精,语气自然地回应。
“那是什么,你还真是一个奇怪的人。”桐原同学似乎是在反驳着我什么,但是脸上却是带着笑意。 那笑容很浅,带着些许无奈,却也有一丝被分担了重量的轻松。
我们并肩站在水槽前,沉默地洗着碗。
水流温热,泡沫细腻。
“刚才,谢谢你了,对大志那样说,他啊,其实是个心思很细腻的孩子。”
我们之间沉默了一会,桐原同学突然开口对我道谢说道。
“没事的,虽然只是我单方面认为的,但是我觉得,桐原也已经把我当朋友了。”
她洗碗的手,停顿了一下,随后又恢复了洗碗的动作。
而我则是自顾自的继续说道。
“大志他,真是个好孩子,小惠也是,知道你为了这个家,付出了很多,他们也很懂事,不吵也不闹。”
“是吗,谢谢,可是,我总觉得,我这个做姐姐的,还是亏欠他们太多了。”
话音刚落,我们两人又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说起来。”我看了看厨房中还剩下的一份用保鲜膜仔细包好的饭菜,继续说道,“那一份饭菜是?”
意识到气氛不对的我,立刻转换了一个话题。
“给妈妈的,”她手上的动作没停,声音轻柔,“她今天是晚班,估计还有4个小时才下班,我给她留了一份晚饭。”
“那么,你的父亲呢?”
话一出口,我有些后悔,这或许触及了过于私人的领域。
果然,听到我提到父亲,她刷碗的手停滞了一下,水流冲在她僵住的手指上。
随后又恢复起来, 但动作似乎慢了一些,说道:
“在我三岁的时候,他似乎就离开了,抛弃了我的母亲和当时的我。”
她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但那份刻意维持的平静之下,是多年沉积下来的伤痕。
“抱歉,我不知道。”我低声道。
“没什么,”桐原同学摇了摇头, “又不是你的错。而且,我也扛过来了。”
扛过来了,简单的四个字,背后是她多少年的早熟、坚韧和默默承受。
我看着她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柔和的侧脸,心中那份想要守护这个秘密、找出真相的决心,变得更加清晰和坚定。
碗洗完了,我们擦干手。
厨房里恢复了整洁。
“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我说道。
“嗯,今天……真的谢谢你。”她送我到了玄关。
离开桐原家,走在回自己那座空荡公寓的路上,夜风微凉。我的脑海中回响着她那句“我也扛过来了”。
这一次,我不会让她一个人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