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以后,我让大家先回家。
我并没有将偷拍者是女仆这件事告诉大家,只是再一次提出了送桐原同学回家。
桐原同学今天有排班,而我则是陪同着她第三次来到了那家女仆咖啡厅。
当然,我也没有告诉桐原同学偷拍者是女仆,我只是告诉她,希望可以找个位置观察一下客人。
她换上那身熟悉又刺眼的女仆装,融入店内的工作节奏,而我,则选择了一个相对隐蔽却能观察到大半区域的卡座,默默地观察着。
点单的女仆带着职业性的甜美笑容离开后,我强迫自己进入状态。
目光如同扫描仪,仔细掠过每一位女仆的身影——风花小姐正在前台熟练地安排工作,光小姐端着托盘穿梭于各桌之间,还有其他几位我叫不出名字的女仆……
只是,在这种氛围中调查确实令人有些……心神不宁。
柔和的灯光,甜美的香气,女仆们摇曳的裙摆和刻意放软的声线,共同构筑了一个极具迷惑性的环境。老实说,这个装扮真的很犯规。视线总是不由自主地被那些精心设计的细节吸引——让我的视线确实有些……
难以集中。
那被白色丝袜紧紧包裹、勾勒出柔和曲线的小腿;那随着动作微微晃动、系在颈后的可爱蝴蝶结;还有那偶尔因为弯腰服务而若隐若现的、由低胸设计所强调的……我猛地喝了一口冰水,试图用冰凉压下心头那股莫名的燥热和注意力涣散。
不行,八坂,你在干什么?现在不是被这种表象迷惑的时候!我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虎口,疼痛让我稍微清醒。
不过……我的视线忍不住的凝聚到桐原同学身上。
她正微微弯腰,为邻桌的客人介绍菜单,侧脸的线条在暖色灯光下显得格外柔和。
果然,她很可爱。
尽管我清楚地知道,她的那种笑容或许是营业性的,是经过训练的模式化表情,但嘴角扬起的弧度,眼睫低垂的瞬间……
但是,真的很可爱。
而且,她穿女仆装真的很合适。
那身黑白为主色调的服饰,与她平日里严谨的校服或是朴素的常服截然不同,仿佛将她身上某种被压抑的特质释放了出来。
白丝又将她腿部的曲线勾勒出来,从脚踝到膝弯,流畅的线条带着一种青涩却又无法忽视的吸引力。
简直对男人是完美的杀器。
我的目光不受控制地滑向那危险的边界——甚至那裙摆和丝袜中的绝对领域,在灯光下泛着微妙的光泽,随着她细微的动作,那一小段肌肤若隐若现,仿佛隐藏着无尽的秘密……
简直就是极品……
啊!八坂!你在做什么!
一个冰冷的声音如同警钟般在脑海中炸响。
冷静下来啊!你是来调查的!不是来看桐原同学穿女仆装的啊!
我猛地收回视线,几乎是狼狈地低下头,双手紧紧握住了冰冷的玻璃杯,试图用寒意让自己清醒。
太糟糕了,这种时候居然会产生这种多余的念头。
如果连自己的注意力都无法控制,还谈什么找出偷拍者?
然而,或许正是因为不想去在意,反而令人更会在意。
脑海中甚至开始浮现白崎,铃,穿女仆装的样子。
白崎穿上女仆装,大概会对我说:“呀,主人,今天的菜单是蛋包饭哦,要不要用魔法让她变得好吃呢?是吗,需要吗?那就施展魔法了哦!”她一定会是那种活力满满、把营业台词说得像真的一样的类型,笑容比店里的灯光还耀眼。
铃……的样子?大概会是:“前…….前辈,铃,今天穿的是女仆装哦……前辈要看铃穿女仆装的样子直播吗?”声音细小,带着羞怯,脸颊肯定红得像苹果,但眼神里或许会有一丝期待。哦!好像也很不错。
思绪不受控制地继续蔓延,仿佛要凑齐所有熟悉的面孔。
此时,脑海中一个身影传来,那个身影……清冷、疏离,与这甜腻的环境格格不入——
“怎么,你还要在脑海里想像我穿女仆装多久啊。”
天城冷不丁的声音响了起来!
而我的思绪被吓了一跳,几乎要从座位上弹起来。我猛地抬头,心脏狂跳,不是因为她突然出现,而是因为……她怎么会知道?!难道我的想法写在脸上了?
环顾四周,并没有看到天城的身影。刚才那是……极度心虚产生的幻听?不,那声音太清晰了,仿佛就在耳边。
好险好险,我拍了拍胸口,再怎么样也不应该去想天城穿女仆装。那画面太有冲击力,也太不敬了。想象她穿着这种轻飘飘的蕾丝裙,用那双看透一切的眼睛望着我,说出“欢迎回家……”
但是,如果她穿女仆装,也会……也会对我说,欢迎回家吗?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被我压了下去。
我几乎能想象出她那张毫无波澜的脸,用背诵化学公式般的平淡语调念出那句台词的样子……不,还是算了吧,那种场景光是想象就让人脊背发凉,而且大概率会被她用看垃圾一样的眼神凝视。
结果,到桐原同学下班的时候,我都没有找到一丝可疑的地方。
无论是风花小姐、光小姐,还是其他女仆,她们的表现都完美得无懈可击,至少在我的观察下是如此。
要么是对方隐藏得太深,要么就是我的判断出了差错。
桐原同学下班,我自然也没有理由继续待着。
和她又一次走在回家路上。
我们沉默地并肩而行。
她并没有看我,我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当我走到车站的时候,我和她告别。
我正要转身,她却拉住了我的衣角。
动作很轻,带着犹豫,但那细微的力道却清晰地传了过来。
我停下动作,看向她。她依旧低着头,路灯的光晕勾勒出她泛红的耳廓。
对我说道:“那个……就是……今天也可以来吗?”
我转过身去,看着她,她低着头。声音细若蚊蚋,几乎要融进夜风里。
短暂的沉默后,她像是生怕我误会,急忙补充道:
“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是大志,大志他说还想见你!”
什么啊,是大志想见我啊,果然,男人之间的友谊总是见一面就能碰撞出来的嘛。
看着她因为找借口而更加通红的脸颊,和那紧紧拽着我衣角、仿佛生怕我拒绝的手指,我心底某个角落柔软了下来。
“是吗,是大志想见我啊,那就没办法了。”
听到我的回答,她猛地抬起头,眼睛里闪烁着如释重负和一丝微小的喜悦,但很快又低下头,小声说:“嗯……那就……走吧。”
衣角上的力道松开了。
我跟在她身侧,再次走向那栋熟悉的公寓楼。
夜风吹拂,带来她身上淡淡的、与店里甜腻香气不同的清新气味。
“我回来了。”
桐原同学回到家,再一次对着家里应了一声。
她的声音比昨晚稍微放松了一些。
房间里立刻传来脚步声。
大志和小惠走了出来。
“大哥哥,你来了!”看到我的到来,大志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兴奋 眼神亮晶晶的。
“大哥哥……你好。”就连小惠这次也对着我打了一声招呼,虽然声音依旧很小,还躲在大志身后,但比起昨天的完全躲藏,已经是很大的进步。
“你们好。”我回应着他们,对着大志点了点头,也尽量对小惠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好了,我开始做饭,你们还是先继续学习吧。”桐原同学再一次系起围裙, 动作熟练地走向厨房。
大志却没有立刻回房间,他凑到我身边,压低声音,带着点小男子汉的分享欲:“大哥哥,我今天的数学测验,比上次高了十分哦!”
看着他脸上求表扬的神情,我配合地露出惊讶的表情:“哦?很厉害嘛。”
得到肯定,大志显得更高兴了。
小惠虽然没说话,但也偷偷从哥哥身后探出半个脑袋,好奇地看着我们互动。
我看着桐原在厨房里忙碌的背影,热水、洗米、切菜……每一个动作都透着一种为家人付出的专注。
大志和小惠围绕在我身边,虽然陌生感尚未完全褪去,但一种奇妙的、类似“家人”的温馨氛围正在悄然形成。
这与我所习惯的独居生活截然不同。
没有冰冷的墙壁和空旷的回声,有的只是锅碗瓢盆的轻响,孩童的低语,和食物渐渐弥漫开的香气。
一种陌生的暖流,悄无声息地浸润着我一直以来刻意保持疏离的内心。
我知道,我来到这里的最初理由——调查、保护、履行承诺——依然成立。
但在此刻,似乎又多了一点别的、难以言明的东西。
或许,是想要守护这份他不曾拥有、却在桐原家感受到的,微小而真实的温暖。
和大志他们聊了一会之后,他们回去了屋里写作业。
客厅里安静下来,只剩下厨房传来的细微声响。
我看着桐原同学一个人忙碌的背影,系着围裙,在灶台和水槽间穿梭。
昨晚是无奈下的同行,今晚却是她主动的邀请。
我站起身来,走进厨房,说道:“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没事,坐在那里吧,”她头也没回,专注地看着锅子里翻滚的汤汁,“毕竟是我喊你过来的,还是没有理由让客人帮忙的。”她依旧守着那份客气和坚持。
我摇摇头说道:“不,还是让我做些什么吧。”我的语气很坚定,“至少现在,我可以替你分担一些。”
她似乎愣了一下,切菜的手停了下来, 随后放下菜刀,转过身来看向我,眼神里有些许讶异,但更多的是一种被理解的柔软。说道:“是吗……那就拜托你切菜了,我要专心看着锅子。”她指了指旁边洗好待切的蔬菜。
“了解。”我回应着她。
洗了个手,我开始进行切菜。拿起菜刀,手法算不上多么娴熟,但至少稳当。胡萝卜被切成均匀的薄片,洋葱也被利落地处理好。
桐原一边看着锅子,一边用余光看着我切菜的手势,脸上渐渐露出惊讶的表情。
“哎,”她忍不住出声,“没想到你还真的有一手。”语气里带着一丝刮目相看的意味。
“这种还是小问题,”我继续着手上的动作,语气平淡,“毕竟,我是一个人住嘛,所以也会自己做些什么。”这并非炫耀,只是陈述一个事实,一个与她为了家人而做饭不同的、出于生存需要的理由。
她沉默了片刻,目光从我手上移开,重新看向咕嘟冒泡的锅子,轻声说:“……这样啊。”
“说起来……八坂同学。”桐原的声音打破了专注切菜的节奏。
“叫我八坂就行了,”我头也没抬,继续着手上的动作,“不用加敬语。”
“这怎么行?”她有些迟疑。
“没事的,”我停下刀,侧头看了她一眼,“毕竟我也一直在叫你桐原,不是吗?”
她似乎思考了一下,才轻声尝试:“是吗…八…坂…”
“我在。”我自然地应道,重新开始切菜。
咳, 她清了清嗓子,仿佛在给自己鼓劲,继续开口说道:“八坂,为什么你会一个人住?”
听到她问这话,这次则是我切菜的手停了下来。
她立刻察觉到了我的异常,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问了不该问的问题,连忙说道:“不想说的话就不说!抱歉,我问了不该问的。”她的语气带着懊恼和慌乱。
我沉默了几秒,将菜刀轻轻放下。摇了摇头,说道:“没什么,只是一件很无聊的事。”试图用轻描淡写带过,但连我自己都能感觉到,我的表情略有阴沉。
桐原看着我的表情, 没有追问,眼神里却多了分理解和歉意。随后说道:“是吗,那就不问了。”她迅速转移了话题,语气恢复了平时的温和,“好了,饭也快做完了,麻烦你叫大志他们一声,好吗?”
“好。”我点了点头,感激她没有深究。转身离开厨房时,能感觉到她的目光短暂地停留在我的背影上。
就这样,我和桐原家第二顿一起的晚餐就这样开始了。
依旧是煎鱼、味增汤和一些时蔬,依旧是一些简单的饭菜 但味道似乎比昨晚更合口味。
只是多了一些家人的陪伴,这种体验对我来说也是难能可贵的。
与我那间只有自己呼吸声的公寓相比,这里的每一丝声响都充满了生命的温度。
大志一直活泼的提问,从学校趣事问到我的兴趣爱好,充满了少年无尽的好奇心。
桐原适当的阻止大志过于活泼的话语,轻声说着“大志,好好吃饭”、“别问那么多没礼貌的问题”,但眼神里并没有真正的责备,反而带着一丝纵容和淡淡的笑意。
小惠虽然没有说什么,依旧安静地吃着饭,但是听到我们的交谈也会偶尔笑一笑,那双和大志相似的眼睛弯成好看的月牙,不再像最初那样完全躲藏起来。
我坐在他们中间,回应着大志的问题,偶尔和桐原交换一个无奈又好笑的眼神,看着小惠腼腆的笑容。
一种奇异的平静感包裹着我。
那些关于偷拍者、关于学生会、关于三天期限的沉重压力,在这个小小的空间里,仿佛被暂时隔绝在外。
正当我们四人沉浸在这这种温馨的时候,
门突然开了。
一个中年女人回来了。
她穿着略显朴素的通勤装,脸上带着长期劳作后的倦容,但眉眼间能看出与桐原相似的轮廓。
桐原同学立刻站起身,语气带着些许惊讶地问道:“妈妈?今天这么早就回来了吗?”
被问道的中年女人在玄关换了鞋子,没有立刻走进来,而是有些疲惫地直接坐在了玄关的台阶上,回应着桐原同学:“嗯,今天打烊时间早,不需要等那么久……”她的声音有些沙哑,随即,她似乎才注意到餐桌旁多了一个陌生身影,目光越过桐原落在了我身上。“哦呀,家里原来有一位客人啊。”
桐原妈妈站起身来,看到了我。
我连忙站起身,微微鞠躬,保持着礼貌回应道:“你好,伯母,我是八坂,多有打扰。”在这种情形下被桐原的母亲撞见,让我有些措手不及。
“请别在意,”桐原妈妈摆了摆手,脸上挤出一個温和但难掩疲惫的笑容,“这位同学,你是,千夏的朋友?”她打量着我,眼神里带着好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欢迎,千夏她……好久没有带朋友回来过了。”
她的语气里带着感慨,似乎还有些许欣慰。
“妈妈!”桐原同学忍不住出声打断,脸颊瞬间染上了红晕,语气里带着窘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羞恼,仿佛不想让母亲过多探究。
这一刻,小小的客厅里气氛变得有些微妙。大志和小惠也安静下来,看着我们。
大志和小惠吃完了之后回了房间继续写作业。
他们乖巧地收拾好自己的碗筷,离开时还悄悄对我眨了眨眼。
虽然他们表面上说着要复习作业,但是我大概也清楚,桌子坐不下五个人,他们两个人是考虑让妈妈吃一顿热菜吧。
而桐原同学则是走进厨房,给桐原妈妈将饭盛好拿出来。
“谢谢你,千夏,总是这样麻烦你。”桐原妈妈接过饭碗,语气里充满了疲惫的感激。
“没什么,”桐原摇摇头,声音很轻,“妈妈才是家里最辛苦的那个人。”
看着这样的对话,我意识到,我该退场了。
这是属于她们家人的时间,我不应再打扰。
“那个,时间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我开口说道。
“我送你。”桐原突然回应着我,语气有些急促,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啊……不……”我被桐原突如其来的反应吓到了, 连忙想拒绝。送到车站未免太郑重其事。
“啊,不,那个,就是……”桐原突然也被自己的反应吓到了,脸颊泛起红晕,眼神游移,似乎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完全没了平时在学校里的那种冷静。
“姐姐!我有题目不明白,来教我一下,好吗?”
大志的声音从房里传出。
桐原则是一副怎么偏偏是这个时候的表情,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房间方向,很是为难。随后对我说:“等我一会。”
就这样,她走进了房间。
门被轻轻带上。此刻,只剩下我和桐原妈妈独处……
空气仿佛凝固了。
我站在原地,有些手足无措。
桐原妈妈默默地吃着饭,房间里只剩下碗筷轻微的碰撞声。
她吃了几口,才缓缓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落在我身上,那眼神似乎能看穿很多表象。
“八坂同学,是吗?”她开口,声音比刚才缓和了一些。
“是的,伯母。”我恭敬地回应。
“千夏她……”她斟酌着词语,眼神里带着母亲的复杂情绪,“在学校里,还好吗?她很少和我们说学校的事,最近看她似乎……特别累。”
她果然察觉到了桐原的异常,显然桐原并没有将学生会的事情告诉她。
“桐原她……在学校很认真,也很负责。”我选择了一个安全的回答,避开了敏感部分。
桐原妈妈轻轻叹了口气,没有追问,只是喃喃道:“是嘛……那就好。”她又吃了几口饭,像是随口问了些问题。
桐原妈妈和我寒暄了一会,我也只是机械地回应着。
而短暂的沉默,让我意识到,我该说些什么。
喉咙有些发干,一个或许越界,但此刻不得不问的问题脱口而出:
我开口,问出了一个不怎么适合的问题:“那个……桐原同学她的父亲,也就是您的丈夫,桐原先生他……真的抛弃了你们吗?”
此话一出,我感受到桐原妈妈身上散发出一种凝重的气氛。
那并非九条朔夜那种带有攻击性和压迫感的气场,而是一种沉甸甸的、混合着巨大悲伤和多年隐忍的苦楚。
她没有看我,只是默默放下了碗筷,双手交叠放在膝上。
她沉默了几秒,才低声对我说道:
“千夏那孩子似乎很信任你,只是……她……跟你说的,是‘抛弃’,对吗?”
我点了点头,说道:“是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着。
她又陷入了沉默,像是在与过去的记忆搏斗,又像是在权衡是否要对一个外人揭开这道深可见骨的伤疤。
她似乎在考虑什么,犹豫再三。
最终,她像是下定了决心,抬起头看向了我,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对我说道:
“八坂同学,其实……她的爸爸,并没有抛弃我们……”
她停顿了一下,吸了一口气,仿佛需要巨大的勇气才能说出接下来的话:
“她的父亲,我的丈夫,桐原一马……他是一名消防员。在15年前……因为一场火灾,冲入火场救人……牺牲了。”
什么!
牺牲的……消防员……不是抛弃,而是英雄式的逝去?
这句话如同晴天霹雳一般,让我一下子有些反应不过来。
这与我之前听到的、甚至桐原自己也深信不疑的“被抛弃”的叙事截然相反!
巨大的信息差让我一时失语。
我带着难以置信的语气问道:
“那个……桐原同学她……不知道吗?”
桐原妈妈摇了摇头, 脸上浮现出深深的疲惫和愧疚。
“不……我只是告诉那孩子,她的父亲‘去了很远的一个地方,暂时没有办法回来’。”她的声音带着哽咽。
“一开始,她还会相信,还会等着爸爸回来……结果,因为上小学时,身边有些孩子总是说她没有父亲……是‘被抛弃的孩子’……久而久之,她好像……就不再相信父亲会回来了,甚至开始相信了那些伤人的话……认为自己是被‘抛弃’的了……”
她的话语里充满了作为母亲的无力与心痛。
为了保护年幼的女儿免受“死亡”这个残酷概念的直接冲击,她选择了善意的谎言,却没想到这谎言在现实的压力和孩童的恶意下扭曲变形,最终成了刺向女儿内心的另一把刀。
我看着这位独自将三个孩子拉扯大、承受着丧夫之痛、还要面对女儿误解的母亲,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桐原千夏那份超乎常人的坚韧、责任感,甚至是对“规则”的恪守,在此刻似乎都有了更深层次的来源。
这个真相,比单纯的“被抛弃”更加沉重,也更加令人心痛。
它改写了我对桐原千夏的所有认知。
而此刻,这个沉重的秘密,被她母亲托付给了我。
我该如何面对对此一无所知、甚至心怀怨恨的桐原?
这个真相,又该在何时,以何种方式,让她知晓?
我还沉浸在知晓那个令人悲伤过往的故事中。
脑海里反复回响着桐原母亲那哽咽的声音,还有那个属于英雄的、却最终导致家庭破碎的结局。
这与桐原一直坚信的“被抛弃”的认知形成了巨大的、令人窒息的落差。
而这时,桐原同学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对我说:“让你久等了,我们走吧。”
她的声音将我暂时从翻涌的思绪中拉回现实。
“啊…….哦…….” 我仿佛宕机一般,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发出一些无意义的音节,动作也有些僵硬。
僵硬的和桐原妈妈道了一个别,桐原妈妈的表情也十分凝重,似乎觉得将这件事告诉我还是有些不妥了。
桐原同学和我一起下了楼。
她还是决定送我到车站。
一路上,我宛若被抽干了灵魂一般的行尸走肉,脚步机械地移动着。
看着身边的桐原,她微微低着头,侧脸在路灯下显得安静而柔和,完全不知道此刻我心中正为她翻江倒海。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个真相太过残酷,也太过突然。
她对自己那“抛弃”了十五年的父亲可以说是毫不知情,那么,该怎么样才能告诉她真相呢? 直接说出来?“桐原,你父亲不是抛弃了你,他是英雄,他因为救人去世了。”——这太残忍了。这个误会了十五年的真相在告知她的那一刻,她会崩溃吗? 她一直用“被抛弃”作为自己必须坚强的理由,如果连这个理由都被颠覆……
我无法想象那会对她造成多大的冲击。
“怎么了?从刚才就不说话。”
桐原的话将我思绪拉了回来。她停下脚步,有些担忧地看着我。
“啊,嗯……没事。”我慌忙避开她的视线,试图掩饰内心的波澜,声音干涩。
“刚才开始你就怪怪的,”她微微蹙眉,“啊!是不是妈妈说了什么奇怪的话?你别在意。” 她似乎想到了什么,脸上露出一丝窘迫,下意识地为母亲可能说了什么“多余”的话而道歉。
“没有,”我强迫自己挤出一个还算自然的笑容,虽然感觉肌肉很僵硬,“伯母只是……问了问学校的情况。没什么奇怪的。”
这个谎言让我感到一阵愧疚,但我别无选择。现在绝不是说出真相的时机。
她似乎稍微放心了些,点了点头:“是吗……”
我们继续沉默地走向车站。这段路似乎比以往都要漫长。
我知道,这个秘密我不能一直隐瞒,但在那之前,我必须找到合适的方式,也必须确保她足够坚强到能够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