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四的社团活动室,气氛比往日更加沉闷。
午后的阳光斜照进来,却驱不散笼罩在几人心头的迷雾。我坐在桌前,面前摊开的笔记本上写着三个名字,笔尖无意识地在上面来回划动。
神山先生提供的排班表像一张清晰的网格,将嫌疑范围大大缩小。
周六和周一两天,有同样排班的女仆有三位:
风花小姐,光小姐,以及橘花小姐。
大概偷拍者就在他们三个人之中了。
这个结论让我稍微松了口气,至少不再是漫无目标。
可是,即便如此,三选一的概率还是有些无从下手。
三个人都有机会,都有能力。风花小姐作为领班,权限最高,行动最自由。
光小姐之前面对询问时那明显不自然的“记不清”依旧是个巨大的疑点。
而那位橘花小姐,我们对她几乎一无所知。
“怎么样,小八?有头绪了吗?”白崎凑过来,看着笔记本上的三个名字,眉头拧成了疙瘩,
铃也担忧地看着名单,小声说:“前辈,我们该怎么办?”
老实说,现在的我也没有头绪。
三个名字,三个可能性,像三团纠缠在一起的线头,找不到开端。
问题在于这三个人的动机,以及如何使用发送到学生会邮箱这件事。
这两个核心疑点如同坚固的锁,找不到匹配的钥匙。
而我则是一脸茫然。
“要是可以知道动机就好了。”我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无力感。
白崎和铃看着我伤脑筋的样子,开口对我说道:“小八,要不要先吃点什么?饿着肚子不是什么好事。”
“对对,前辈,吃点什么吧。”
我看着他们两个人对我的关切,回应道:“谢谢。”
说着,我要站起身来,放松了一下僵硬的肩膀。
视线自然地落在正在从包里拿出便当盒的铃身上。
她今天将头发编成了更精致的样式,别上了一枚小巧的发卡。
随后我看了看铃,说道:“铃,你今天好像换了个一个发型。”
正在拿出便当盒的铃听到我这么说,动作慢了一拍,脸上闪过一丝被注意到的惊讶和细微的喜悦,随后开口说道:“前辈……你有注意到啊。”
我回应着:“是啊,毕竟和昨天发型不一样吗,还是很快就是看出来……”
和昨天发型不一样?
一个简单的、关于“外表改变”的观察……
慢着?
大脑中某个沉睡的区域被猛地激活!一个几乎要被遗忘的画面强行挤入了我的思绪——杉野老师那些旧照片里,那个脸上有着烧伤疤痕的转学生!
那个烧伤的女孩子?
难道说……
如果……如果那个因为疤痕而被孤立、眼神阴郁的转学生,并没有从此消失在过往的尘埃里呢?
如果她……通过某种方式,极大地改变了自己的外貌——比如,利用精湛的化妆技术完全遮盖了脸上的疤痕——然后以一个全新的身份、一个普通的容貌,重新出现在了某个地方……
比如……那家女仆咖啡厅?
这个想法让我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逆流,如果这个猜想成立,那么“动机”就可能源于那段被孤立的、充满痛苦的过去,可能源于对拥有“正常”外貌和生活的他人的嫉妒或怨恨!而“如何发送邮件”那张毕业照很大概率说明,她曾是樱立高中的学生!
我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眼睛死死地盯着笔记本上那三个名字——风花、光、橘花。
她们之中,谁……会是那个成功“改头换面”的幽灵?谁那看似平常的面容之下,隐藏着一段布满伤痕的过往和一颗充满恶意的内心?
“前辈?你怎么了?”铃被我骤然变化的脸色吓到,小声问道。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我的目光锐利地扫过那三个名字。
调查的方向,在这一刻,发生了颠覆性的转变。我们寻找的,或许不仅仅是一个偷拍者,更是一个精心伪装、潜伏在众人视线之下的,“归来”的亡灵。
此刻我的心思已经不在吃饭上。
白崎和铃已经将便当摆在了桌上,而我则是已经跑了出去。
“抱歉,我不吃了。”
身后传来她们困惑的呼喊,但我已无暇回应。
时间如同沙漏般飞速流逝,我必须抓住这稍纵即逝的灵光。
我再次回忆起那个有些烧伤疤痕的女孩,那张在陈旧照片上显得格格不入的、带着阴郁与伤痕的脸。
错不了,我一定在咖啡厅里见过!那种挥之不去的既视感,原来根源在这里!不是具体的五官,而是某种更深层的气质,或者某个瞬间的眼神……被那身女仆装和精致的妆容巧妙地掩盖了!
可是,是谁呢? 风花?光?还是橘花?她们三人的面孔在我脑中飞快轮转。
如果能知道名字的话,事情说不定就都解决了!那个转学生的本名!有了名字,就能与咖啡厅的员工信息进行比对,就能找到决定性的关联!
去问杉野老师?她不记得。
天城老师?也行不通。
我的思绪在绝望的边缘疯狂探索,像溺水者寻找浮木。
我的思绪开始飞速运转,现在还能给我提供帮助的,果然只有她……
那个唯一一个,可能拥有超越我们所有人信息渠道,能够穿透时间迷雾,调阅陈旧档案的人。那个将规则视为圭臬,冷静到近乎冷酷的……
我的脚步奔向那里,去寻求一个不可能向我伸出援助之手的人那里。
学生会室。
我知道这近乎奢望。
九条朔夜没有理由帮助我,尤其是在我未能如期找出偷拍者的情况下。
她更可能的是冷眼旁观,甚至借此施压。
但我没有别的选择了。
这是唯一一条可能直接通往答案的捷径。
我需要那个名字,那个连接着过去与现在、疤痕与伪装的、关键的名字!
走廊在脚下飞速后退,我的心跳与脚步声重合,如同擂响的战鼓。
无论前方是冰冷的拒绝还是更深的陷阱,我都必须去闯一闯。
为了桐原,也为了揭开那个隐藏在甜美笑容下的、伤痕累累的真相。
我停在学生会室那扇厚重的木门前,深吸一口气,抬手,敲响了它。
成败,在此一举。
“请进。”
那阵清冷的请进再一次响起。
我推开门,走了进去。
房间内只有她和正在一旁整理文件的筱原书记。
看到来的人是我,九条塑夜脸上露出一副“怎么,你已经知道什么了”的表情看着我,对我说道:“八坂同学,你气喘吁吁的跑到这里来,是想告诉我,偷拍的人,已经找到了吗?”
她的开场白直接而充满压力,将我置于必须给出成果的位置上。
我和九条塑夜的第三次交锋,开始了。
听到她的问题,我摇了摇头, 目光坦诚地迎向她,说道:“抱歉,还没有。”
一丝极淡的、类似于“果然如此”的神情在她眼底掠过。她身体微微后靠,双手交叉置于颌下。
“那么,你来这里是做什么呢?”她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不会是想邀请我吃午饭吧?”
和你这种气场的人在一起吃午饭的话我宁可选天城。
我内心立刻反驳,但脸上不动声色。
我知道任何迂回都是浪费时间,直接抛出了我的请求,一个近乎僭越的、打破常规的请求:
“我有一件事,想寻求学生会的帮助。”我停顿了一下,清晰地说道,“我希望九条学姐可以允许我,查看过往毕业生的个人信息。”
此言一出,连一旁默默记录的筱原书记都停下了笔,有些愕然地抬起头。
九条朔夜那万年不变的冰冷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不是愤怒,而是极度的审视。
她的目光像两把手术刀,仿佛要剖开我的头颅,看看里面究竟藏着怎样的逻辑和意图。
短暂的沉默后,她终于开口,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我需要一个理由。”
没有直接拒绝就有希望。
我这样想着。
“您的这个要求合情合理,”我点了点头,组织着语言,“请您耐心的听我说。”
“实际上,关于桐原同学的那件事,我已经有了眉目。”
我迎着九条塑夜审视的目光,清晰地陈述道,“现在的所有线索都指向一张樱立高中毕业照上,一个脸上有烧伤疤痕的毕业女生。她很有可能就是那个偷拍者。”
我稍作停顿,让她消化这个信息。
“所以,我希望九条学姐您能够行使学生会会长的权限,将对应年份的毕业生资料调出来。我需要调查那个人究竟是谁。”
我将自己的要求清楚地说了出来,目光平静地落在九条塑夜身上,等待她的回应。
室内的空气仿佛因我的请求而变得更加凝滞。
九条塑夜没有立刻回答。
她微微向后靠向椅背,指尖轻轻抵着下唇,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依旧停留在我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玩味的探究。
“烧伤疤痕……”她轻声重复着这个关键特征,语气里听不出太多波澜,“仅凭一个模糊的特征,就想翻阅受保护的毕业生档案……八坂同学,你的请求,可并不寻常。”
她的话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又像是在给我施加压力。
“正因其不寻常,才更需要查证。”我毫不退缩地回应,“这不仅仅是关于桐原同学是否违反校规,更关乎有人利用过往的伤痕,对在校生进行恶意的针对和陷害。我认为,学生会有责任厘清真相,阻止这种隐藏在暗处的伤害。”
九条塑夜沉默了片刻,最终,那看不出情绪的脸上,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有趣的推论。”她终于再次开口,“那么,告诉我,八坂同学,你究竟是在为桐原千夏寻求公正,还是在满足你自身……那‘伪善者’的怜悯呢?”
我知道,这个女人想要听到的答案绝不是“公正”两个字。“为了满足好奇心”或者单纯“为了帮助同学”这种答案,那只会让她觉得幼稚或天真。
我必须给她一个她无法拒绝,且符合她立场和身份的理由。
我深呼吸一口气,抬眼看着她,语气沉稳而清晰:
“九条学姐,您之前也说过,这件事已经关乎学校的名声和秩序。而据我现在所知道的,有人利用从本校毕业的身份,恶意针对在校生,这本身就是对学校声誉的挑战。我此刻的请求,仅仅是和您一样,想要维护学校的名誉和不容侵犯的规则罢了。”
我将动机拔高到了与她职责相匹配的高度。
九条塑夜听到这个回答,她的眉梢几不可察地挑动了一下,眼神里清晰地传达出“居然来这一手吗?”的意外。
她沉默地注视了我几秒,那目光仿佛在重新评估我的价值。
随即,她轻轻点了点头,像是终于对这场交易达成了共识。
“是吗,”她的声音恢复了平时的冷淡,但其中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许可,“既然是为了学校的话……”
她侧过头,对身旁如同静影般的书记说道:
“筱原,带他去吧。”
得到了九条塑夜的同意之后,筱原书记沉默地对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便转身在前引路。
我们穿过空旷安静的走廊,来到了位于教学楼深处的学校图书室。
这里有一片独立的区域,收藏着历届学生的毕业纪念册和相关的学籍资料,空气中弥漫着旧纸张和岁月沉淀的特殊气味。
“筱原同学,两年前毕业的学生资料大概在哪里呢?”我打破沉默,低声问道。
“两年前的资料是吗,请跟我来。”他的声音很轻,几乎融入了这片寂静之中。
我看着眼前这个面容清瘦、总是戴着眼镜,如同影子般跟在九条塑夜身边的书记。
他走路时几乎不发出声音,存在感稀薄得惊人。
说起来,这还是我第一次单独和他说话。 我这样想着。
筱原莲带着我走到了图书室最里侧的一排书架前。
他仰头看了看书脊上的年份标签,手指在整齐排列的档案册上滑过,随即精准地从其中抽出了一份整理好的、封面标注着相应年份的厚重资料夹,转身递向我。
“八坂同学,两年前毕业的学生资料都在这里了。”
“谢谢你。”我正想从他手中接过,却发现他并未立刻松手。
他的手指微微用力,神情变得有些凝重,透过镜片看向我的目光里,似乎蕴含着不同于以往的复杂情绪。
他缓缓开口,声音比刚才更低沉了几分:
“桐原她……就拜托你了。”他顿了顿,像是斟酌着用词,“会长她……只能这么做。”
这句话,透露了筱原莲个人的倾向,也暗示了九条塑夜所处位置的不得已。
我看着他镜片后那双带着些许担忧和恳切的眼睛,点了点头,郑重地回应道:
“我明白。”
听到我的回答,筱原莲似乎稍稍松了口气,这才松开了拿着资料夹的手。那份承载着过往与真相的重量,此刻,完全落入了我的手中。
我紧紧攥着那份沉甸甸的毕业生资料,几乎是一路小跑,直奔教师办公室。心脏在胸腔里急促地跳动。
跑到办公室门口,我刹住脚步,急促地敲了敲门。
“请进。”天城老师那熟悉而温和的声音从门内传来。
我立刻拉开门,视线迅速扫过办公室,精准地锁定在靠窗的那个座位。
“杉野老师!”
我几乎是冲到了她的座位旁,气息因为奔跑而有些微喘。我的突然出现和急切模样显然引起了两位老师的注意。
“怎么了,八坂,这么急?”天城老师从她的办公桌后站起身,关切地走了过来,眉宇间带着一丝疑惑和严肃。
“老师,我想,答案应该就在那张毕业照和这份资料里了。”我扬了扬手中那份从图书室取来的档案。
听我这样说,天城老师脸上的表情立刻变得严肃起来,而坐在位置上的杉野老师,则是一如既往地带着点茫然和置身事外的神情,仰头看着我。
“怎么了,八坂同学?”杉野老师开口问道,语气里带着些许困惑。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话语清晰:“那天!我在走廊上不小心碰撞到您,帮您捡起散落的那些毕业生相册的时候,我问过您,其中有一张上面有个脸上带着烧伤疤痕的女孩,您还记得吗?那张照片,现在还在您这里吗?”
杉野老师眨了眨眼,像是努力在记忆库里搜索,然后她看了看身旁表情严肃的天城老师,像是终于从某种迷雾中抓到了线索。她恍然大悟般地“哦!”了一声。
“照片啊……”她一边说着,一边熟练地拉开自己办公桌的抽屉,在里面翻找了几下,“在这里哦。”
说着,她将那张有些年头的毕业合照拿了出来,递到我面前。
那一刻,看着那张终于再次出现在眼前的照片,感受着手中毕业生档案的重量,我知道,所有的线索即将交汇,被时光尘埃掩盖的真相,就要浮出水面了。
“您是说,她的名字就是这个吗?”我指着资料上一个被圈出的名字,再次向杉野老师确认,声音因紧绷而略显低沉。
“是的哦,”杉野老师点了点头,语气带着些许回忆起来的恍然,“那天太急了,我没能立刻想起来。今天你把这些资料拿过来,我和照片上的面孔一对比之后,印象就清晰多了。”
听到杉野老师这肯定的答复,心中最后的拼图终于严丝合缝地嵌入了位置。
所有的线索、推理,此刻都指向了这个唯一的名字。
我抬起头,恰好对上旁边天城老师的目光。
她一直安静地听着,她什么也没问,也什么都没有说。
我默默地掏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滑动,找到了那个早已准备好的号码,按下了拨通键。
听筒里传来规律的“嘟……嘟……”声,在略显安静的教师办公室里格外清晰。我转身面向窗户,目光投向窗外略显阴沉的天空,等待着电话那头的回应。
短暂的交流后,电话挂断。
得到了那头明确而肯定的答复之后,一股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是如释重负,是水落石出的平静,也夹杂着一丝揭开伤疤前的沉重。
我知道,所有的追寻与博弈,所有的隐瞒与伤害,都将在不久之后迎来终结。
这件事,该落下帷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