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的铃声终于在沉闷的午后响起,宣告了一天课程的结束。
我和白崎各自拿好书包,随着人流从D班教室走了出来。
走廊里瞬间挤满了归心似箭的学生,嘈杂的谈笑声和脚步声混成一片。
刚走出没几步,就看见A班的门也打开了,天城那标志性的雪白长发在人群中格外显眼。
她依旧是那副不紧不慢的样子,平静地穿过喧闹的人群,朝着我们这边走来,仿佛周围的躁动都与她无关。
“琉璃亲!”白崎挥了挥手。
天城只是微微颔首,算是打过了招呼。
铃因为是高一,教室在主教学楼另一边,我们便让她中午解散后直接去操场等我们,免得来回跑。
“走吧,”白崎对着我们两人说道,“去操场。”
我们三人随着人流走下楼梯,夕阳的热度依旧不减,烘烤着大地,连吹过的风都带着一股倦意,周围的同学们大多朝着校门或社团活动室的方向散去。
白崎在一旁叽叽喳喳地说着今天课堂上的趣事,天城沉默地走着,目光平静地直视前方。
我则一边听着白崎的唠叨,一边在心里盘算着接下来要去面对的“后勤”工作。记录成绩,搬运物资……听起来确实是些枯燥的体力活。
不知道那位沉默寡言的樱本爱佳,和那群挥汗如雨的田径部成员,会是什么样子。
脚步踏在通往操场的碎石小径上,远处已经隐约传来了哨声和奔跑的脚步声。
我们走到操场边缘时,铃已经等在那里了,看到我们过来,立刻踮起脚轻轻挥了挥手。
“前辈,这里,这里。”
“铃酱——我们来了!”白崎立刻活力十足地小跑着冲了过去。
我的目光则第一时间落在了铃身旁的樱本爱佳身上。
穿着夏季制服的她正费力地拉着一辆看起来不小的手推车,车上堆放着成箱的矿泉水和一些功能饮料,还有几个装着能量棒或面包的篮子。
我快步走上前去。
“抱歉,来晚了。”我先打了个招呼,然后目光落在她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的手指上,“力气活还是让我来吧。”
“不……还是我……”她下意识地想要拒绝,声音细微,手上也没松开。
我没再多说,直接伸手,稳稳地握住了推车的把手,从她手中接了过来。推车比想象中要沉一些。
“拉到那个附近就可以了吗?”我指了指不远处,靠近跑道终点线的那棵大树下——也正是昨天傍晚,我无意中瞥见她独自站立的位置。
樱本爱佳愣了一下,随即顺着我指的方向看去,脸上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但很快便点了点头。
“啊,嗯……谢谢你,八坂同学。”她小声说道,松开了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用力的痕迹。
我没再多言,拉着推车,朝着那棵大树下走去。
“哎,小八,真温柔。”白崎调侃着我。
“前辈,重不重,铃……在后面……帮你推吧。”铃则是关切的问候着我。
“没事的,并不算重,铃,谢谢你。”
“不……。”
我看着铃那有些微红的脸。
铃的脸好红,夕阳果然还是有些晒啊。
我这样想着。
车轮在跑道上发出轻微的滚动声。
白崎和铃就这样跟在我身边,天城则是不远不近地走在后面,目光平静地扫过正在训练的田径部成员们。
操场上,汗水与奔跑的气息混杂在灼热的空气里,一种紧绷而专注的氛围弥漫开来。
将沉甸甸的推车稳稳停在终点线旁那棵大树的荫蔽下后,樱本同学转过身,面对我们四人,开始清晰而快速地分配任务,语气带着一种不容出错的认真。
“白崎同学,”樱本的目光转向白崎,递上一个相同的秒表,“请你负责记录参加100米项目的成绩,同样记录最终冲刺时间。跑道外侧那一组就是。”
“了解!”白崎接过秒表,干劲十足地比了个“OK”的手势,随即小跑着朝指定的位置去了。
“白石同学,”她看向铃,递过去一个黑色的秒表,“麻烦你用这个计时器,记录参加200米短跑组的所有人的训练成绩,主要是记录她们冲过终点线的时间,注意看清楚号码布。”
“好、好的,樱本学姐。”铃接过秒表,双手小心地捧着,神情专注地点了点头。
接着,樱本爱佳看向一直安静站在旁边的天城,犹豫了一下,还是将第三个秒表递了过去:“天城同学,能麻烦你记录一下男女混合400米训练组的成绩吗?需要注意他们每一圈的体力分配和最终成绩。”
天城点了点头,只是伸出白皙的手,平静地接过了秒表,眼眸扫了一眼正在跑道上奔跑的身影,便迈步走向了能俯瞰400米赛道的位置。
最后,樱本爱佳看向我,手里拿着记录板和几张空白的成绩统计表。
“八坂同学,”她将记录板递给我,“可以请你……和我一起,在这里将大家记录的成绩汇总吗?另外,等到各组间歇休息的时候,我们需要给大家分发水和食物。”
“没问题。”我接过记录板和一叠表格,点了点头。这工作听起来比跑来跑去计时要轻松些,但也需要细致,不能记错数字。
操场上,田径队员们在教练的哨声和呼喊声中,一次次起跑、冲刺、调整呼吸。
汗水在夕阳下闪烁,脚步声和喘息声交织成一片充满活力的背景音。
我和樱本爱佳就站在树荫下,她紧盯着跑道,时不时根据冲线的身影报出号码和大致时间,我则迅速在表格对应的位置记录下来。
她的声音很轻,但异常清晰,专注的目光追随着每一个奔跑的身影。
当第一批短跑组的学生喘着粗气走向我们时,我放下记录板,从推车里拿出矿泉水,一瓶一瓶递过去。
樱本爱佳则在一旁,将水分发给需要的人。
她的动作很流畅,也非常认真,偶尔会对队员说一句“辛苦了”,声音依旧很轻,几乎要被操场的喧闹淹没。
就这样,我们观察部的四人,以各自的方式,融入了这片傍晚操场的一角。
而我,在记录数字和分发物资的间隙,目光偶尔会掠过身旁樱本爱佳的侧脸——她凝视跑道的眼神,似乎并不仅仅是在履行一个经理的职责。
时间在笔尖与纸张的摩擦声,以及操场上传来的奔跑、喘息和哨声中慢慢流逝。
记录表上的成绩格子逐渐被一个个数字填满,堆叠起田径部成员们傍晚挥洒的汗水。
就在我低头专注于记录一组400米跑的中段成绩时,一个略带惊讶的熟悉声音从侧后方传来。
“八坂?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抬起头,循着声音看去。
只见桐原千夏正站在不远处,身上依旧穿着整齐的制服,手臂上戴着风纪委员的袖标,脸上带着明显的疑惑。
“不,我才想问,”我放下笔,有些意外地看着她,“桐原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她指了指自己的袖标,解释道,“风纪委员的工作啦。毕竟田径部这么多学生放学后还留在学校进行高强度训练,总需要有人在场看着,避免出现意外情况或者纠纷。”
“哦,”我明白了她的来意,想到了之前的事情,便说道:“恭喜你,回学生会工作了。”
桐原的脸微微泛红,有些不自在地用手指卷了卷自己垂在肩头的发丝。
“啊,嗯……谢谢,那个,那件事之后,九条学姐找到了我,重新给了一份入会申请书。当然,她没有强求我回去,”她顿了顿,声音轻了些,“只不过,是我自己选择的。”
“是吗,”我点了点头,“那就好。”
虽然我心里觉得,以九条塑夜那让人摸不透的行事风格,她大概从一开始就没真正打算让桐原退出,所谓的“开除”在那个时候大概也只是做给学校中的某人看吧,虽然最后查明之后,并不是在校生就是了。
不过,这也只是我的猜测,没必要说出口。
“说起来,”桐原将话题拉回当下,好奇地看着我手中的记录板和旁边的推车,“你在这里做什么呢?”
“嘛,”我晃了晃手中写满数字的纸张,语气带着点无奈,“也算是工作吧。”
我将中午天城老师如何用“学业分”作为筹码,半强迫地将我们观察部全员拉来给田径部当后勤帮手的事情简单告诉了她。
“原来如此,”桐原听完,脸上露出一丝了然又略带同情的微笑,“辛苦了。”
“你也是。”我回应道。穿着制服在闷热的傍晚监督整个田径部的活动,这份风纪委员的工作显然也不轻松。
我们两人突然都沉默了一会。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语气尽量显得随意:“桐原,之后……如何?就是,和纱里子阿姨的相处。”
老实说,被最亲近的母亲用善意的谎言欺骗了十五年,即便我能理解纱里子阿姨作为母亲保护年幼女儿的初衷,但我不确定身为当事人的桐原,内心是否真的能够毫无芥蒂地完全理解和接纳。
桐原闻言,沉默了几秒钟。
她的目光投向操场上那些奔跑的身影,眼神有些悠远,仿佛在整理思绪。
过了一会儿,她才轻轻开口,声音比刚才低沉了一些:“和妈妈……老实说,一开始还是有些……怎么说呢,责怪她吧。”她顿了顿,像是在寻找准确的词汇,“责怪她为什么不早点把真相告诉我,让我对爸爸误会了那么久,整整十五年……”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缠绕着发梢,透露着内心的复杂。
“不过,”她话锋一转,语气缓和下来,带着一丝释然,“现在想想,如果换做是我,面对当时还那么小的女儿,我估计……也会做出和妈妈一样的选择吧。毕竟,‘爸爸去了很远的地方’听起来,总比‘爸爸再也不会回来了’要容易接受得多,哪怕只是暂时的。”
听到她这么说,我心中悬着的那块小石头似乎落了地。
她能这样换位思考,说明她真的在尝试理解并原谅母亲的苦衷。
“是吗,”我点了点头,语气也轻松了些,“那就好。”
桐原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淡淡的、却无比真实的微笑。
“而且,”她继续说道,眼神变得柔和而坚定,“神山先生后来带我也去了……去了爸爸的墓前。我在那里,和爸爸……好好的说了很多话,把这些年错过的,想说的,都告诉了他。也算……可以好好地告了个别。”
她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卸下了长久以来的重担。
看着她脸上那混合着伤感、释怀与重新出发的决心的表情,我知道,那个因为父亲“缺席”而一直带着心结的桐原千夏,正在慢慢地走出阴影,朝着有光的方向前行。
而能够亲眼见证这个过程,或许,也是我这个“观察者”存在的意义之一吧。
短暂的沉默在我们之间弥漫开来。
该说的话似乎已经说完,空气中只剩下操场隐约的喧嚣和彼此间微妙的尴尬。
我们都意识到,这次偶然的相遇和简短的交谈,该到此为止了。
“那个……”桐原率先打破了沉默,移开视线,指了指操场其他方向,“既然没什么事的话,我也该继续去四处看看了。”
“嗯,我知道。”我点了点头,“再见。”
她也对我挥了挥手,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或许可以称之为“欲言又止”的神情,轻声道:“再见。”
随后,她转过身,朝着与跑道相反的方向走去,制服裙摆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晃动。
我的目光下意识地跟随了她的背影几秒,正准备收回视线,重新专注于手中的记录板时——
已经走出十几步远的她,却突然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将双手拢在嘴边,朝着我这边提高了声音喊道:“八坂——!”
我微微一怔,抬起头。
隔着一段距离,我看到她脸上似乎带着一种混合着关切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复杂表情,大声说道:“你可不要冲得太快了——!”
什么意思?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我有些疑惑。
“什么意思?”我忍不住也提高了声音,朝着她离开的方向追问了一句。
然而,她并没有给出任何解释。
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在夕阳的逆光中有些模糊不清,随即她便再次干脆地转身,加快了脚步,身影很快融入了操场边缘晃动的人影和逐渐浓重的暮色里,留下我一个人站在原地,手里还拿着记录板,心里盘旋着她那句莫名其妙的叮嘱。
不要冲得太快?
我看着跑道上那些正在为冲刺而拼尽全力的田径部成员,又低头看了看记录纸上那些不断刷新的、代表着速度的数字,心里泛起一丝疑惑的涟漪。
她到底……想说什么?
简单的寒暄过后,桐原便朝着操场其他地方走去,开始履行她的职责。
我收敛心神,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手中的记录板上。
笔尖再次与纸张接触,沙沙声伴随着跑道上持续的喧嚣,构成了傍晚操场独特的背景音。
没过多久,负责不同项目的部员们也陆续带着数据回来了。
铃最先小跑着过来,脸颊因为运动和闷热泛着红晕,她小心地捧着秒表,清晰地将女子100米组几个重点队员的成绩报给我,声音虽然轻,但每个数字都念得很准确。
接着是白崎,她一边用手扇着风,一边噼里啪啦地将男子200米组的成绩和对应的号码一股脑儿说了出来,语速快得像连珠炮,我不得不集中精神才能跟上。
最后是天城,她步履平稳地走来,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将记录着400米组圈速和最终成绩的纸张递到我面前,上面是她清秀而工整的字迹,数据详尽,一目了然。
“辛苦了。”我对她们每个人都说了一句,然后迅速将报来的数据整理、誊写到总表上相应的位置,不敢有丝毫懈怠。
而在我身边,樱本爱佳的身影则始终处于一种高速运转的状态。
她不仅仅是在我旁边同步记录着成绩,她的注意力如同精准的雷达,时刻扫视着整个训练场。
“大河,注意弯道!身体内倾角度再大一点!”
“清水,你的摆臂有点乱了,保持节奏!”
“高桥同学,鞋带!把鞋带系好再跑!”
她的提醒声不时响起,声音不算洪亮,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总能精准地传入对应队员的耳中。
更让我有些惊讶的是,她甚至能直接点出某些队员技术动作上的细微瑕疵,某个二年级生冲刺时习惯性的耸肩,或者某个新生在过弯时不自觉放慢的步频。
有时候,仅仅口头提醒还不够,她会亲自上前,在跑道边干净利落地做出标准的示范动作——起跑的姿势,摆臂的轨迹,过弯时身体的倾斜……她的动作流畅而充满力量感,仿佛那些技术要领早已融入了她的肌肉记忆。
她还真是辛苦……
我看着她在各个训练点之间穿梭忙碌的身影,心里不禁感叹。
这不仅仅是记录成绩和分发物资那么简单,她几乎是把每个队员的习惯、优缺点、甚至一些连他们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细节问题,都清晰地记在了脑子里,并时刻关注着。
这份远超普通经理职责的投入和敏锐。
让我意识到,这位樱本爱佳或许并不是普通经理这么简单。
她那专注到近乎执着的眼神背后,一定隐藏着什么。
就这样,在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操场的照明灯渐次亮起时,第一天的协助任务总算告一段落。
白崎、铃和天城也陆续回到了大树下,将各自保管的秒表归还给了樱本爱佳。
而这期间,樱本同学依旧没有停歇,她还在耐心地对着几个似乎遇到瓶颈的队员比划着,讲解跑步时的呼吸技巧和步频控制,随后又仔细地检查着跑道和休息区,确认没有遗留的垃圾,并开始着手回收散落在各处的训练器材。
等到大部分队员都陆续离开,操场逐渐空旷下来时,樱本爱佳才终于拖着略显疲惫的步伐走到我们面前。
她的额发被汗水濡湿,紧贴在皮肤上,但眼神依旧清亮。
“辛苦了,观察部的各位。”她对着我们微微鞠躬,语气诚恳。
“没什么啦,小事一桩!”白崎摆摆手,虽然脸上也带着倦意,但笑容依旧明亮。
“樱本学姐,辛苦了。”铃小声地说道,眼神里带着敬佩。
我们几人的反应似乎让樱本有些不好意思,她再次道谢:“真的……非常感谢,抱歉,明天……也麻烦你们了。”
说完,她转身走向那辆已经空了大半的推车,握住把手,看样子是准备一个人将其拉回器材室。
我看着那辆推车,又看了看身旁的他们三个人,开口说道:
“你们先回去吧。”
白崎愣了一下,随即说道声音:“哦——知道啦!那我们就先走咯!小八你也别太晚哦!”
她说着,一手拉起铃,另一只手习惯性地想去挽天城,却被天城无声避开。
铃回头看了我一眼,眼神有些好奇,但还是乖巧地说了声:“前辈,明天见。”
天城的目光在我和樱本爱佳之间短暂停留了一瞬,什么也没说,便转身离开了。
看着她们三人的身影消失在通往教学楼的路径尽头,我收回目光,走到樱本爱佳身边,在她有些错愕的注视下,再次握住了推车的另一边把手。
“走吧,”我语气平常地说道,“两个人拉会轻松点,体育仓库是往这边吗?”
樱本爱佳眨了眨眼,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点了点头,低声应道:“……嗯。谢谢。”
于是,在逐渐弥漫开来的暮色和初亮的灯光下,我和她一起,拉着这辆推车,并肩朝着体育仓库的方向缓缓走去。
我们两人合力将推车以及回收的各类器材规整地放回略显拥挤的体育仓库,确认无误后,我看着她用钥匙“咔哒”一声锁上了仓库厚重的铁门。
回身走向校门的路上,暮色已然四合,天空是深沉的蓝灰色,仅在天边残留着一抹模糊的橘红。
校园里的路灯次第亮起,在渐浓的夜色中投下一个个昏黄的光晕。
一路无话。
只有我们两人的脚步声在空旷的校园里显得格外清晰,交织在一起,又仿佛各自带着不同的节奏。这份沉默并不算十分尴尬,却足够让思绪漫延。
直到走出体育仓库区域,踏上通往校门的主干道,樱本爱佳才再次轻声开口,打破了这份寂静:“抱歉,八坂同学,麻烦你到这么晚。”
我摇了摇头,目光平视着前方被路灯照亮的路径。
“没事的,樱本同学,”我的语气尽量放得平常,“毕竟是天城老师的委托,你也不必觉得是额外添了麻烦,别放在心上。”
“……嗯。”她低声应道,声音几乎融入了晚风里,“谢谢你。”
简单的寒暄之后,那沉默的氛围便再次如同薄雾般萦绕在我们之间。
我们并肩走着,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仿佛被一条无形的线连接,却又隔着某种看不见的屏障。
天光愈发昏暗,路灯将我们的影子拉长、缩短、又拉长。
我微微侧目,能看见她低垂的侧脸,睫毛在眼下投下浅浅的阴影,紧抿的嘴唇透露着内心的不平静。她似乎在专注地看着脚下的路,又似乎神游天外。
我不知道此刻的樱本同学究竟在想些什么。是还在复盘刚才的训练细节?还是在担忧即将到来的对抗赛?抑或是……别的什么?
只是,今天观察到的一切——她站在场边凝视跑道时的落寞,她指导队员时那种近乎执着的专注,还有此刻这萦绕在她周身、挥之不去的沉静与疏离——这些碎片化的神情和状态,像一根根细微的丝线,在我心中悄然编织成一个模糊的疑问。
她那双线条优美却带着旧伤的小腿,她那远超普通经理职责的投入,以及此刻这无声的、仿佛承载着某种重量的沉默……
走到校门口,暖色的路灯已经彻底点亮,将我们的影子投在冰冷的地面上。
“八坂同学,再见。”樱本爱佳停下脚步,侧身对我说道,声音依旧很轻,像是怕惊扰了这夜晚的宁静。
“再见。”我点了点头,看着她。
她转身,朝着与我回家方向相反的那条路走去,背影很快融入了夜色与零星归家学生的身影之中,变得越来越模糊,最后只剩下一个在远处路灯下偶尔闪动的、小小的轮廓。
就在那背影即将彻底消失在视野尽头的瞬间,心底里,那个熟悉的、冰冷的声音,如同蛰伏许久的毒蛇,再次悄无声息地抬起了头,带着讥诮的寒意,在我脑海中响起:
怎么?你又想介入她人的过往了吗?
看看你之前所做的一切吧。
你改变了什么?
白崎?她真的从失恋中走出来了吗?还是铃?是啊,你当然找到了幕后黑手,真是厉害的前辈呢,可是,那道在她心里的伤疤还能抹去吗?又或者,你刚才听了桐原的话,就天真的沾沾自喜了?
你不会觉得你是她们的救世主吧?
你那可怜的、自以为是的怜悯心,又要开始作祟了吗?
别傻了。
那声音尖锐而刻薄,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刺向我试图维持平静的表象。
它列举着过往,将那些我试图定义为“帮助”的行为,轻而易举地打上“伪善”和“无用”的标签。
声音悄然而止,留下死寂般的回响。
我依旧驻足在校门口,仿佛被无形的钉子钉在了原地,晚风吹拂,却带不起我丝毫动作。
视线还固执地望着樱本爱佳消失的方向,尽管那里早已空无一人。
是啊……我在心里无声地附和着那个冰冷的声音,主动介入,对我有什么好处呢?
麻烦,误解,额外的责任,以及那种窥见他人伤痛后,自己却无能为力的沉重感。
明明在很久以前,在那个“改变”了我许多的事情发生之后,我就已经下定决心,不再轻易与任何人产生过深的牵连,不再主动去扮演什么“帮助者”的角色。
独善其身,才是最适合我的生存方式。
可是……
脑海里无法控制地浮现出樱本爱佳那张总是带着隐忍和专注的脸。
她站在跑道边凝视时的落寞,她指导队员时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类似于“渴望”的光芒,她独自收拾器材时的沉默,以及刚才分别时,那看似平静的道别下,细微得几乎难以察觉的、仿佛在无声祈求着什么的脆弱。
她的表情,她周身散发出的那种气息,明显得几乎要溢出来——那是一种希望有人能察觉,希望有人能看穿她坚强外壳下的挣扎与痛苦的信号。
尽管她什么也没说,甚至可能自己都在拼命压抑。
我站在原地,夜风渐凉,那个转身离去的背影,也许,她身上也萦绕着什么“罪恶”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