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
一如既往地来到学校,走廊里、教室里,周围的同学一如既往地聚在一起,兴奋地聊着周末发生的趣事,空气中弥漫着属于周一的、慵懒又略带新一周期许的氛围。
而我此刻,没有任何心思融入这所谓的日常。
柳田慧的话语,照片上那张看似无辜却可能隐藏着恶意的脸,以及樱本爱佳那双被阴影笼罩的眼睛,在我脑海中交替浮现。
午休的铃声如同起跑的讯号,我径直走向副教学楼,拉开了“观察部”那扇熟悉的门。
天城已经坐在那里了。
依旧是那个位置,阳光在她银白色的长发上镀了一层淡金。
只不过这次,她罕见的没有捧着书,只是静静地望着窗外,听到开门声,她才缓缓转过头,眼眸落在我身上,仿佛早已预料到我的到来。
“你来了。”她的声音依旧清冷,但少了些往日的疏离,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确认。
“啊,嗯。我来了。”我简短地回应,反手关上门,将外界的喧嚣隔绝。
“怎么样,周末,有查出来什么吗?”她直奔主题,没有丝毫寒暄。
“嗯,有进展。”我走到她前面,从上衣内侧口袋里小心翼翼地取出那张从柳田慧那里借来的合影,放在长桌上。
“这是?”天城的目光落在照片上,带着一丝探究。
“具体的细节稍后再补充,天城,”我指向那个被柳田慧确认的短发女生,“总之,就是这个人。是她第一个传出‘樱本同学是故意伤害永田同学’的人。”
“永田同学?”天城微微皱眉,显然对这个突然出现的名字感到陌生。
“啊,抱歉,还没告诉你吧,永田同学就是当年被樱本同学撞伤,导致梦想破碎的那位同学”
我拉过一把椅子坐下,深吸一口气,开始将周末两天所查到的一切——从拜访永田和理,到与柳田慧的电话及后续见面,从永田视角下赛前对鞋子异常的察觉,到柳田视角下事故的混乱和流言的起源,以及最关键的她指认出的照片上这个人,完整地告诉了天城。
在整个叙述过程中,她始终静静地听着,眼眸专注地看着我,偶尔睫毛会轻微颤动一下,但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像一面完美映照事实,却不起波澜的明镜。
听我说完以后,她拿起照片,眼眸仔细端详着我所指认的那个短发女生,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
“这个人,”天城清冷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罕见的犹疑,“我在哪见过。”
我心中一动。
没想到,连天城都和我一样,对这张脸产生了既视感。
“在哪?!”我立刻追问,身体不自觉地前倾。
“抱歉,”她轻轻摇头,白色长发随之微动,“我也只是有些印象……很模糊。”
“是吗,”我接过话头,语气凝重,“其实,我也觉得在哪见过……”
话音未落,我们两人几乎同时意识到了什么,目光在空中交汇。
等着,我们两个人都见过?
难道说……
“是在学校里?”我率先开口。
一股寒意悄然爬上我的脊背。
“等一下,天城,让我想想。”我抬起手,示意她先别说话,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起来。
我和天城都见过的脸……这说明这个人一定就在学校里。
天城平时并不喜欢随意走动,她的活动范围基本就是教室、社团活动室。
而最近我们一起做的事……
接受了田径部的委托?
柳田同学的照片也表示,这个女生“曾经”是田径部的成员。
这几天的回忆疯狂涌入我的脑中——喧闹的操场,橡胶跑道的气味,那些奔跑的身影……
我们在给田径部帮忙的时候,一定在某个瞬间,见过她!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拧成一股,指向了一个明确得令人心悸的答案。
我猛地抬起头,看向天城,声音因为确信而带着一丝紧绷:“她是田径部的某个成员!”
她没有质疑我的推断,而是迅速理解了其中的逻辑——
一个曾经陷害过樱本爱佳的人,如今依旧留在她所“热爱”的田径部。
我知道,现在不是犹豫的时候。
“抱歉,天城,帮我一个忙。”
▲ ▲ ▲
放学之后,我来到了樱本同学的教室。
她在二年级B班。
大部分学生已经离开,只有零星几人还在收拾书包。
樱本爱佳独自坐在靠窗的位置,望着窗外,侧影显得有些单薄。
“樱本同学。”
她闻声转过头,看到是我,眼中掠过一丝意外,随即又恢复了平日的疏离。
“怎么了,八坂同学。”她的语气很平淡,带着刻意拉开的距离感。
“现在有时间吗?”我问道,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和。
她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窗外,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继续用那种缺乏起伏的语调说道:“抱歉,我有点……”
我知道,这个时候一定不能退缩,我必须逼迫她。
“永田和理。”
我打断了她未尽的托词,直接说出了这个名字。
这个名字像是一把钥匙,猛地撬开了她紧闭的心门。
她整个人都愣住了,肩膀微微一颤,那双总是低垂着的、带着阴霾的眼睛瞬间睁大,看向我时里面充满了难以置信和一丝……被突然揭穿旧伤的慌乱。
“抱歉,我不是故意提到这个名字的,”我迎着她的目光,声音低沉却清晰,“只是……我觉得,有些事,你应该知道真相。关于当年,也关于现在。”
“为什么……”她低下头,声音开始发抖,双手紧紧抓住了自己的裙摆,“为什么你要这样……我明明已经取消了委托,为什么你还要再这样?!”
她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哭腔和不解的愤怒。
或许在她看来,我的追问是一种越界,是对她好不容易结痂的伤口残忍的撕扯。
“因为真相不该被掩埋,”我看着她,没有因为她的激动而后退,“因为那个真正该承担责任的人,可能还在逍遥法外,甚至……就在我们身边,准备再次伤害别人,继续伤害你。”
我顿了顿,让她消化这句话的含义,然后才缓缓说道:“我见过永田小姐了。”
这句话让樱本爱佳猛地抬起头,脸上血色尽失,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震惊、恐惧、还有一丝深埋的、连她自己可能都未曾察觉的期盼,复杂地交织在她的眼中。
“总之,先跟我来一趟吧。”
我没有给她更多犹豫和拒绝的时间,直接伸手拿起了她放在课桌上的书包。
“走吧。”我示意她跟上来,语气不容置疑。
她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带着复杂情绪的眼睛看了我一眼,然后默默地站起身,跟在了我的身后。
我带她径直走向了操场。
夕阳将跑道晒得有些发烫,空气中弥漫着青草和橡胶的味道。
我带着她,一路走到了那片位于终点线旁的大树下。
浓密的树荫在地上投下一片凉爽的暗影。
我回想起来,前几天,我们还在这里,记录着田径部成员的成绩。
我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她低垂的侧脸和微微紧绷的肩膀。风吹过树梢,发出沙沙的声响。
“樱本同学,”我开口,声音在空旷的操场上显得格外清晰,“你不怀念这片跑道吗?”
我的问题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让她猛地抬起了头。
她的视线不受控制地投向那片沐浴在金色阳光下的红色跑道,眼神里瞬间涌入了太多东西——有深切的渴望,有刻骨铭心的痛苦,有无法挽回的遗憾,还有一种……近乎本能的、被强行压抑住的归属感。
她的嘴唇微微颤抖着,想要说什么,却最终只是用力地咬住了下唇,重新低下了头,用沉默筑起防御的高墙。
但那瞬间的眼神,已经出卖了她内心真实的情感。
她怎么可能不怀念?这片曾经承载了她汗水、友谊和梦想的地方,如今也成了她罪孽感的囚笼。
“什么意思?八坂同学,你到底想说什么?”最终,她什么都没有说,而是反问了我的意图,声音里带着戒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将目光投向那片空无一人的跑道:“樱本同学,我还记得,你说过,自己不再站上跑道,是因为自己的问题伤害到了永田同学,害她失去了田径梦,对吧。”
她沉默着,算是默认。
“可是,”我转过头,目光锐利地看向她,“你明明知道,自己的鞋子是被人做了手脚,不是吗?”
“为什么,”我追问道,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在事后,你没有把这个事实说出来呢?哪怕是在流言四起,所有人都指责你是‘故意’的时候?”
樱本同学看着我,又看了看那条仿佛烙印着昔日伤痛的跑道,嘴角扯出一个苦涩到极致的弧度。
“八坂同学,我不知道你查到了多少……”她的声音带着一种认命般的疲惫,“只是,你觉得,在那种情况下,我说了鞋子有问题,又有什么意义呢?”
她的情绪渐渐激动起来,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当时的所有人都已经站在了起跑线上,准备开始跑步!更不要说……我本人也带着一丝侥幸心理,‘也许没事的’,‘也许只是我的错觉’……就是因为这一丝侥幸心理!我让她……我让永田同学——!”
她的话语戛然而止,胸口剧烈起伏,后面的话被哽咽堵住,化为了无声的自责。
那双总是低垂着的眼睛里,此刻盈满了痛苦和悔恨的泪水。
我默默地听着,没有打断她。
让她说出来,比让她永远憋在心里要好。
几秒钟后,她用力抹了一下眼睛,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淡,甚至更加空洞,仿佛所有的力气都在刚才的激动中耗尽了。
“至于在那之后……我说了,听起来也只会像狡辩。”她垂下眼帘,盯着自己的鞋尖,“一个害得挚友梦想破碎的人,再说出‘我的鞋子被人动了手脚’这种话……谁会信呢?只会让人觉得我在推卸责任罢了。”
“所以,”她抬起头,看向我,眼神里是一片荒芜的平静,“我说了,又有什么用呢?”
她将自己囚禁在了这个由“侥幸”和“自以为是的罪责”构筑的牢笼里,并且固执地认为,任何试图解释的行为,都是对永田和理、以及对那份沉重结果的背叛。
“有用的,樱本同学。”我迎着她荒芜的目光,坚定地说道,“至少,对永田和理来说,有用。”
她不解地看着我,眼中充满了困惑,仿佛我在说一种她无法理解的语言。
而我,则是对着不远处那棵粗大树干的后面,略微提高了声音喊道:
“抱歉,让你们久等了。”
“天城,永田小姐,出来吧。”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首先从树后现身的是天城,她依旧是一脸清冷,白色的长发在微风中被轻轻拂动,眼眸平静地扫过现场,最后落在樱本爱佳身上,没有任何表示,只是静静地站定。
然后,另一个身影,缓缓地、从天城身后走了出来。
当那个身影完全映入樱本爱佳眼帘时,她整个人猛地僵立在原地,瞳孔急剧收缩,呼吸仿佛在那一刻彻底停止了。
她穿着简单的便服,站在那里,眼神复杂地望向樱本爱佳,那里面有心疼,有怀念,有释然,却唯独没有樱本预想中的怨恨与责难。
“爱佳……”永田和理轻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清晰地穿透了空气,也穿透了樱本爱佳筑起的心防。
樱本爱佳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踉跄着后退了半步,嘴唇剧烈地颤抖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看着眼前这个以为此生再也不会相见、更无颜面对的人,看着她那平静甚至带着温柔的眼神,多年来支撑着她自我惩罚的“罪证”堡垒,在这一刻,似乎开始,轰然崩塌。
“爱佳……”
永田小姐刚开口,声音里带着久别重逢的复杂情绪。
而樱本同学,就像一只受惊的兔子,身体猛地一颤,几乎是本能地,迅速转过身,想要逃离这个地方,逃离这她无法面对的现实。
“你又要逃跑了吗?樱本爱佳!”
我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近乎严厉的斥责,穿透空气,钉住了她的脚步。
她停在了原地,背对着我们,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却没有再迈出一步。
我看着她僵硬的背影,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声音在空旷的操场上回荡:
“这么多年,你一直活在自责里!因为那件事,你再也不敢去见她,是你一直觉得,因为自己,她再也没办法站上跑道!”
我的话语像鞭子一样抽打在她试图封闭的内心上。
“可是,为什么你不去问问她?!不去听听她真正想说的话?!”我向前一步,语气激烈,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引导,“现在,她就在你的面前!活生生的,真实的她就在这里!难道你连转过身,面对她,亲口问一句的勇气都没有吗?!”
“难道你要让这份自以为是的‘罪孽’,继续困住你一辈子,也隔阂你们一辈子吗,樱本爱佳!”
我的话音落下,空气中只剩下风声和我们几人沉重的呼吸声。
樱本爱佳的背影依旧在颤抖,但这一次,她慢慢地,极其缓慢地,转过了身。
她的脸上早已布满了泪水,眼神里充满了痛苦、挣扎,但这一次,那想要逃避的冲动,似乎被某种更强大的力量——或许是永田和理那平静而包容的目光,或许是我话语中点破的真相,或许是她内心深处从未真正熄灭的、对解脱的渴望——给压制了下去。
她终于,直面了永田和理。
而永田小姐此时缓缓地拖动着那双行动不便的腿,她动了起来,她没有说话,比起语言,永田小姐选择了先行动起来。
她朝着僵立在原地的樱本同学,一步一步地走过去。
她的步伐很吃力,带着明显的、曾经受创后留下的滞涩感,走得也很缓慢。
阳光将她移动时略显不协调的影子拉长,投在红色的跑道上。
就在她还没有走到樱本面前,距离还有几步之遥的时候,她的身体突然一个踉跄,重心不稳,似乎就要这样直直地摔倒下去——
“和理!”
在那声掺杂着惊恐与多年未唤出口的亲密称呼脱口而出的瞬间,那个原本沉浸在泪水与自责中的身影,如同被触发了最深层的本能,猛地冲了出去。
速度快得几乎带起一阵风。
在永田和理彻底摔倒之前,樱本爱佳已经冲到了她的面前,伸出双臂,稳稳地、紧紧地扶住了她。
永田和理靠在樱本爱佳的臂弯里,抬起头,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布满泪痕却写满焦急的脸,她苍白的脸上缓缓浮现出一个极其温柔、带着些许怀念和释然的浅浅笑容。
“还是,跑得这么快呢,爱佳。”她轻声说道,语气里没有一丝一毫的责备,只有仿佛穿越了漫长时光的感慨。
这句轻柔的话语,却像最后一根击碎心防的稻草。
“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和理,对不起……!” 樱本爱佳紧紧地抱着永田,仿佛一松手她就会消失,也将自己埋藏了多年的悔恨、痛苦和思念,伴随着崩溃的哭声,尽数倾泻而出。
而此刻的她,早已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永田和理伸出手,轻轻回抱住了她颤抖的身体,一下一下,安抚地拍着她的背,那节奏缓慢而坚定,像是在一点点抚平岁月留下的褶皱。
“为什么要道歉呢。”她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樱本爱佳的耳中,不是质问,而是带着一丝温柔的困惑。
“因为……因为……都是我不好……”樱本爱佳将脸埋在永田的肩头,声音闷闷的,浸满了泪水,“要是我没有心存侥幸……要是当时我更坚决一点……说不定,现在的你……还能……”
还能奔跑在挚爱的跑道上——这未尽的话语,是樱本爱佳心中最深的刺。
永田和理轻轻叹了口气,抱着她的手臂微微收紧。
“要是你这么说的话,”她的声音依旧柔和,却带着一种看透事实的清明,“当时鼓励你‘没事的’,让你安心比赛的我,不也是‘共犯’了吗?”
这句话让樱本爱佳的哭泣声戛然而止,她猛地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永田,想要反驳:“可是……!”
永田和理看着她,脸上依旧是那抹浅淡而包容的微笑,她抬起手,轻轻拭去樱本脸上的泪痕,动作自然而熟悉,仿佛时光从未将她们分开。
“所以,就别再责怪自己了。”她轻声说道,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断,也带着深深的怜惜,“就当这一切,是我自作自受吧。好吗?”
这不是认命,而是一种更深层面的原谅与和解——原谅了当时所有人的不察,和解了这场阴差阳错带来的悲剧。
她将自己放在了与樱本同等的位置上,共同承担了那份“过失”,彻底瓦解了樱本爱佳心中那座名为“唯一罪人”的孤岛。
樱本爱佳怔怔地看着她,看着好友眼中毫无阴霾的真诚与释然,多年来压在心口的、几乎让她无法呼吸的巨石,仿佛在这一刻被这句温柔的话语悄然击碎。
新的泪水涌出,但这一次,似乎不再仅仅是因为痛苦和悔恨。
风穿过操场,吹动着她们的衣角和发丝,夕阳将相拥的两人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边。
我看着相拥在一起的两人,看着樱本爱佳那剧烈颤抖的肩膀渐渐平息,听着她那崩溃的哭声最终化为低低的、压抑太久的呜咽。
永田和理只是静静地抱着她,像守护着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
那背负在樱本爱佳身上多年,名为“自责”、“痛苦”、“悔恨”等一系列本不应该由她独自承担的重担,那副将她牢牢禁锢在过往阴影里的沉重枷锁,在这份迟来的、毫无保留的包容与理解面前,在那句“就当是我自作自受”的温柔分担之下,无需钥匙,枷锁自己,悄然解开了。
并非事件已经真相大白,也并非所有的伤痕都能彻底抚平。
但至少,那座将她孤立起来的、由误解和自我惩罚筑成的高墙,已经轰然倒塌。她不再是一个人了。
永田和理轻柔地拍着樱本爱佳的背,感受着怀中友人多年来的颤抖与痛苦。
她心里清楚地知道,那份沉重的罪恶感,那种根植于心底的自我否定,不可能因为几句话就瞬间烟消云散。
心灵的愈合,远比脚上的伤愈合需要更长的时间,也需要更多的耐心。
所以,她没有说“忘了吧”,也没有说“没关系”。
她说的是——“就当是我自作自受吧。”
她主动地,将那份压垮了樱本的“罪名”,同样分担到了自己肩上。
不是事实层面的承担,而是情感层面的共担。
她明白,如果一下子无法让爱佳彻底释怀,那么,最好的方式就是告诉她:“你看,不只是你,我也在这里。我们一起。”
这份近乎笨拙却无比温柔的“共犯”宣言,比任何单纯的原谅,都更具力量。
它拆穿了樱本爱佳长久以来“独自背负一切”的悲壮,将她们重新拉回了同一个阵营,同一个需要共同面对过往伤痛的共同体。
樱本爱佳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变成了断断续续的抽噎,但她紧紧回抱住永田的手,却始终没有松开。
那是一种溺水之人终于抓住浮木般的依赖,也是一种时隔多年,终于寻回归属的确认。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长,融合在一起,再也分不清彼此。
我静静地站在一旁,没有打扰这来之不易的一刻。
天城不知何时已经悄然退到了更远处,倚靠着树干,仿佛将自己融入了背景,留给她们足够的空间。
而接下来,该是让阳光,照进那个依旧藏着污秽的角落了。
▲ ▲ ▲
待两人稍微平复了些情绪,松开彼此,但永田的手依旧轻轻握着樱本的手,仿佛在给予她无声的支持时,我走上前去。
我从口袋里再次取出那张有些年头的合影,递到了樱本爱佳的面前。
她的眼睛还红肿着,但眼神已经不再像之前那样空洞,虽然依旧带着未散的悲伤,却多了一丝生机。
“樱本同学,”我的声音尽量放得平缓,指向照片上那个被柳田慧指认出的短发女生,“这个人,你知道是谁吗?”
樱本爱佳的目光落在照片上,先是有些茫然地扫过那些曾经熟悉的面孔,当她的视线定格在我所指的那个人脸上时,她的身体很明显地僵硬了一下。
刚才因为与永田和解而稍微放松的神情瞬间绷紧,一丝混杂着惊讶、困惑,甚至是……一丝了然的复杂情绪从她眼中闪过。她的嘴唇微微张开,呼吸似乎都停滞了一瞬。
这个反应,比柳田慧当初的指认更加直接,更加具有冲击力。她认得这个人,而且,这个人的存在,显然勾起了她某些不寻常的记忆。
“……她……”樱本爱佳的声音有些干涩,带着不确定,“是……松山同学……当时的二年级生,和我们同在田径部……八坂同学,这张照片是我们初中时候的合影?,你是从哪得到的?”。
“其实,我去拜访过了柳田同学,”我向樱本解释道,目光没有从她脸上移开,“这张照片,就是我去拜访的时候,她给我的。”
我停顿了一下,让信息充分沉淀。
“柳田同学说,这个人,”我的指尖再次点在照片中那个短发女生——松山美嘉的脸上,“就是当时最初、也是最肯定地说出‘是你故意撞向永田小姐’的人。”
“慧同学?”樱本爱佳脸上露出些许诧异,似乎没想到柳田慧会提供这样的信息。
“嗯。我将我的疑惑和推论说出来之后,柳田同学也认为,自己当初可能……冤枉了你。”
“所以,”我回到最关键的问题,语气变得更加严肃,“我想问一问你,这个松山同学,现在……还在田径部,对吧?”
樱本爱佳下意识地点了点头,眼神还有些恍惚,似乎在我的话语和过去的碎片间挣扎:“嗯…她叫松山美嘉。初中的时候和我们一样,也是田径部的成员,实力还算可以,只是并不算出众……”她努力回忆着,眉头微蹙,“初中的时候,和我的关系……也只能算是……说过几句话的程度吧,并不熟悉。”
她描述的关系程度,与柳田慧所说的“并非同班,交集不多”基本吻合。这种看似不近不远、容易被忽略的关系,反而更适合在暗处行动。
“她极有可能,”我看着樱本爱佳,一字一顿地说出了那个沉重的结论,“就是对鞋子下手的人。无论是当年,还是上周五。”
“哎?”
樱本同学疑惑地开了口,眼睛微微睁大,里面充满了难以置信。
永田和理在一旁静静地听着,握着樱本的手微微收紧。
“为……为什么?”樱本爱佳的声音带着颤抖,“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摇了摇头。
“她的目的是为什么,我还没有查清楚,但是,至少我们现在知道了她在哪。”
“现在,只剩下那双鞋子。”
“鞋子……是周五那双,你突然喊住说被动了手脚的鞋子吗?” 樱本同学反应了过来。
“是啊。”我回应着她。
“可是,”她脸上露出一丝困惑,“后来我去检查了一下那双鞋子,发现……发现鞋子并没有你说的切割的痕迹。”
我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不奇怪。”我冷静地分析道,“她不会傻到将证据一直留着,她肯定在事后找机会将鞋子处理掉。”
“那……果然是她?”樱本同学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似乎终于开始接受这个残酷的可能性。
“不,”我否定了她的说法,尽管这听起来有些矛盾,“虽然现在种种迹象都表明了她有重大的嫌疑,但是,我仍然没有确凿的证据。光凭柳田同学的指认和我们的推测,她完全可以矢口否认。”
“那……该怎么办?”樱本爱佳下意识地看向了永田和理,永田也正关切地看着她。
“我想,”我的目光扫过她们,最后定格在樱本爱佳脸上,语气沉稳而坚定,“只有让她自己跳出来,抓个正着,才是最有效的。”
“该怎么做?”
“樱本同学,”我看着她,清晰地吐出我的请求,“我希望你能配合我们,来演一场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