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二的放学之后。
田径部依旧开始训练。
虽然上周五的友谊赛中我们樱立高中输了,空气里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沮丧,但训练依旧还要继续。
训练结束之后。
樱本同学作为经理,站在队伍前方,将今天的一些动作,注意要领以及注意事项一项一项再次耐心的讲解了一遍。
她的声音比以往要平稳一些,但仔细听,还是能察觉到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同于往日沉郁的紧绷。
在例行的公事全部结束之后,她深吸了一口气,目光扫过面前的部员们,开口说道:“抱歉,大家,还有一件事。”
田径部的众人好奇地打量着樱本同学,训练刚结束的松散气氛稍微收敛了些,目光集中在她身上。
她挺直了背脊,双手在身侧微微握紧,像是在汲取勇气,随后,清晰地说道:
“我决定,卸下经理的职责——”
话语在此刻意停顿了一下,吸引了所有的注意力。
“——以一名队员的身份,重回赛场。”
一瞬间,操场边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风似乎都停滞了。几乎所有部员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有人张大了嘴,有人下意识地和旁边的人交换着惊疑的眼神。
我站在不远处的树荫下,目光飞快地扫过每一个田径部成员的脸。
震惊、疑惑、甚至还有几分不以为然……而在这些各异的表情中,我敏锐地捕捉到了——混杂在人群里,有一张脸,在最初的惊愕之后,眼神瞬间冷了下去,嘴角极其细微地往下撇了一下,那不是一个单纯的意外或担忧的表情,那里面掺杂了更多阴郁的、近乎被冒犯的情绪。
虽然只是一闪而过,很快就恢复了平常,但那份不协调的冰冷,已经被我牢牢锁定。
樱本爱佳没有注意到那道特殊的视线,她只是迎着众人各种各样的目光,继续说道,声音比刚才更加坚定:“我知道这很突然,也知道大家可能会有很多疑问。但是,这是我深思熟虑后的决定。我会从头开始,努力训练,尽快跟上大家的进度。拜托了!”
她深深地鞠了一躬。
人群中响起了几声零星的、带着迟疑的掌声,随后,更多的掌声加入了进来,虽然依旧充满了困惑,但至少,没有人当面提出反对。
我看着那个在掌声中直起身,眼眶微红却眼神明亮的樱本爱佳,看着她身旁那些表情各异的部员。
舞台已经搭好了。
接下来,就看藏在暗处的你,会不会再次按捺不住,主动现身了。
▲ ▲ ▲
“辛苦了。”
“辛苦了。”
女性更衣室内,训练结束后的疲惫与放松气氛交织,大家相互道别的声音此起彼伏。
空气中弥漫着汗水和洗发水混合的味道。
队员们陆续脱下被汗水浸湿的运动服,换上干净的校服,然后将自己的钉鞋和其他装备小心地锁进各自分配的铁柜里。
“咔哒”的落锁声接连响起。
随着最后几句闲聊和告别,大部分成员都拖着疲惫的身体离开了,更衣室渐渐安静下来,只剩下灯管发出的微弱嗡鸣。
而……过了一会。
“吱呀——”
女更衣室的门被轻轻推开,发出细微的声响。
一个身影闪了进来,动作敏捷而警惕。
她反手轻轻关上门,目光在空无一人的更衣室内快速扫视一圈,确认安全后,径直走向了其中一个柜子——门牌上写着“樱本”二字。
她站在柜门前,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充满恶意的弧度,低声自语,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是吗……你想复出吗?真遗憾,我可不会让你如愿。”她的眼神变得锐利而阴狠,“明天,我会让你在所有人面前,出尽洋相!”
说着,她竟然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小小的钥匙,熟练地插进了樱本爱佳柜门的锁孔——轻轻一拧。
“咔哒。”
锁开了。
她毫不犹豫地拉开柜门,里面静静地躺着樱本爱佳那双保养得很好的跑鞋。
她伸出手,将鞋子拿了出来,握在手里。
接着,另一只手从校服裙的口袋里,摸出了一把锋利的美工刀。拇指推动,一截闪着寒光的刀刃弹了出来。
她蹲下身,将跑鞋踩在地上固定,右手握着美工刀,对着那干净崭新的鞋底,就要用力切割下去——
“啪!”
更衣室内所有的灯在瞬间全部亮起,刺目的白光将整个房间照得如同白昼!
与此同时,更衣室连接浴室的门和刚才她进来的正门,几乎同时被从外面推开!
我、天城,以及学生会的九条朔夜和筱原书记,桐原同学,分别从两扇门后走了出来,彻底堵死了所有的退路。
九条会长脸上依旧挂着那副让人捉摸不透的浅笑,而筱原书记则默默举着手机,清晰地记录着眼前的一切。
那个蹲在地上的身影,握着美工刀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恶意和快意瞬间凝固,转而化为极致的震惊和恐慌。她猛地抬起头,看向我们,脸色在灯光下惨白如纸。
“松山美嘉同学,请问,你在做什么呢”我看着她,叫出了从柳田慧照片和樱本同学确认的名字,声音冰冷,“我是不是应该称呼你为——两次对队友跑鞋下手的,‘幕后黑手’?”
“啊,不,这是……”松山美嘉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拿着美工刀的手,试图将刀具藏到身后,脸上挤出一個僵硬的笑容,语无伦次地辩解道,“我只是……只是看这双鞋子的商标还在上面,有点碍眼,想用刀把它割掉而已!”
“是吗?”我向前一步,目光扫过她刚刚打开的柜门,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那么,我想请问,这个柜子,是谁的?”
松山美嘉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当然,是我的!”
“可是,”我抬手指向柜门上清晰的名牌,声音陡然转冷,“这上面,可是写着‘樱本’两个字哦。”
“我……”她瞬间语塞,脸色由白转青,嘴唇哆嗦着,却再也编造不出任何理由。铁证如山,她私自打开他人柜子的行为已经无法抵赖。
而就在这时,更衣室的门再次被推开。
樱本爱佳、永田和理,以及柳田慧三人走了进来。
当永田和理的目光落在松山美嘉手中还没来得及完全藏起的美工刀,以及地上那双属于樱本爱佳的跑鞋时,她的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失望和痛心。
“美嘉……”永田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真的是你?”
见到永田出现,松山美嘉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但随即被一种破罐破摔的强硬所取代。她尖声反驳道,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永田,柳田,樱本?你们?等一下,什么叫是我?我做什么了?!”她挥舞着手臂,语气激动,试图用音量掩盖心虚,“充其量……充其量我只是看不惯樱本的鞋子!想给她的鞋子来两刀罢了!这算什么大事吗?!”
她试图将性质恶劣的蓄意破坏,轻描淡写地归结为一次无关紧要的“恶作剧”。
“看不惯鞋子?”一直沉默的天城清冷地开口,眼眸如同利剑般刺向松山,“所以,三年前,永田小姐受伤那次,樱本同学那双‘意外’脱底的鞋子,你也是因为‘看不惯’吗?”
“还有上周五,导致那位后辈在比赛中摔倒的、被切割过的鞋带?”九条朔夜慵懒地靠在门框上,把玩着自己的发梢,嘴角带着洞悉一切的笑意,“也是因为……你突然‘看不惯’了?”
接连的质问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松山美嘉的心理防线上。
柳田慧也忍不住开口,眼神复杂地看着她:“当初……最早跑来告诉我,说爱佳可能是故意撞伤永田同学的人……也是你,对吧,松山?”
所有的线索,所有的指向,在这一刻,彻底汇聚成一股无法挣脱的洪流,将松山美嘉牢牢地钉在了那里。她张着嘴,面对着众人一道道或愤怒、或失望、或冰冷的视线,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只剩下粗重而紊乱的喘息,以及眼中那无法掩饰的、彻底败露的恐慌。
“你们有什么证据吗?!”松山美嘉声音尖锐地反问道,眼神却慌乱地在我们几人脸上扫过,“是!这一次……我、我不能否认!我是一时糊涂,看不惯她想复出,想给她点难堪!可是之前?”
她猛地提高了音量,试图用气势掩盖心虚,伸手指向永田和理:
“你们说的什么三年前?什么鞋底?我听不明白!”
她的表演堪称拙劣,那过度激动的反应恰恰暴露了她内心的恐惧。
她试图将这次人赃并获的罪行与过去的悬案切割开来,以为这样就能逃避更严重的惩罚。
“看样子,是得拿出一点能让你心服口服的东西啊。”我看着瘫坐在地、却依旧试图负隅顽抗的松山美嘉,声音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将真相层层剥离的冷静。
我拿出那张从柳田慧那里得到的合影,走到她面前,指尖精准地点在那个站在边缘的短发女生身上。
“这个人,是你吧,松山同学。”
松山美嘉抬起头,瞥了一眼照片,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但随即强撑着冷笑一声:“是又怎么样?难道我参加田径部也有问题吗?”
“当然,参加田径部确实没有问题。”我平静地收回照片,语气依旧平稳,“只是……”
我再次从手中的文件夹里,抽出了另一份文件——那是上周五友谊赛800米项目的参赛者名单及最终成绩记录。
“这是周五参加800米的名单和成绩。”我将名单展示在她眼前,手指点在那个熟悉的名字上,“而当时,本可以第二名冲线,稳稳为学校拿分的你,却在冲刺阶段突然放弃了名次,折返回来,跑向了那个摔倒的同学。”
我紧紧盯着她的眼睛,不容她闪避:“确实,你这个举动,在所有人看来,都会认为你是关心队友,展现了所谓的‘体育精神’。”
我的话音一顿,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却带着更强的穿透力:
“可是,还有另一种可能——一个更符合你一贯行为逻辑的可能。”
“你是想趁机,将那双——被你亲手用美工刀切割过鞋带的鞋子——回收回去,毁灭证据,不对吗?”
“别傻了!”松山美嘉像是抓住了逻辑漏洞,声音尖锐地反驳,试图做最后的挣扎,“这么多人看着!我难道要当众脱下那双鞋子吗?而且,我要是去脱鞋子,当事人也会发现吧!这根本说不通!”
她激动地挥舞着手臂,试图用这个看似合理的质疑来否定我的推断。
我看着她在绝望中徒劳地寻找突破口,平静地摇了摇头,声音清晰地穿透她的叫嚣:
“我好像从来没说过,”我刻意放缓了语速,确保每个字都重重砸在她的心上,“你想在‘现场’,‘当众’将鞋子掉包吧。”
“你折返回去,首要目的当然是为了‘关心’队友,营造假象。”我继续冷静地剖析着她的行动,“当时男生们在抬来担架,一起前往医务室的路上,你确实没有什么机会下手。众目睽睽之下,你只能扮演好关心同伴的角色。”
“只是,”我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如刀,“进入医务室之后呢?”
松山美嘉的呼吸猛地一窒。
“按照惯例和基本的礼仪,抬担架的男生们,恐怕不好意思再进入女生使用的医务室内部了吧?最多送到门口便会止步。”我向前迈了一小步,看着她骤然缩紧的瞳孔,“那个时候,医务室里除了躺倒的伤者、或许只有一位忙碌的校医……而一直以‘好朋友’、‘关心者’身份自居,陪同在侧的你……”
我的声音压低,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清晰:
“那种时候,你要找个借口,比如‘帮她脱下鞋子让她舒服点’,或者‘把脏掉的运动服和鞋子先拿到旁边放好’……然后,在诊疗床的遮挡下,在校医转身取药的瞬间,要进行调换,恐怕……简单多了吧?”
“你甚至可以借着‘安慰’她的机会,用身体挡住可能的视线,神不知鬼不觉地完成掉包。等到一切尘埃落定,所有人只会记得你的‘善良’和‘体贴’,谁会去怀疑一双被‘意外’弄坏了鞋带、随后可能被当作垃圾处理掉的旧跑鞋呢?”
“可是,可是!”她依旧不依不挠,猛地抬起头,眼神混乱地指向我,“当时就是你!是你拦住了担架!还当场说了‘鞋子有问题’!这件事在场抬担架的男生都在场,他们都听到了!”
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扭曲:“况且……况且樱本同学也在!我要是换了鞋子,事后有人追查起来,我怎么办?!我怎么可能在那种情况下还冒险?!”
她试图用这个看似矛盾的点来否定我的推理,做最后的困兽之斗。
“这一点,”我的声音依旧平静,没有被她激动的情绪带偏,反而将目光转向了从刚才起就一直沉默地站在门口,脸色苍白的樱本爱佳,“想必,你也巧妙地利用了樱本同学当时的心理吧。”
我看着樱本同学,继续向松山,也向在场的所有人解释道:
“利用了三年前,她对永田同学事故那份深植心底的愧疚和自卑。那个时候,在再次目睹类似惨剧发生的瞬间,她的思维恐怕早已被恐慌和‘不能再让悲剧重演’的念头完全占据。她一心只想着尽快、再快一点将担架上的同学安全送去医务室,阻止最坏的情况发生。”
我的话语轻柔,却像手术刀一样精准地剖开了当时每个人内心的状态。
“更不要说,我当时提出鞋子有问题,仅仅是在混乱中那么一瞬间。虽然大家都听见了,但在那种紧急关头,所有人的首要关注点是伤者的安危,情绪紧绷……又有谁会真的立刻停下来,一个一个的去仔细观察、验证一双鞋子呢?”
我逼近一步,语气带着洞察一切的冰冷:
“事后,只要你成功调换了鞋子,等到有人想起我这句‘疯话’再来检查时,看到的只会是一双‘完好’的鞋子。到了那时,我那句没有立即得到验证的话,在你这番‘热心救助’的对比下,恐怕只会被所有人当作是过度敏感、甚至是哗众取宠的‘疯话’对待吧?根本不会有人相信。”
“你利用了混乱时刻人们注意力的焦点不在鞋子上!利用了樱本同学因过往创伤而必然产生的心理盲区!你甚至可能还指望,利用我的话最终被证伪,来进一步巩固你‘无辜关怀者’的形象,同时反过来打击我的可信度!”
松山美嘉彻底僵住了,她瘫坐在地上,仰头看着我,瞳孔因被完全看穿而扩散,里面只剩下彻底的绝望和难以置信。
她所有的算计,所有隐藏在“善意”之下的阴毒心思,在这一刻,被赤裸裸地摊开在所有人面前,无处遁形。
她张了张嘴,最终,喊道。
“那鞋子呢!你没有找到鞋子,怎么能说是我做的!”
“你还真是不死心啊。”我顿了顿。
“老实说,我确实还没有找到那双鞋子,随意丢弃这双鞋子被人捡到的概率很大,毕竟如果让有的学生联想到我说的那些话,对你来说就很不妙了,所以,你大概率会找个地方,现将那双鞋子藏起来,藏到一个别人不会搜索的地方,而至于这个地方是哪里……”
“我想,现在……应该还藏在你的储物柜里吧。”
松山美嘉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身体剧烈地一颤,几乎是本能地想要扑向自己的柜子。
但那动作只进行到一半便僵住了,因为她看到,我已经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把钥匙——那是刚才在等待时机时,提前向樱本同学借来的、属于松山美嘉本人储物柜的备用钥匙。
“不……你不能……”她发出绝望的嘶鸣,想要阻止,但一切都太迟了。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我径直走到她那标注着名字的柜子前,将钥匙插入锁孔。
“咔哒。”
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更衣室里格外刺耳。
柜门应声而开。
里面杂乱地放着一些替换的衣物和个人用品。我的目光扫过,随即伸手拨开几件叠放的运动服,在柜子最深处,摸到了一个用塑料袋随意包裹着的、硬质的物体。
我将其拿了出来,当着所有人的面,解开了塑料袋。
里面,正是一双樱立高中制式的女子跑鞋。
而其中一只鞋的鞋带,在与鞋面连接的关键部位,那道整齐、绝非自然磨损或意外断裂的、由锋利刃具造成的切割痕迹,在更衣室明亮的灯光下,暴露无遗。
我将这双决定性的证据,轻轻放在地上,让它正对着瘫软如泥的松山美嘉。
无需再多言。
这双藏在犯罪者本人柜中的鞋子,比任何雄辩都更有力地诉说着一切的真相——她的预谋,她的行动,她的掩盖,以及她此刻无可辩驳的罪行。
松山美嘉彻底瘫倒在地,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骨头,连呜咽的力气都已失去,只剩下空洞而绝望的眼神,证明着她最后的心理防线已彻底土崩瓦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