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姑娘！你胳膊又是骨折又是骨裂的，怎么现在才来看啊！咋弄的这是！？”
“啊？呃……我、我没感觉啊？你看，这不是还能动？……”
“呀呀呀，别动别动，小祖宗！别再给伤了！”
坐在医生对面的白澪，本能地因这声惊呼而僵住了，也不敢再随意乱动。
面对惊掉了下巴的医生先生，她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所以，她只是把真实的感受表达了出去。
她低头看着自己那只似乎在医生眼里已经快要废了的胳膊，一种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确实并没有很明显的痛觉。
或者说，痛感微弱到可以被忽略。
可刚和静溪战完之时，她分明很明显地感受到自己确实受了重创，甚至觉得自己的躯体几乎要分崩离析……
细想起来的话，这可能比剧痛更让她恐惧。
她不自觉地想起之前变身时身体的异样感，想起能量在她体内的聚集、爆发……
也就是说，我的身体，变得越来越陌生了吗……白澪在心里自言自语道。
“哗啦。”
“啊……”
一声声响打断了白澪的思路。
她向声音来源的那边看去，一团闪亮的金毛便映入了眼睛——唐静溪握着一瓶矿泉水正走进来。
她咕嘟咕嘟喝着水，也正好看到白澪正在试图活动那只理论上应该剧痛无比的胳膊。
“喂喂，人家不是跟你说了别乱动吗。”
她擦擦嘴，嘟囔了一句，又对目瞪口呆的医生摆了摆手，“不过，医生叔叔，也别忙活太多了。咱猜，就她这体质，估计都用不着打石膏。”
“什……不过她这胳膊，确实从外边还真看不出来什么！你这朋友是超人？魔法少女吗？这伤……”医生很急，但身边的一切似乎都在告诉他“你先别急”。
“咱知道咱知道。”唐静溪打断他，从口袋里掏出一罐冰咖啡，单手“咔哒”一声打开来，“嗯……她‘练武’的，跟普通人不太一样。您就给开点最普通的消炎药，哦，再来点碘伏啊，纱布啊，这些就行。剩下的她自己处理得了。”
“额……“
语气里的笃定裹着不容置疑的气场。
医生皱着眉，反复瞥视白澪毫无痛感的模样，确实不像逞强的样子。
他的职业本能催着他追问，话到嘴边却又被静溪的眼神堵了回去，终究将信将疑闭了嘴，摇着头嘟囔‘真是邪门’，转身出门去开药了。
白澪这具超雄身体使他对自己的毕生所学产生了怀疑。大概吧。
等到医生关上门，房间只剩她们两个，白澪转头看着唐静溪，紫瞳里满是困惑。
“……练武的？”
“不然呢？难道要咱告诉他，你这胳膊是跟咱对砍的时候被震碎吗？笨蛋。喏，给你。”
“哦、哦哦……”
她把罐装咖啡塞在白澪手里。白澪微微张大了眼，似乎有点受宠如惊。
“你、你怎么知道我爱喝这个……”
“你车上放的有空罐子。咱猜的。”
唐静溪轻描淡写地说着，自己也靠在旁边的墙上，小口啜饮着矿泉水。她若有所思，盯着白澪那只受伤的胳膊。
而白澪只是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看着手中那罐冰凉的咖啡，试图缓解尴尬。
而后，她刚准备小小啜饮一口，却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惊声叫了一声：
“糟！……车、车子！那不是我的……是公司的出租车啊！它还在那放着呢！”
“啥……说啥？”静溪被冷不丁的叫声吓了一跳。
可对白澪来说，那不仅仅是辆车！那是她的工作，是她与“普通生活”最后的、脆弱的连接点之一！
等等，车门是不是被面前的这家伙一拳卸下去了。
赔偿、解释、丢工作、钱花光、饿死……
啊啊啊啊啊啊！
一系列她作为一个普通人类难以应付的麻烦……已经在等着她了！
白澪的脸色瞬间变得比刚才听到自己骨折之后还要惨白。她用左手，一把抓住唐静溪的手腕，发颤的声音都带上了哭腔：
“车……车！打飞我我也不说啥了，你把我车的车门也给打飞了吧？还有车身！肯定也……那一整个车，我得多少钱赔啊！”
“噫！你你——”
“我差不多一周没赚过钱了，存款也花光了！……我拿什么赔给公司？我会被开除的！然后……然后呢？只能饿死吧！”
静溪被她这突如其来的激烈反应又吓了一跳……
她稍稍缓了缓，低头看了看自己被抓着的手腕，又抬眼看看白澪那副天塌了的样子，碧绿的眼眸眨了又眨。
然后……
“哦……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竟然忍不住突然大笑起来，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你、你笑什么！很严重的事啊！”白澪又急又气，摇晃了静溪两下。
“对、对不起……”
静溪好不容易止住笑，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但嘴角依旧在高高弯起。“咱只是没想到……一个能把咱给一招打服的家伙，居然会因为一份工作急得要哭鼻子……”
“你！……”
或许是觉得再笑下去确实有点不尊重白澪了，她终于稍微收敛了笑意，轻轻一挣，就从白澪无力的抓握中脱出手腕，然后反过来拍了拍白澪的肩膀。
“人类的社会原来这么麻烦的嘛？安啦安啦，一辆破车而已。你要买新的吗？要十辆？咱给你赔二十辆都行。”
“啥？”
这丫头若无其事说出的话，让平常连去外头饭店吃饭都不太敢的白澪惊得瞳孔爆发了一场地震。
而还没等静溪答话，医生的声音从身后忽然飘了过来。
“药开好了，小姑娘。……真不用再做详细检查了？”
医生拿着单据和一袋子药品、医疗用品走了过来，脸上依旧带着担忧和困惑。
静溪居然瞬间切换回那副乖巧无害的模样，接过袋子，甜甜一笑：“不用了，真的。谢谢叔叔，我们这就走了哈。”
她不等白澪说话就利落地付了钱，然后几乎是拎着还在恍惚中的白澪，快速走出了诊室。
什么啊……原来刀剑姬都是首富一类的家伙吗……？
直到走出医院大门，白澪才仿佛回过神。她停下了脚步，再次抓住唐静溪的胳膊。这次力道轻了许多。
“你刚才说的……赔偿，是真的？”
“……呃……”
静溪有些无语地看着她。不久前这家伙不是还热血昂扬地叫着“我不要不明不白地被杀掉！”吗？怎么感觉现在钱在她眼里更加重要？呕，好无聊……
“咱有必要骗你吗？”她有点没好气地接着说，“刀剑姬们这么多年以来，可是一直都近乎完美地融在人类的社会中！人类的货币？当然从来就没缺过……”
“啊，说、说的也是啊……”白澪愣了愣，挠挠头发说。
……确实，拥有那样非人力量的群体，只靠让力量无法被常人看见，当然远远不够。
如果想要隐藏在普通人之中，金钱、身份、地位……这些世俗的壁垒，对她们而言恐怕就是如同虚设。
诶？这样的话……
一个有些大胆的想法在白澪心中一闪而过。
身体、性别、生死……所有这些她突然间无法控制的东西，都在让她感到恐慌。
因此，她急需抓住一点什么确定的、能握在手里的东西，稳住自己的心绪。
比如钱。比如一份包吃包住的工作。
念头很俗气，却能让她，或者说能让任何一个普通人，感到一丝脚踏实地的安心。
如果刀剑姬的地盘能完美解决这些让她头疼的问题……如果果真如此……
“这样的话……那你们，也有类似『公司』那样的组织什么的？”
“嗯，差不多吧。”静溪还没听出白澪话里有话，很自然地答道，“不过，现在组织的目标都很明确，那就是去寻找……”
果然是这样！既然如此！……
白澪的心开始激动了、紊乱了，有点慌神了。
所以静溪后半句说了什么，她根本就没听进去！
钱钱钱钱钱、饭饭饭饭饭！
……这就是这家伙现在在想的全部事情了。没救了大概。
而这颗充斥了世俗观念的脑袋一热，就推着她打断了静溪，抢下了话头：
“那么，我这样的……可以加入吗？我说真的！……”
“……”
静溪愣愣地瞅着被她这突如其来的、闪着一种渴望光芒的眼神，到了嘴边的正经说辞也给硬生生咽了回去。
她看着白澪那副“只要给饭吃什么都干”的样子，嘴角忍不住又抽动了一下，最终还是没忍住，便翻了个小小的白眼。
“咱说……你这家伙，脑子里除了赔偿和饿死，能不能装点更远大、更……符合咱这画风的东西？”
“可这就是最现实最紧迫的问题吧，对我来说！……”
“……呃。”
静溪擦了擦自己脸颊上的冷汗，十分无语地盯着白澪。
白澪的猜想是对的。刀剑姬组织确实存在，而静溪，甚至就是一个组织里的一位小队长。
她自然见过无数刀剑姬因力量，因仇恨，因理想，因渴望，选择成为组织的一员。
只是为了一口饭的，这毫无疑问是头一次碰上……
不过，虽然听起来可能挺好笑的，但如此单纯的动机背后，反而透出一种让静溪笑不太不出来的残酷。
况且……这次面对的还是白澪这么一个特殊的家伙。
她是『人类』。至少之前是。
就算现在因未知的原因变成了剑姬，她的思维依然属于人类。
“你、你当真吗？你真要踏进刀剑姬的世界吗？你可要……”
“当真。”
“哦、哦哦……”
——这家伙是不是忘了前不久才亲眼目睹过和刀剑姬在一块的人类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但面对这样的“盛情申请”，对方又是自己刚刚亲口承认的“赢家”，静溪也不太好一口拒绝……
不过仔细一想，这个家伙好像又有着很大的研究价值……？
于是，静溪最后得出了她的结论：与其放任这家伙在外面乱逛又被砍死一遍，不如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那，跟咱来吧。”
于是她勉强把自己的语气变得正式了些。
静溪不再看白澪，朝路头观望了一下，迅速抬手，拦下了一辆恰好驶过的出租车——一辆普通的、与白澪之前开的那辆别无二致的出租车。
她拉开车门，努努嘴，示意白澪上车。
白澪想了一想，钻了进去。
“先走，师傅。顺着二号路，保持直行。”静溪坐在她旁边，对着司机报了一声。
司机从后视镜里飞快地瞥了她们一眼，眼神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了然，随即沉默地点了点头。
白澪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眼色，但她什么都没说。
车子平稳地启动，自然汇入车流。温暖的阳光勾勒出这座城市的繁华轮廓，也透过车窗照在她们的身上。
……
……然而，方才白澪的热情，好像被阳光和时间慢慢融化掉了。
迟来的后怕、疏离感、迟疑凝聚在一起，揉成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怪异感受，涌上了她的心头。
白澪感觉自己和窗外这一切之间，隔上了一层无形的、冰冷的薄膜。
而这不都是因为一个到现在都还没来得及搞懂的谜团吗？
那么现在，是时候解答它了。
“你……”白澪率先打破了沉默。她压低有些干涩的声音，“之前说好的，要告诉我‘刀剑姬’到底是什么来着。”
“嗯哼。好啊，当然可以。”
静溪靠在椅背上，双手垫着自己的后脑勺，“毕竟你估计都要成为我们的一员了……那你想知道点啥？关于咱们，可是有不少事可以聊的呢。身世、来源、力量……或者你特别关心的钱儿？『妈尼』？”
白澪被她这略带调侃的语气弄得有些窘迫，但眼中的求知欲并未减退。
“先不开玩笑……全部。我都想知道。”
“胃口真大……咱说不完。就简单说吧。”
“……话说，我就再问最后一次啊……果真的有花不完的钱吗？”
“你不是说不开玩笑的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