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归者?”我的声音有些嘶哑,听起来有点奇怪,不过惊讶之下我也没有很在意。
“没错。”站在我面前的,是一个穿着朴素唐装,满脸和蔼的老人,他正笑眯眯地看着我,“人于梦中离世后,有极小的几率,其意识,或者说灵魂,在沉入梦域的途中,被‘梦境之门’捕获。‘忆质’会根据你最后的梦重构你的身体,再通过门送回现世。”
老人顿了顿,语气变得郑重。
“我们这样的人被称为——‘梦归者’,也就是你先前在幻境中所看到的。”
我环顾四周,看着在场的众人。一个穿着花衬衫、留着小胡子、看起来有点不正经的男人;一个身材瘦削、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气息的男人;一个看起来只有十二三岁、表情却拽得二五八万的小男孩;一个戴着巨大降噪耳机、怯生生地躲在角落的少女;还有一个抱臂站在一边的黑长直少女,身材很是高挑。
难道……他们就是当时在结界里的那群神仙大佬?这反差也太大了吧!
就在这时,那个花衬衫男人的耳坠突然闪烁起来。
“糟糕!怎么这个时候没电了!”
“正好,拦住他……”老人下令,瘦高男人果断上前架住了他。
“喂喂喂,陈伯,人艰不拆啊!”男人发出一声惨叫。
耳坠的光芒猛地熄灭,男人“嘭”的一声,变成了一条只有半米高的、肚子圆滚滚的Q版红色迷你龙。
我大吃一惊。
这就是当时那条威风凛凛的巨龙?
这么一看……还挺可爱!
“喂,你笑什么!”迷你龙声音尖细地冲我吼道。
“我没笑!噗……”
“我警告你,再笑我咬你啊!啊呜!”迷你龙扑上来,一口咬住我的手臂。
“你,你知道什么叫警告吗?松口啊!”
他的嘴里的牙齿并不尖锐,似乎并没有咬破皮肤,却还是疼得我龇牙咧嘴。我慌张地甩动手臂,见甩不掉,赶紧转移话题。
“那么你们都是……”
“我是那个发火放电的,我叫雷火。”瘦削男人言简意赅。
“我是狼人!叫封啸!吓到了吧!”拽拽的小男孩抱着臂得意洋洋地说。
真的假的……
“汪汪!”一声奶声奶气的犬吠声传来,我循声望去才发现床下有一只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小白狗,脖子上带着个灰色项圈,正坐在地上摇尾巴。
听不懂,不过就是那个大狗吧,动物果然也会做梦吗。
“我是那个用植物的精灵,我叫林音……”戴着巨大的耳机的少女小声说。
是救我一命的精灵小姐姐。说起来当时她的脖子上确实挂着一个降噪耳机,明明是定位在中世纪左右的幻想物种,现在想想还挺割裂的。
话说回来,本体也是好漂亮好温柔的女孩子!
这时,一声轻咳传来。
我转过头,看见那个黑发及腰、气质冰冷的少女正站在不远处,撇着脸有点不爽,又有点别扭的样子,好像是在等我主动问她。
这个气质总觉得有点熟悉。
“啊,你是那个……?”我一时不知道怎么称呼那个样子,好像没有什么明显的特征。
“瓦尔基里。”少女的脸瞬间黑了下来,旁边的林音和迷你龙都在偷笑。“……我叫夏汐月。”
“这,这样啊,请多指教。”
总之,也就是说,我死了,但是又以一种全新的方式活了过来……
“为什么大家都不一样呢?”我想到他们千奇百怪的样子,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梦归者显现的样貌,是基于最后的梦中的自我认知。”陈伯和蔼地解释道,“比如说我,生前是个园丁,死前一直希望能化作大树守护我重要的人,所以我的真实形态其实是……”老人笑着,欲言又止。
“又比如说这家伙,张伟,”老人指了指还在咬我手臂的迷你龙,“上网猝死的,死前正幻想着自己是游戏里的龙族太子。”
“原来如此,中二病。”我点点头,表示理解。
“喂你这家伙!能不能别说得这么直接啊!你肯定是报复我把你吓死吧?”张伟终于松开了口,气急败败地嚷嚷。
“才,才不是被吓死的!”我不想承认,感觉大男人这种死法太丢脸了。
“听见没?他说跟我没关系!陈伯,该放我去充电了吧?”张伟屁颠屁颠地跑到陈伯脚边。
老人点了点头,迷你龙如蒙大赦,一溜烟跑了。
老实说我也佩服我自己,那种情况下还能抽空做个梦再死?说起来,我最后的梦……是看见了一个孤独的女孩,然后她说了什么,说了什么来着?
我突然意识到了另一件事,脸色大变,惊慌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前。
平的,还好还好……
然而,我刚松下一口气,陈伯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沉重。
“孩子,有些事,你必须先接受。”
陈伯指了指房间角落里的一面穿衣镜。
“去看看吧,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强烈的不安感再次笼罩了我。
我一步步挪过去,当我终于看清镜子里的人时,我的瞳孔骤然收缩。
镜子里的人,根本不是我。
那是一个拥有着瀑布般的及腰银色长发,和一双如同冰封湖面般剔透的冰蓝色眼瞳的少女。
她的五官精致得不像真人,皮肤白皙得近乎透明,仿佛一尊用顶级的白瓷雕琢而成的艺术品,美得令人窒息。
我下意识地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镜子里的少女,也做了同样的动作。
那冰凉滑腻的触感,是真实的。
“这……这是谁啊?!”
我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从喉咙里发出的声音不再沙哑,我这才听出来,是一个清脆悦耳,完全陌生的少女声音。
这算什么?老天爷觉得我的人生太平淡,非要给我加点刺激的剧情吗?这刺激也太过头了吧!
“像你这种情况确实少见,”陈伯叹了口气,似乎在小心地挑选词汇,“毕竟,就算有性别认知障碍,也很少会具体到梦中的形象……再加上梦归者的数量本就稀少……可能是你,有某种执念过于深刻吧。”
听得出来他已经很努力地在委婉了。
想说我是变态就直接说吧,我自己也觉得自己有点那啥。想当初,我也偷偷买过女装,漫展上扮演的也经常是女性角色,还乐此不疲……难不成我什么时候内心已经坏掉了?
我流着宽宽的眼泪,内心疯狂咆哮。
“其实,还不错。”
一个突兀的声音响起,居然是那个冷冰冰的夏汐月。
在场所有人都吃了一惊,夏汐月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失言,冷冷地别过脸去,耳根却泛起一丝可疑的红色。
一个不合时宜的念头在我脑中升起。
她好像对我态度不想之前那样强硬了,是我最后的行动打动她了吗?还是她难道……
是个姛?
“不过,如果你一时无法接受,倒也不是没有办法缓冲……”陈伯似乎想打破尴尬,“汐月,你昨天偷偷买的那个稳定器,在身上吧?”
“我,我不是……我没有!”夏汐月有些慌乱。
“我知道,我知道,”陈伯露出温和的笑容,“先借给这孩子用用吧。”
夏汐月扭扭捏捏地从口袋里拿出一个项坠,形状像是个古朴的钥匙。
“‘忆质稳定器’,能够稳定并约束梦归者的形态。”陈伯解释道,“我们梦归者的身体由‘忆质’构成,并不稳定。这东西是境界管理局(BMB)开发的,能将我们的外形稳定在记忆中的状态。我们手上的,大多是黑市流出来的仿制品,效果不是很靠谱,但勉强够用。”
我半信半疑地接过项坠戴上。
瞬间,我的身形一阵模糊扭曲,仿佛化作了幽蓝色的雾气,重新构成了形状。几秒后,我变回了那个平平无奇的青年“凌凡”。
“只是权宜之计,”夏汐月冷冷地补充道,“这东西一次最多持续一天,而且使用能力或情绪激动都会影响稳定性。总之,记得按时充电。”
我摸着自己恢复原貌的脸,心里五味杂陈。
“还有,名字。”陈伯的声音变得严肃起来,“凌凡,已经死了。你现在的身份,是一个刚刚从梦域归来的‘梦归者’,一个在BMB档案里需要被收容,被研究,甚至被清除的‘非法怪物’。”
“为什么……”
“这是所有梦归者都必须背负的命运。如果你想活下去,并且不牵扯以前的家人,就必须抛弃过去的一切,以新的身份。”
梦归者……这样啊,从前那个幸福的普通青年,已经在那个夜里,在那个小巷中,被那个幻境,连同我所有的幸福一起,彻底吞噬了。
现在活着的,只是一个顶着少女模样的亡魂。
“我叫……凌夜。”
死而复生,却不再是以前的自己,我无奈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突然有声音从扬声器中传来,听起来很是惊慌:“梦魇,梦魇来了!”
“不是刚除掉一只吗?怎么可能这么快?”封啸小鬼头不悦道。
众人脸色凝重,急忙走出。
在所有人走出房间那一刻,夏汐月扭头看向我,伸出手:“你也一起来,重新看一看这个世界。”
我犹豫了一下,握住了那只素白的手,拖着还有些疲软的身体,一同走了出去。
然而走到门口,所有人都震惊了。
那道悬于天际的“门”仿佛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的漩涡。幽蓝色的光芒不再是温和的点缀,而是化作了实质性的洪流,从门中喷涌而出,又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扯着,融入这个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幽深的夜空被蓝色侵染。紧接着,大地,身边的建筑与草木,远处的城市轮廓,以及我身边的人……所有的一切,都在这幽蓝的光之洪流中,染上了一层虚幻的梦境般的滤镜。
世界,仿佛在一瞬间被拖入了深海。
“噩梦,开始了……”陈伯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