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歌走到门边,没有贸然推开,指尖无措地在门板上摩挲了一下。
她清了清嗓子,将声音放得又轻又缓:“露比,你找找看墙上,应该会有一个出水口……它下面可能连着什么能转动的部件?”
这话说得她自己都有些没底气。
什么“出水口”“部件”,她脑子里关于这类设备的记忆模糊得很,此刻连个准确的单词都抓不住。
失策……果然今天还是太累了吗……
她在心底轻啧了一声,耳根莫名有点发烫。
门内传来露比困惑又小心翼翼的声音:“我、我找到了,可它它像焊死了一样,根本不动……”
艾歌咬了咬下唇。如果她猜得没错的话,这类学院里的装置多半结合了机械与某种魔法。
“也许……它不是用蛮力的。”她试着引导,声音却不自觉低了些,“你仔细看看旋钮周围,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印记?就像是下午祭坛上看到的那些图案?”
其实有个更简单的办法,那就是直接开启要素视界,那样的话,魔力的流动会一下子清晰地展现在她眼前。
可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按了回去。
且不说这会不会暴露什么,单是想到要用那种视角“看”此刻门后的露比……她就觉得极其失礼。
一阵微妙的局促感攀上她的脊椎。她忽然意识到,自己与即将入浴的露比仅仅只有一门之隔。
这认知让她的脸颊也跟着微微热了起来。
没有比这更糟糕的事了。艾歌想。
一阵短暂的寂静后,露比的声音带着不确定:“有……有一个红色的图案,摸上去有点烫。”
一个发烫的图案?艾歌的思维快速转动。这听起来应该是某种热力符文,理论上需要接触和一点专注力来激活。
“露比,”艾歌舒了一口气,找到了问题所在,解决起来就容易了,“那个图案,可能需要你集中一点注意力,想象温暖的感觉,然后试着去激活它。”
“我、我试过了……”门内的声音更窘迫了,“它亮了一会,又灭了。水没过一会儿又变成凉的了。”
艾歌再度蹙起眉,在门外又指导了几次,比如调整呼吸、专注想象之类的。可回应她的只有越来越沮丧的抽气声和毫无进展的金属摩擦声。
“要不我就这样洗吧,没关系的……”露比的声音带上了细微的颤抖,“在、在公共浴池的时候,我都是洗冷水澡的。”
她轻轻将花洒打开,冰凉的水激得她打了个冷战,不禁倒吸一口气。
“不行!那样会生病的。”听到她这样说,艾歌急切地阻止道。
看来这个符文设计得相当粗糙,对使用者的控制力有要求,光靠语言指导行不通了。
“……露比,”艾歌的声音闷闷地从门板后传来,“你……把浴巾裹好。”
欸?露比的心跳快了一拍,手指慌乱地将胸前的浴巾边缘又攥紧了些。
布料摩擦的细微声响在安静的浴室里被放大,她甚至能听见自己过于清晰的心跳。
“那个……请问好了吗?”
“……好了。”
她几乎是用气音挤出这两个字。
门开了。
冰凉的雾气先涌了进来,接着是艾歌。她走进来的动作有点快,光脚踩在湿润的地砖上发出轻轻的水声。她的目光匆匆掠过自己,便径直走向那个糟糕透顶的出水口。
露比蜷缩在墙角,裸露的肩膀和锁骨在昏黄的光线下泛着冷白色的光。她垂着眼,不敢看向少女,只是小声嗫嚅:“对不起……我太没用了……”
丢人丢人丢人!真是丢死人了,露比,你怎么这么没用啊……
露比快要哭出来了,她感觉自己每一寸皮肤都在无声地发烫,湿发黏在后颈,水珠沿着脊椎缓缓下滑,痒丝丝的,她却不敢动。
少女此时正背对着她,俯身研究那个黄铜旋钮。她的袖子挽到了手肘,露出一截纤细却线条清晰的小臂。
露比的目光不自觉地追随着她的动作,看见艾歌隐隐露出的后颈,还有几缕被水汽沾湿而紧贴着她肌肤的黑发,水雾氤氲,一切都显得那么朦胧而美好。
“别说傻话。”艾歌的声音在逼仄的空间里响起,有点闷,却让她莫名安下心来,“是这个装置太不稳定了。”
“果然是微型法阵吗……”少女半是自言自语,一边伸手触碰那个发光的图案。
她的手指轻微悬在空中,像是在试探什么无形的东西,就仿佛少女也被眼前棘手的问题给难倒了似的,她的姿态让露比不禁想到水鸟收拢羽翼的瞬间,轻盈而小心。
露比看着她,忽然觉得喉咙发干。
她感觉自己似乎一下子变得好奇怪,但她不知道为什么。她想不明白,她也不想明白。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挪过去的。脚下微凉的地砖,温腾散去的雾,还有艾歌身上像阳光晒过后的布料气息,仿佛一切都变得模糊而不真实起来。
等她回过神来,已经站在了艾歌身侧,近到能数清对方的睫毛。
“我该怎么做?”她听见自己小声问。
“手。”
艾歌没有转头,只是伸出手,掌心向上,手指微微曲起。
露比犹豫着,将自己冰凉的手指轻轻搭了上去。
触碰的瞬间,像是有微弱的闪电窜过指尖。她感觉艾歌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稳稳地握住了她的手,掌心的温度暖和极了。
“集中精神,”艾歌的声音很轻,几乎融进了潮湿的空气里,“想象温暖的感觉。”
她的手被带着,缓缓移向那个发烫的印记。艾歌的指尖覆在她的指背上,引导着她划过无形的轨迹。
太近了。露比能感觉到艾歌呼吸的轻微起伏,能看见她认真的侧脸,能看见她细腻的皮肤在昏黄光线下是那么的柔和。
她实际上并没有听清艾歌在说什么,她什么都没有想,亦或者说,她在胡思乱想。
无数纷乱的思绪与太多来不及辨认的情绪在她脑海中一溜烟流过,她眨了眨眼,眼里只有艾歌。
红色的光点骤然在她们相触的指尖下逐渐亮起,越来越亮,直到变得无比灼热而通红,像一颗此刻正疯狂跳动的小小心脏。
温暖的水流终于洒落。
“好了。”
艾歌松开手,退开一步。指尖的温度骤然离去,留下一点微凉的空气。
露比怔怔地站在原地,任由温水冲刷过肩膀,蒸腾的热气模糊了视线里艾歌转身离开的背影。
“左边调温度,右边调水流大小。”艾歌在门口停顿了一下,声音恢复了轻松,“记得别洗太久,会晕的哦。”
门轻轻合上。
水声淅沥。温暖的流水冲刷着肩膀,露比慢慢蹲下身,浴巾边缘浸入漫过脚面的温水里。
她望着刚才艾歌站立的位置,那儿的地砖上还留着一小块浅浅的水痕,是艾歌进来时,光脚踩下的痕迹。
她伸出指尖,轻轻描摹起那片湿润的轮廓,触感微凉,很快便被热水的温度所浸透,却让她的脸颊无法控制地烧了起来。
艾歌……
这个简单的音节在她齿间滚过,让她忽然把发烫的脸埋进膝盖里,整个人蜷缩在温暖的水雾中。
浴室里只剩下水声,和她自己怎么也压不下去的、擂鼓般的心跳。
艾歌背靠着墙壁,听着门内持续的水声,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她走向自己的床铺,脱下那件袖口被水打湿的衣服,交叠好挂在椅背上,然后蹲下身,将自己和露比的鞋并排摆好,鞋尖朝外,方便出门离去时穿。
不知过了多久,水声停了。
门锁轻轻转动,露比从氤氲的水汽中走出来,穿着一件略显宽大的浅色睡裙,湿润的灰色卷发披散在肩头,脸颊被热气熏出淡淡的粉晕。
她踩着柔软的拖鞋走在地毯上,带出一阵温暖的水汽和清爽的皂角香气。
“……洗好了?”艾歌正蹲在壁炉前,小心地拨弄着里面的木柴,好叫它燃得更久些。她转过头,橙红色的火光在她的侧脸上跳跃。
露比点点头,没说话,只是用那双格外清亮的绿色眸子望着她。水珠从她的发梢滴落,在睡裙肩头洇开深色的痕迹。
艾歌眉头一皱,起身,找出一块干毛巾:“头发要擦干,不然明天早上会头疼。”
露比本能地想要道歉,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轻轻的:“艾歌,你……能帮我擦一下吗?”说完她自己都愣了一下,耳尖微微发热。
“好啊。”艾歌却答应得很自然,她走到露比身后,又轻声补了一句,带着笑意,“不过以后要记得自己擦干哦?”
“嗯!”露比用力点头。
艾歌走到她身后,用毛巾轻轻拢住那些湿漉漉的卷发,先从发根开始,轻轻按压吸走多余的水分,再顺着发梢,一点点将湿意拭去。
她转身从自己的行李中取出一把备用的木梳,回到露比身后,用指尖轻柔地捋顺打结的发尾,再慢慢地将梳齿探入发间,一下、一下,从头顶梳至发梢。她的动作很轻,生怕扯痛了女孩。
艾歌……好温柔……露比迷迷蒙蒙地想着。她觉得自己今晚好像疯了一样,无论如何都忍不住去想身后的少女。
房间里一时只剩下梳子划过发丝的细微声响,壁炉里木柴偶尔迸出的噼啪轻响,以及两人轻浅而绵长的呼吸声。
“好了,睡吧。”艾歌放下梳子。
“嗯……”露比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声音里浸满了睡意,“晚安,艾歌。”
艾歌看着她小鸡啄米的小脑袋,唇边掠过一丝很淡的笑意。
没有人能拒绝这种小萌物的。
她将毛巾叠好,梳子收回行李,这才拿起自己早已备好的换洗衣物,转身走进浴室。
温热的水流冲去了整日的疲惫。已经很晚了,因此艾歌洗得简单而迅速。
出来时,她已换上素淡的白色睡裙,乌黑的长发被毛巾松松地裹着。她一边用另一条干毛巾擦拭着颈侧与发梢,一边抬眼望向室内。
靠窗的那张床上,露比已经睡着了。
少女侧躺着,脸颊陷在蓬松的枕头里,一只手松松地攥着被角。壁炉的微光映在她脸上,让她比醒时看起来还要更稚气几分。
艾歌不自觉地放轻了所有动作。她走到自己床边,继续慢慢擦干头发,目光却不时落向对面那张床。
“露比?”
无人应答。
艾歌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起身,踏着厚地毯走到露比床边,将略微滑落的薄被轻轻拉高,仔细盖到肩膀,又把那只露在外面的手臂小心地挪进被窝里。接着她拾起露比枕边那枚学院徽章,轻轻放在了床头柜上。
大功告成。她退后两步,借着壁炉的光晕看了会儿露比的睡颜。
“晚安,露比。”
一句迟来的回应,声音轻得像羽毛拂过。
柔和的光线暗了下去,只留下壁炉里将熄未熄的余烬,在房间里投下温暖摇曳的橘红光影。
窗外,伟大的艾歌小姐卧底圣弥赛亚学院的第一夜,正深沉而温柔地笼罩着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