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如厚重的天鹅绒幕布，彻底笼罩了学院。
艾歌躺在宿舍床上，睁开双眼凝视着天花板。露比均匀的呼吸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偶尔还有小猫般的呓语传来。
贪婪恶魔的传讯至今仍在她脑内闪着。
终究还是来了……她轻叹一口气，静候着时机到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过去，一切都平静得不可思议，唯有她胸腔里那颗心脏，正以飞快的频率敲击着肋骨。
突然，脑内的字符猛地一震，接着燃烧殆尽，掀起一阵连带着疼痛的涟漪。
时间到了。艾歌瞳孔微缩，咬了咬唇。
犹豫之下，她最终还是轻轻掀开被子，蹑手蹑脚走到窗前。月光透过窗棂，在她纤细的手腕上投下淡淡的辉光。
凌晨整点前的半个小时，这是宿舍楼最沉寂的时刻，也是守夜人巡逻换班的间隙。
艾歌走到椅子边，拿起那件提前放好的深灰色的简便长袍披在身上，她踌躇几秒，从床底抽出防身用的匕首，将埃利乌斯给她的卡片揣进兜里，接着无声地移动到门前。
门锁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响亮。
艾歌屏住呼吸，等待了几次心跳的时间，确认没有惊醒露比后，才侧身滑出门外。
走廊空无一人，壁灯已经调至最暗。
她的心跳如鼓，但思绪却异常清明。
学院里的花园有很多，但贪婪选择的花园，极有可能是最偏僻的那一个，她看过地图，那是一座位于学院角落、毗邻旧图书馆的封闭式庭院，远离宿舍区域。
这正是恶魔会选择的场所。
艾歌压低脚步从侧门溜出，几乎融入了夜色之中。她极力避开主要道路，穿行在树篱和建筑阴影之间。
片刻之后，另一道影子也飞快地从侧门穿出。
月光冷疏疏的，勉强照亮艾歌脚下的道路，夜风鬼哭般地卷上树梢，偶尔有夜行生物掠过枝头，投下转瞬即逝的影子。
不知过了多久，她站在了约定的花园之中。
高大的乔木枝桠交错，在地上投下浓重而变幻莫测的阴影。空气湿润，带着泥土、落叶和夜间开放的花朵的混合气息，浓郁得几乎有些窒息。
该往哪里走？
艾歌闭上眼，试图感知魔力的流向。
就在她想要开启要素视界之时——
“嘎。”
一声嘶哑刺耳的鸟鸣，突兀地划破了夜的寂静。
艾歌浑身一僵，猛地抬头。
只见对面一棵枯树光秃秃的枝桠上，不知何时停驻了一只乌鸦。它的体型比寻常乌鸦大上一圈，通体羽毛漆黑，没有一丝杂色。
它静静地站在那里，歪着头，注视着艾歌。
“普利兹姆。”
声音直接在她脑海中响起，嘶哑、干涩，像是用砂纸摩擦玻璃。
艾歌的呼吸停滞了一瞬。她看见那只乌鸦无声地展开双翼，以一种缓慢、诡异、近乎悬浮的姿态在空中盘旋着，暗红的眼始终锁定着她。
“普利兹姆，唤我之名。”
那只乌鸦嘎嘎地叫唤着，阴影如流水般从她头顶笼罩下来，无形的压迫感攥住艾歌躁动的心脏。
她感到右肩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像是某种冰冷彻骨的恶意直接烙印在灵性感知上的触感。
艾歌猛地侧脸，瞳孔骤缩。
那只乌鸦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她的右肩上，轻得没有一丝重量，却冰冷得像一块亘古不化的寒冰。
它歪过头，那对猩红的眼瞳几乎贴上了她的脸颊，近距离看去，那红光深处仿佛有无数细小的旋涡，吞噬着视线与理智。
“普利兹姆，唤我之名。”声音第三次响起，这次带着一丝不耐的催促，和令人不寒而栗的笑意。
祂在怀疑我吗？艾歌强迫自己压下翻涌的恐惧与不适，舌尖抵住上颚。
“财宝与贪婪的错误神，于遗忘国度筑起高塔之主，圈养万千心念的牧者……”艾歌迟疑着开口道，“请聆听您卑微眷者的呼唤，于此晦暗之地，投下您的一瞥……”
最后一个音节落下，艾歌感到肩头的冰冷刺痛骤然加剧，随即一股庞大而混乱的要素洪流，顺着那无形的连接粗暴地冲刷过她的眼前。
耳边所有的声音——风声、若有若无传来的微响、甚至她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瞬间被剥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绝对的、令人心悸的寂静。
短暂的晕眩过后，一个叠加了无数男女老幼混杂声线的诡异合声，优雅而野蛮地从乌鸦口中吐出：
“我的孩子，你迟到了。”
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刺入艾歌的脊椎。她感到后背渗出冷汗。
“意外。”她简短地回答，强迫自己直视那对眼睛，“学院的防御比预期严密。我也需要时间适应这具身体的能力。”
“适应？”乌鸦的头颅以一个人类无法做到的角度，歪向另一侧，“你似乎适应得过于良好了。
我从你的记忆碎片里看到了很多，狼裔、鲁特根皇室、阿什洛德家族……哦，多么温馨动人的学院生活。”
那叠加的声音此刻偏向一个年轻女孩的清脆，却说着最毛骨悚然的话。
祂能窥视得到。即使只是碎片。
艾歌的胃部紧缩，但脸上表情纹丝不动：“这只是必要的社交掩护。接近她们有利于获取情报。”
“哦？是吗？”乌鸦的喙部上下开合，发出单调而令人不安的“咔、嗒”声，“我亲爱的女儿，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开始获取情报呢？我的耐心……虽然比其他人多一些，但终究是有限的。”
那声音骤然又切换成一个苍老的男声，带着无尽的倦怠。
“我需要一个契机。”艾歌说，“学院内部似乎并不是铁板一块，贸然行动只会暴露，而且……埃利乌斯似乎盯上我了。”
乌鸦沉默了，祂似乎并没能从艾歌的脑内窥探到相关的记忆。那对猩红的眸子一动不动地盯着艾歌，内部的漩涡仿佛旋转得更快。
“你太招摇了。”
“抱歉……但这并非我的本意。”艾歌咬了咬唇。
花园里令人窒息的寂静再次降临，只有那无形的冰冷注视，如同实质般压在艾歌的肩头。
一声轻笑。
几秒钟后，那混合的声音再度响起，这次所有声线奇异地调和成一种平滑却更令人心悸的中性语调：
“我给你一个月，一个月后，交出一份值得放在天平上的情报。”
一个月。艾歌的心脏沉了下去。
“如果做不到？”她不死心地想要讨价还价。
乌鸦展开翅膀，暗红的羽尖在月光下划过危险的弧度。
“我最近对一些活体炼金材料的交易很感兴趣，尤其是从生出了自我意识的炼金造物上拆解下来的。”漫不经心的声音响起，“我亲爱的女儿，你觉得呢？”
赤裸裸的威胁。
艾歌感到一股冰冷的愤怒在胸腔里升腾，但她将它死死压住，不让一丝一毫泄露到表情或语气中。
“明白了。”她说，“一个月……”
“很好。”乌鸦满意地收起翅膀，“现在，给你一点甜头，算是鼓励——”
它张开喙，吐出一小团暗色的光球。光球悬浮在空中，缓慢旋转，内部隐约有文字和图像流动。
“这是一些魔药的配方，好好利用。下次联络时，我会在月光最暗的夜晚来找你。”
光球飘向艾歌，在她面前停住。她伸出手，光球落在掌心，化作一根冰凉的黑色羽毛，表面浮现出细微的银色纹路，是加密的魔法信息。
乌鸦说完，眼中的红光，如同被无形之手骤然掐灭，瞬间黯淡消失。
它的整个身躯顿时从充满压迫感的实体迅速退化为一个单薄的、近乎二维的剪影，仿佛刚刚发生的一切，都只是艾歌的错觉。
“有人来了。藏好。”
最后一句提醒落下，艾歌猛地攥紧羽毛。她迅速环顾四周，感官因紧张提升到极致——
是的，远处，非常轻微，但确实有衣袂拂过草叶的悉索声，以及被刻意压抑的、几乎听不见的脚步声，正从花园另一个方向朝这里靠近。
巡逻队？不，听起来不像。
她毫不犹豫，转身如同滑入水底的游鱼，悄无声息地没入身旁最茂密的一丛灌木之后，蜷缩起身形，屏住呼吸，融入了花园夜晚窸窣作响的寂静之中。
眼睛透过藤蔓叶片的缝隙，死死盯向声音来处。
那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