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发少女没有回答。
她依旧维持着那个极度贴近的姿势，鼻尖若有似无地轻蹭着艾歌颈侧的脉搏。
环在艾歌腰间的手臂没有半分松懈，冰冷的触感透过衣料，使艾歌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她甚至感觉自己正被一块冰搂着！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静谧中缓慢爬行。远处钟楼的鸣音早已消散，夜风穿过树叶的缝隙与架上的植物，带起一片沙沙的声音，衬得这个角落愈发死寂。
守夜人的脚步声彻底远去，但艾歌却感到比刚才被巡逻队逼近时更深的危机感。
“我吓到你了吗？”
终于，那空灵的声音再次响起，贴着耳廓，轻得像叹息。
这一次，语调里似乎掺杂了一丝……遗憾？或者说是某种孩子弄坏了心爱玩具般的懊恼，但转瞬即逝。
“对不起，我只是……”少女微微偏头，银色的发丝滑过艾歌的肩颈，带来一阵酥麻，“……太高兴了。能这么近地看着你。”
“看着我？”艾歌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发抖，“你到底是谁，我们认识吗？”
“认识？”少女重复这个词，语气里泛起一片古怪的涟漪，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又荒谬的说法。
“需要认识吗？从你踏入这座学院的第一步起，我就知道你了。你的血……它一直在歌唱。那么动听，那么美妙……”
她的鼻尖又凑近了些，几乎要贴上艾歌跳动的颈动脉。
“像深渊里开出的第一朵花，最香甜的美酒……”她喃喃低语，声音里带着迷醉般的颤栗，“我从来没有闻过这样的味道。它让我好饿……”
“饿？”艾歌捕捉到这个危险的词，心脏重重一跳，“你果然是血族！”
“嗯。”少女居然轻轻应了一声，语气里透出一股天真的残忍，“但你放心……你那么香，弄坏了就可惜了。”
少女歪了歪头：“所以，我不会像那些低等的劣种那样，粗暴地撕开、吸口允、然后丢掉。我想要……完整的你。
我想要自愿的、鲜活的、每一个部分都散发着那种美妙香气的你。那样的血才是最美味的……”
她说话的同时，那只原本松开的手，又缓缓抬了起来。但这次没有捂住艾歌的嘴，而是以轻柔得近乎爱抚的力度，指尖虚虚地描摹过艾歌的下颌线，然后顺着侧颈的弧度，一路滑向锁骨。
艾歌像是一只炸毛的猫，浑身的汗毛都炸了起来。她讨厌被人觊觎，尤其是被当作食物的那种觊觎！
“是你引开了刚才那个人。”艾歌强迫自己转移话题，也转移对方可怕的注意力，“那个呼救声，是你发出的。”
这不是疑问，是陈述。
少女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发出一声极轻的笑。
“她很麻烦。像影子一样黏着你。”她的指尖停在艾歌锁骨凹陷处，漫不经心地画着圈，“我不喜欢。她想伤害你吗？还是想把你关起来，然后独自享用你？”
“她只是在调查我。”艾歌谨慎地回答，大脑飞速转动。这个家伙似乎对伤害她或者囚禁她抱有某种强烈的排斥？这或许是个可以利用的点，“就像你……现在这样。”
“调查？”少女又歪了歪头，银发流淌，这个动作在她做来总有一种滞后般的诡异感。“不。我只是想……保护你。”
“我不需要你的保护。”艾歌可不想时时刻刻被人盯着，尤其是被一个想吃了她的人。
“可我想要保护你。”少女笑了笑，眼底像是燃起了没有温度的火，“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呢？”
艾歌感到一阵寒意从脚底窜上头顶。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艾歌实话实说，同时悄悄尝试调动对要素的感知。虽然不确定对这个明显非人的存在是否有用，但总比坐以待毙强。
“你会明白的。”少女将脸颊更贴近了些，几乎完全埋进艾歌的颈窝。她的声音闷闷地传来，有如一种满足的喟叹，“时间还很多。我们可以慢慢来。今晚……已经够了。闻到了，碰到了，艾歌，你闻起来好好吃，我好喜欢你……”
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如同梦呓。环在艾歌腰间的手臂，力道似乎松懈了极其微小的一丝。
就是现在！
艾歌眼中锐光一闪，蓄势已久的身体犹如拉满的弓弦，全身力量在瞬间爆发！她腰腹猝然发力向下急沉，右手握紧匕首，发狠地朝眼前少女的腰肋捅去。她已经算准了少女要想挡住这一击惟有松开环抱她的手，她相信自己有能力抓住空当，一举摆脱少女的控制。
“哧——”
刃锋入肉的闷响传来，手感绵软而异样。艾歌脸色骤变，心头猛地一沉——
她没有挡！
来不及多想，艾歌左膝微曲，足底猛蹬树干，借着一蹬之力，整个人如离弦之箭向前撞去，誓要将对方从身上撞落。
这一下变起突然，动作干净利落，完全是搏命般的打法。艾歌赌的就是对方沉浸在那诡异的满足中，警惕性最低的一刹那。
“砰！”
两人身体闷闷地撞在一起，背后的大树顿时剧烈摇晃起来，簌簌落叶混着惊飞的夜鸟四散纷飞。巨大的反震力让艾歌臂膀发麻，但与此同时，腰间那铁箍般的环抱果然松脱了一瞬！
艾歌毫不迟疑，借着撞击的反冲，身体如离弦之箭向前疾射，瞬间挣脱了树干与那令人窒息的怀抱。落地时她团身翻滚，卸去冲力，单手一撑骤然弹起，半跪于地，匕首已横在胸前。
整套动作快如电光石火，快得在月色下只留下几道模糊的残影。
胸口起伏，艾歌看到自己的呼吸在冰冷的夜风中凝成白雾。但她不敢松懈，握刀的手依旧稳如磐石，目光紧紧追向银杏树下。
少女身影在摇晃的枝影间略显踉跄，似乎未曾料到这突如其来的反击。
四下忽地静了。方才的骚动很快便被夜色迅速吞没，只余树梢细微的沙沙声，以及远处隐约传来的、正在靠近的脚步声。守夜人已被惊动，她得赶紧离开！
艾歌缓缓起身，保持着随时可以发力后撤的姿态，一步步向后退去。她的视线不敢有丝毫偏移，阴影中，银发少女慢慢站直了身体，抬手轻轻拂去肩头的落叶。月光隐隐勾勒出她的轮廓，却照不清面容，只有一道平静到令人心悸的视线，穿透昏暗，落在艾歌脸上。
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弥漫开来，冲散了夜晚清冷的空气。
艾歌鼻尖轻动，方才因搏命一击而兴奋的神经逐渐冷静了下来，她愣了一下，猛地意识到这味道的来源，脸色瞬间煞白，愕然失声道：“你为什么没挡？！”
银发少女只是摇摇头，缓缓抬起一只手，捂住了腰部。鲜红的血液从指缝中沁出，原本整洁的制服很快便被染红了一大片，不断扩散，犹如在夜色中竞相盛开的瑰丽花朵。
艾歌的心像是被那只染血的手攥紧了，她根本就没有想过对方宁愿抱着她，也不愿去挡这一击。
远处，守夜人杂沓的脚步声和晃动的光影正在逼近，危险的警告在脑中鸣响个不停，理智告诉艾歌快走。
可几乎是下意识的，艾歌向前迈了一小步，手伸向自己腰侧，想撕下里衬的布料。
“你伤得很重……我帮你止血！”她的声音急促，眼神飞快地在少女惨白的脸色和骇人的伤口间移动，试图寻找可行的包扎方法，“我带你去白塔！”
“疼。”
少女轻声说，血红的眼眸望向艾歌，里面却没有任何痛苦或愤怒的情绪，只有一抹淡淡的委屈，以及仿佛看到小猫伸出爪子的新奇。
在艾歌惊异的眼光下，少女抬起手臂，轻轻舔舐起上面的血液，接着，少女腰侧的窟窿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了原貌。
“你居然会反抗，我更喜欢你了，艾歌……”
艾歌愣在原地，没有回答。
“太好了。”少女忽然又笑了，那个空洞的笑容再次浮现，“太温顺的话……就没有意思了。追逐、挣扎、一点点被逼到绝境……然后不得不做出选择。那样的血液，才更加美味。”
她向前走了一步。
艾歌回过神来，立刻向后滑退一步，匕首的刃尖稳稳指向对方。
“别过来。”她的声音冷硬如铁。
少女停下了脚步。她歪着头，打量着艾歌全神戒备的姿态，血红的眸子里光影流转，像是在欣赏圈养的动物垂死的挣扎。
“你在害怕。”她说。
“你到底是谁？”艾歌再次问出这个问题，声音里终于泄露出一丝无法控制的颤抖。
银发少女静静地看着她，夜风吹动她银色的长发，唇角残留着刚刚不小心沾上的血液，使她看上去更加妖冶。
“薇奥莱娅。”她轻声说，报出了一个名字。
“这样……”她的声音飘忽着，冷风清晰地将字句送入艾歌耳中，伴随着愈发浓郁的血腥气，“……你记住我了吗，艾歌？”
少女不再多言，冲她天真地笑了笑，身形忽地向后一折，如一片没有重量的影子，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浓密的黑暗里，转眼便消失不见。只余地上几滴尚未凝固的血迹，证明方才那诡异的一幕并非艾歌的幻觉。
艾歌站在原地，急促的心跳撞击着耳膜。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沾着些许温热血迹的匕首，又望向少女消失的方向，混乱的思绪最终被越来越近的人声拉回现实。
她一咬牙，转身朝着与守夜人脚步声相反的方向，疾速遁入夜色深处。
狂奔了不知多久，直到彻底听不到背后方向有任何异响，艾歌才在一个回廊的拐角阴影处停下，背靠冰冷的石柱，剧烈地喘息起来，接着压低脚步，向宿舍方向走去。
月光之下，一座座尖耸的塔楼显得格外嶙峋，仿若要刺穿低垂的天幕。银发的血族坐在最高最陡峭的屋顶上，望着下方鳞次栉比的建筑群，双腿悬空，在令人晕眩的高处轻轻摇晃。
她的双手自然垂在身侧。血红的眼眸穿透浓重的夜幕与建筑交错的暗影，牢牢锁定着那个正仓皇远去的娇小身影。
“我会一直看着你的，艾歌……”
薇奥莱娅模糊的笑意被夜风吹散，与之一同的，还有她那如瀑的银发，与那被血浸湿的衣角。
就在那衣料之下，腰肋处，隐约可见一道已经愈合、却仍留下淡淡痕迹的细小疤痕，像是被某种尖利之物刺穿留下的痕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