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扭曲现实的、带着颜料腐败与绝望气息的结界如同污浊的油彩般在城市一隅晕染开来时,朔夜灯华便已感知到了。
那并非寻常魔女的诞生,其中蕴含的悲剧内核强烈到让她灵魂深处的“悲鸣共感”都在隐隐作痛——那是关于“纯粹”的执着,以及执着崩坏时发出的、撕心裂肺的无声尖叫。
她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夜色长发在风中拂动,眼眸中映出的并非破败的建筑,而是那座由不断溶解的画作与疯狂涂抹的触手构成的、名为“永恒画廊”的绝望奇观。
还是……来晚了一步。
结界已然稳固,那属于“画之魔女”的、混合着狂乱与死寂的绝望旋律,正如同瘟疫般从内部向外扩散。
灯华能“听”到,那个名为茜玲奈的少女,其色彩感知的天赋、对纯粹之色的深爱、以及最终理想被现实无情证伪时的崩溃……所有这些,都已彻底凝固在这座怪诞的美术馆之中,成为了一个自我循环、自我否定的悲剧符号。
她静静地站在结界边缘,如同默哀。她能感受到团队成员——文、兰、铃——正在赶来的路上,但此刻,只有她独自面对这片新生的、巨大的悲伤。
就在这时,一个纯白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旁的栏杆上。
“你来晚了,朔夜灯华。”丘比用它那标志性的、毫无情感起伏的声线陈述道。
它红色的眼眸倒映着扭曲的结界,如同在观察一个有趣的实验成果。“孵化已经完成。‘画之魔女’诞生了。其性质相当特殊,是对‘纯粹’这一概念本身的绝望所化,预计能产生大量能量。”
灯华没有立刻回应。
她的目光依旧凝视着结界,仿佛能穿透那些狂乱的油彩,看到其中被永恒禁锢的少女灵魂。
半晌,她才缓缓开口,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却带着千钧的重量:
“……又是这样。”
“总是在愿望燃尽,绝望登顶的那一刻,准时‘错过’。”
她终于转过头,那双晨曦般的眼眸第一次如此直接地、锐利地看向丘比。
那目光中没有了平日的温柔悲悯,而是沉淀着无数次目睹类似悲剧后积累的、深沉的疲惫与诘问。
“丘比。你们‘孵化者’,
究竟是在收集能量,
还是在……系统地生产‘魔女’?”
空气仿佛因这句质问而凝滞。
丘比歪了歪头,尾巴轻轻摆动,似乎对这个问题感到纯粹的好奇。
“这两者之间有矛盾吗?”它回答,语气理所当然。“希望转化为绝望时释放的能量最为高效。许下愿望的少女拥有最高的‘资质’,她们灵魂宝石的污染与崩溃,是能量回收过程中必然且最优的一环。我们只是提供了实现愿望的可能性,并高效地利用其衍生物而已。”
它跳近一步,红宝石般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灯华。
“你的行为才令人费解,朔夜灯华。试图去‘理解’和‘重构’这些注定要成为能源的悲剧单元,效率低下且充满不确定性。你每一次深入结界,承载她们的痛苦,都是在消耗自身,延缓甚至干扰能量的正常回收流程。”
灯华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那抹悲悯如同永不熄灭的微光,在丘比理性到冷酷的言辞风暴中摇曳,却愈发坚韧。
“她们不是‘单元’。”她一字一句地,清晰地说道。“她们是许下了愿望,却没能被世界温柔以待的少女。她们的绝望,值得被倾听,而不是被当做燃料计算热值。”
“无法理解。”丘比干脆地回答。“感情是效率的障碍。你们人类一边渴望着奇迹,一边又无法承受奇迹的代价,这本身就是悖论。而我们,只是这个宇宙熵增定律下,最理性的执行者。”
“那么,”灯华向前迈出一步,她的身影在扭曲的结界背景下显得异常单薄,却又仿佛蕴含着某种能与整个冰冷宇宙抗衡的温暖力量,“就让我来成为这个‘悖论’的证明吧。”
“我会继续我的道路。理解她们,承载她们,在你们设定好的绝望公式里,强行加入‘理解’这个变量。”
“即使慢,即使艰难,即使每一次都可能像今天一样‘来晚一步’……”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画之魔女”的结界,声音坚定如磐石。
“我也会走下去。直到证明,希望不必以绝望为终点,奇迹的代价,也不一定非要是一个少女的全部未来。”
丘比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那无机制的眼眸中,或许闪过一丝无法被理解的、对于这种“非理性坚持”的纯粹观察兴趣。
对峙结束了。
一方是宇宙尺度的理性与效率。
一方是人性尺度的理解与悲悯。
朔夜灯华转过身,不再看丘比。
她的队友们已经抵达,站在她身后,如同坚实的后盾。
她望向那片翻涌着色彩悲剧的结界,轻声自语,仿佛是对其中已然魔女的少女承诺,也是对自己立下的誓言:
“这一次,我依然会走进你的绝望。”
“倾听你的故事。”
“茜玲奈。”
说完,她义无反顾地,步入了那片永恒的、失落的画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