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朔夜灯华与她的同伴们循着下一缕绝望的引力前行时,她们并未找到预想中扭曲的建筑或怪异的景观。
目的地,只是一片寻常城市边缘的、开阔到令人心慌的废弃机场。
然而,在灯华的感知中,这里绝非“寻常”。
空气在这里变得稀薄而暧昧,仿佛现实本身正在此处缓缓漏气。
没有刺耳的噪音,没有狰狞的形态,只有一种无处不在的、轻柔却不容抗拒的抽离感。
“感觉……好轻。”华音铃不安地抱紧了双臂,她的共鸣能力在这里仿佛失去了凭依,所有的音调都变得扁平,即将消散。
墨染文推了推眼镜,她的分析能力捕捉到的是数据的异常:“物理参数在缓慢失效,不是破坏,是……‘不存在’。重力系数、空气密度、声波传递效率,都在趋向于零。这不是结界,更像是一个……现实的空洞。”
铁心兰立刻挡在灯华身前,她的守护魔法张开,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吃力——她不是在抵御某种攻击,而是在对抗一种“消失”的趋势,如同要用盾牌去挡住一阵正在消散的雾。
灯华静静地凝视着前方。在她的“视野”里,整片机场乃至上方的天空,都被一个巨大而透明的领域所笼罩——「无垠空虚的苍穹」。
她迈步走入。
一步之差,天地变幻。
外界的色彩、声音、乃至“存在”的重量,瞬间被稀释。
她们仿佛一步踏入了某个纯白、无瑕的噩梦。
脚下是实质却毫无质感的地面,抬头望去,是均匀、苍白、无边无际的天空。没有太阳,没有云,只有一片永恒而令人窒息的明亮。
寂静。
并非没有声音,而是所有的声音都被无限拉长、稀释,最终只余下一种高频的、持续不断的、来自虚无本身的耳鸣般的风声,反而衬托出比死寂更可怕的空。
空中,失重地漂浮着无数破碎的符号:断裂的秋千绳、敞开着却再无内外之分的窗框、没有线的风筝、空空如也的鸟巢……它们缓慢地旋转、碰撞,却发不出任何有意义的声响,如同宇宙垃圾,永恒地漂泊着。
而在结界的“中心”——如果这片虚无还存在中心的话——悬浮着魔女的本体。
那是一个巨大的、扭曲而破碎的鸟笼。金属栏杆断裂、弯折,仿佛曾被巨大的力量从内部撑开,但残骸依旧构成了一个笼子的形态。
笼中,禁锢着一个模糊不清、不断啜泣的少女虚影,无数洁白的羽毛正从那虚影中不断飘散、剥落,如同持续失血的灵魂。
从破碎鸟笼的底部,延伸出无数条细长、透明的锁链,它们无力地垂落,在虚无的空气中轻轻飘荡,末端什么也没有束缚,什么也没有连接。
“那就是……空之魔女。”灯华轻声道,她的声音在这片空间里也显得格外微弱,仿佛随时会被抽走。
就在这时,攻击悄无声息地降临。
并非狂暴的能量冲击,而是一种温柔的、致命的剥离。
以灯华为中心,周围的空气、光线、声音,乃至“颜色”的概念,都被瞬间抽空,形成一个绝对虚无的漩涡。
铁心兰的防御魔法光芒在触及那漩涡的边缘时,竟如同被橡皮擦去般,无声无息地黯淡、消失。
灯华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体验——不是痛苦,而是彻底的“无”。仿佛她自身的存在,她的记忆,她的情感,都在被这寂静之风缓缓吹散。
“灯华!”铁心兰试图上前,却被更多飘荡而来的“自由之羽”温柔地阻隔。
那些巨大、洁白、柔软的羽毛,优雅地环绕着她们,试图将她们包裹、牵引,带入结界更深、更虚无的所在。
“不要被它们碰到!”墨染文疾呼,“它们在诱导我们放弃自我!”
灯华闭上了眼,抵抗着那令人疯狂的虚无感,全力发动了悲鸣共感。
她的意识,如同溺水者,在这片无垠的苍白中下坠。她触碰到:
一个女孩在布满规则与期望的房间里,日复一日地凝望着窗外唯一的天空;一个愿望,炽热而纯粹:“请给我真正的自由,让我能飞到任何地方,不被任何事物束缚!”;初次翱翔的狂喜,俯瞰众生如蚁的优越,挣脱一切束缚的极致畅快。
然后,是日复一日的飞行,没有方向,没有目的。天空浩瀚,却空无一物;自由无限,却无人分享。
喜悦逐渐冷却,化为刺骨的寒冷。
孤独如同真空,渗透每一寸灵魂。
她拥有了整个天空,却失去了可以回归的地面。
那份她曾不惜一切追求的“自由”,最终变成了宇宙间最广阔、最冰冷的囚笼。
……好寂寞。
灯华睁开了眼睛,晨曦般的眼眸中盈满了对这片浩瀚孤独的悲悯。
她理解了,这魔女并非在宣泄愤怒,她本身就是一个永恒的、关于自由的悲剧象征。
她望向那破碎鸟笼中哭泣的虚影,望向那些无力垂落的、渴望连接却空无一物的锁链。
她没有试图去“填充”这片虚无,那无异于否定魔女存在的全部历史。
她只是轻轻抬起了手,并非对抗那寂灭之风,而是仿佛要去触碰那些无形的、飘荡的锁链。
她的声音,柔和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重量”,穿透了剥夺一切的虚无,清晰地抵达魔女的核心:
“你飞得太高了……”
“高到……已经听不见地面的声音了,对吗?”
魔女那庞大的、破碎的鸟笼身躯,骤然一震。
那笼中持续哭泣的少女虚影,第一次……停止了抽泣。
无声的结界中,仿佛有某种东西,第一次感到了“触碰”。
朔夜灯华站在无垠的苍白中央,向那位迷失在自由尽头的放逐者,发出了第一声呼唤。
她的拯救,试图在这绝对的空无中,系上一根牵引的丝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