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沉闷的午后,天空低垂,铅灰色的云层饱含水分,空气粘稠得如同浸了水的棉花。
要下雨了。
澄川清音没有快步回家。
她绕道去了那个几乎被遗忘的、位于社区边缘的小神社。
这里人迹罕至,石阶缝隙里长满了青苔,鸟居的红漆斑驳剥落,反而让清音感到一种被时间浸泡过的宁静。这里的“情绪涟漪”很淡,像远处传来的、几乎听不见的回声。
她坐在神社廊下,看着细密的雨丝开始飘落,渐渐将庭院的景致晕染成一幅水墨画。
雨水敲打着青石板和树叶,发出淅淅沥沥的、规律而安抚人心的声响。
这自然的韵律暂时覆盖了那些总是萦绕在她心头的、来自人群的杂乱波纹。
她从书包里拿出一张彩纸,开始慢慢地、仔细地折一只纸鹤。这是她排遣心绪的一种方式,将无形的纷扰,折进有形的、安静的造物里。
就在纸鹤即将成型的时候,一阵强烈而混乱的“涟漪”猛地撞进了她的感知。
来源是不远处神社入口处,一个穿着附近初中校服的女孩,没有打伞,浑身湿透地站在那里,肩膀微微抽动。
清音能“感觉”到从那女孩身上散发出的、几乎凝成实质的悲伤与迷茫,像被打翻的墨汁,迅速在雨水中扩散。
那里面混杂着被朋友误解的委屈、与家人争吵的愤怒、还有对未来的惶惑不安,各种颜色混在一起,变成了一种令人窒息的深灰色。
清音的心揪紧了。
她能如此清晰地“听”到那无声的哭泣,感受到那女孩内心的堤坝正在崩溃,洪水般的情绪无处宣泄。
她想做点什么,像无数次渴望的那样,走过去,让两条孤独的溪流短暂交汇,分担那份沉重。
可她刚抬起手,一种熟悉的无力感便攫住了她。
她该说什么?
“别哭了”?“都会好的”?
这些苍白的语言,如何能疏通那几乎要将人淹没的情感洪流?
她的靠近,会不会反而是一种打扰?她那模糊的共情,此刻像一种酷刑,让她切身感受到对方的痛苦,却找不到疏导的出口。
最终,她只是更紧地握住了手中那只还未完成的纸鹤,指甲微微泛白。
她低下头,任由那沉重的、灰色的“涟漪”一遍遍冲刷着自己,仿佛自己也一同浸泡在那场冰冷的雨和灼热的泪水中。
“……如果能真正理解就好了……”她无意识地呢喃出声,声音轻得像雨丝落地,“不是这样模糊地感觉……而是真正地……触碰到……如果能像雨水汇入大地一样,自然地流入对方的心,分担那份痛苦……”
就在这时,一个平静到近乎空洞的声音,在她身旁响起。
“你的这个愿望,非常有趣。”
清音吓了一跳,猛地抬头。
在廊下的阴影处,不知何时,蹲坐着一只纯白色的、外形像猫又像兔的生物。
它有着滚圆的血红色眼睛,里面没有任何情感波动,就像两潭深不见底的静止之水。
雨水似乎刻意避开了它,它的毛发干爽蓬松,与周围潮湿的环境格格不入。
“你……你能听到我说话?”清音有些惊疑不定,她并没有感觉到从这个生物身上传来任何“情绪涟漪”,它就像是一个绝对的“空无”。
“是的。”白色的生物——丘比——轻轻歪了歪头,尾巴尖优雅地卷曲着,“我听到了你内心强烈的祈愿。你渴望更深层的连接,渴望消除人与人之间的隔阂与误解,渴望心意能像水流般自然交汇。”
它的话语,精准地概括了清音内心最深处的渴望,甚至比她自己所能表达的还要清晰。
“你……你怎么会知道?”
“这并不重要。”丘比的红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她,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皮囊,直接看到她灵魂的形状,“重要的是,我可以实现你的愿望。”
“实现……愿望?”
“是的。与我签订契约,成为魔法少女吧。”丘比的声音平稳而富有诱惑力,“你将获得力量,能够真正地‘理解’他人,让你的心意与他人的心意,如同你期望的那样……交融。”
实现愿望?真正地理解?心意交融?
这些词语像带着魔力的音符,敲打在清音心上最柔软、最渴望的部分。她看着丘比那非人的、纯净的眼眸,又望向雨中那个依旧在无声哭泣的女孩背影。
她太想打破那层隔膜了,太想终结这种感知到痛苦却无能为力的状态了。
如果……如果真的有奇迹……
雨,还在下。
神社庭院里弥漫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那只未完成的纸鹤,静静躺在清音汗湿的掌心。
而一个将引导她走向“混沌包容”的契约,正静静地,在她面前展开。
雨声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世界只剩下丘比那双深红色的、如同静止湖面般的眼睛,以及自己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
“实现……愿望?”清音重复着这个词,声音带着不敢置信的颤抖。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雨中那个孤独抽泣的背影,那份沉重而混乱的悲伤如同冰冷的潮水,持续不断地冲刷着她的感知。那份无力感,那份渴望打破隔阂的灼热祈愿,在这一刻达到了顶点。
丘比的声音平稳而清晰,没有丝毫动摇:“是的。你渴望连接,渴望理解,渴望心意如水流般交汇。这份愿望的力量,足以改变某些规则。”
改变规则……
打破隔阂……
真正地……触碰到……
这些词语在她脑海中盘旋,点燃了她长久以来压抑在心底最深处的希望之火。她厌倦了做一个只能感知却无法触及的旁观者,厌倦了那层永远隔在她与他人之间的、透明的薄膜。
一股前所未有的冲动,混合着对温暖连接的极致向往,驱使着她。她深吸了一口气,那混合着雨水和泥土清香的空气,此刻仿佛也带上了命运转折的味道。
她转向丘比,晨曦般的眼眸中闪烁着坚定而又带着一丝孤注一掷的光芒。她清晰地、一字一句地,说出了那个将彻底改变她命运的祈愿:
“我许愿——”
她的声音在寂静的神社廊下显得格外清晰,甚至压过了雨声。
“我想要真正地理解他人,也想被他人理解!让所有的心灵,都能毫无阻碍地交融在一起!”
愿望的核心,是消除隔阂,是达成最深度的理解,是让她感知到的那些孤立的“情绪涟漪”真正汇成一片温暖和谐的海洋。
话音落下的瞬间,异象陡生。
一股无法形容的、温暖而庞大的能量自她体内深处涌现,如同沉睡的泉眼被猛然唤醒。炫目的、水蓝色的光芒从她胸口迸发,将她整个人包裹其中。
光芒中,她感到自己的灵魂仿佛被重塑,某种超越常理的力量正与她紧密结合。
她下意识地抬起手,看到光芒在指尖流转,化作如同流水般柔和却蕴含着强大力量的光带。她原本普通的校服,在光芒中蜕变,化为一件点缀着水滴状宝石、布料如流动水面般泛着微光的魔法少女服饰。
她手中,出现了一个造型优雅的、顶端镶嵌着湛蓝宝石的魔杖,宝石内部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光流在不停交汇、旋转。
她成为了魔法少女。
与此同时,她感到自己那原本模糊的共情能力,被放大、被锐化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程度。
她不仅能更清晰地“感觉”到雨中那个女孩的情绪,甚至能隐约捕捉到一些破碎的思绪片段,感受到那委屈之下的具体画面,那愤怒背后的无力感……
成功了?她真的……获得了“理解”的力量?
一股巨大的喜悦和希望淹没了她。她看向丘比,眼中充满了感激和期待。
而丘比,只是用那双永恒不变的红眼睛静静地回望她,平静地陈述:
“契约成立。你的愿望,已经超越了因果,被实现了。”
它没有解释这力量将带来的后果,没有提及那隐藏在极致“理解”与“交融”愿望背后的、吞噬一切的阴影。它只是完成了它的工作,播种下一颗名为“希望”的种子,静待其结出“绝望”的果实。
澄川清音,这位渴望连接与理解的少女,在此刻满怀希望地踏出了第一步,却不知自己正走向一条通往“混沌包容”的、无法回头的道路。她握紧了手中的魔杖,感受着体内流淌的新生力量,目光坚定地望向前方。
她的旅程,开始了。
而命运的纺车,发出了细微而清晰的、断裂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