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阳光,带着初秋特有的清澈与薄凉,斜斜地照进房间,在榻榻米上投下暖橙色的方格。
朔夜灯华缓缓睁开眼。
首先感受到的不是身体的知觉,而是意识的重量——一种仿佛从深海缓缓上浮,挣脱了无数粘稠梦魇的滞涩感。灵魂像一件浸透了水、沉重无比的羽绒服,每一寸移动都需要耗费巨大的心力。
她眨了眨眼,晨曦般的眼眸似乎比往日黯淡了几分,倒映着天花板上木质纹理的安静影子。记忆有些模糊,如同隔着一层毛玻璃。只记得无尽的坠落、破碎的色彩、停滞的时间,还有……同伴们焦急的呼喊,最终化为一片温暖而坚定的黑暗,将她包裹。
“舍得醒了?”
低沉而冷静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墨染文站在那里,手里端着一杯温水,镜片后的目光锐利而专注,像最精密的扫描仪,迅速评估着她的状态。她走到床边,将水杯递过,没有多余的问候,动作却精准地符合灯华此刻抬起手所需的力度。
“体温、心率、魔力波动趋于稳定。灵魂宝石的浑浊度下降了百分之十七,但仍高于安全阈值。”文的声音平稳地叙述着数据,“你需要至少三天的绝对静养,以避免任何形式的共感。”
灯华小口啜饮着温水,温润的液体划过干涩的喉咙,带来一丝真实的生机。她微微点头,想给对方一个安抚的微笑,却发现嘴角有些僵硬。
“铃和兰呢?”她的声音带着久未说话的沙哑。
“兰在道场进行晨间训练,确保反应能力保持在峰值。铃去采购食材,她说你需要真正的食物,而不是魔力营养剂。”文推了推眼镜,“另外,葛城堇一小时前来过,留下了一罐她自己腌制的梅干,说是开胃。放在厨房了。”
正说着,玄关传来轻微的响动。铁心兰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廊,额角带着细密的汗珠,气息却依旧沉稳。她看到醒来的灯华,坚毅的眉眼柔和了一瞬,只是点了点头,没有靠近。
她深知自己身上还带着训练场的锐气与现实的尘埃,不宜打扰此刻灯华脆弱的平衡。她像一座沉默的山,守在了房间与外界连接的通道上。
不久,华音铃回来了,手里提着装满新鲜蔬菜和水果的袋子,哼着一段不成调的、却异常轻柔的旋律。那旋律如同无形的暖流,悄然抚过房间,灯华感觉灵魂中那些细微的、仍在刺痛的裂痕,似乎被温和地浸润、抚平了些许。
“啊!灯华你醒了!”铃看到坐起的灯华,眼睛一亮,立刻放下东西凑过来,温热的手掌自然覆上她的额头,又轻轻握住她的手,“感觉怎么样?头还痛吗?饿不饿?我买了很甜的南瓜,等下煮粥给你喝好不好?”
一连串轻柔的询问,像羽毛般拂过。灯华看着铃眼中毫不掩饰的关切,终于能牵起一个真实的、微弱的笑容。
“嗯,好。谢谢你,铃。”
早餐是铃精心熬煮的南瓜粥,软糯清甜。堇送来的梅干恰到好处地勾起了些许食欲。文安静地坐在一旁,快速浏览着平板上的信息,偶尔抬头确认灯华的情况。兰守在窗边,背影挺拔,隔绝了外界可能的一切纷扰。
灯华小口吃着粥,感受着食物带来的暖意一点点渗入冰冷的四肢百骸。她不需要动用“悲鸣共感”,也能清晰地“听”到——
文的理性分析之下,那紧绷的弦稍稍放松的微音;兰沉默守护中,那磐石般坚定的心跳;铃轻柔哼唱的旋律里,那抚平创伤的温柔波动;还有口中梅干,来自那位曾被荆棘缠绕的少女,那份笨拙却真挚的关怀所留下的、略带涩意的回甘。
这些声音,这些暖意,并非绝望的悲鸣,而是现实的、温暖的“存在”。它们像无数纤细却坚韧的丝线,将她从那个承载了过多悲剧与绝望的深渊边缘,一点点、坚定地拉回这个有着阳光、食物和同伴的日常。
她知道,灵魂深处依旧沉淀着画之魔女斑驳的色彩、时之魔女凝固的叹息、空之魔女虚无的自由、缄默魔女失语的痛苦……那些重量并未消失,只是暂时被同伴们构筑的这座宁静港湾所承托。
她放下勺子,望向窗外明净的天空。
世界依旧在无声地哭泣,某些角落的绝望引力仍在隐隐牵动她的灵魂。但此刻,她选择专注于这片阳光,这碗暖粥,以及身边这些沉默而坚定的守护。
大病初愈,身体依旧虚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疲惫的余韵。然而,在那双渐复清亮的晨曦之眸深处,那份“理解与承载”的意志,并未折损,反而在经历过濒临崩溃的试炼后,如同被拭去的明珠,沉淀得更加温润而坚定。
她的战斗尚未结束,她的拯救之路仍在脚下。
但至少在此刻,在这片由同伴们织就的短暂宁静中,朔夜灯华——这位于黑暗中织就光明的少女,正静静地,重新积攒着拥抱深渊的温柔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