烫金的指令函冰冷得像一块铁,上面的字迹优雅而残酷。
“自今日起,连续三日,于晨昏之时,留存血样一瓶,以供王室医学院进行‘源质共鸣’现象的深入研究。”
研究?
我心中冷笑。
这不过是莉莉丝在滔天压力下,为那些觊觎我血液的豺狼们丢出的一块骨头。
她保住了我的命,却无法阻止他们以“研究”为名,光明正大地从我身上撕肉。
接下来的三天,我活成了一个精准的沙漏。
每日清晨,阳光尚未刺破地平线,就有面无表情的医官带着银质的针筒和水晶瓶走入我的房间。
黄昏,在我最疲惫的时刻,他们会再次准时出现。
冰冷的针尖刺入血管,我能清晰地感觉到生命力随着温热的液体被抽离身体。
第一天,我还能勉强站立。
第二天,我走在回廊里,世界在我眼中天旋地转,每一步都必须扶着冰冷的墙壁。
城堡里的仆役和守卫看我的眼神,充满了怜悯、好奇,以及一丝幸灾乐祸的快意。
连一向古板的塞巴斯蒂安在第三天清晨见到我时,那双灰色的眼眸都紧紧皱起,他下意识地想伸手扶我,却又克制地收了回去,只留下一句低沉的叹息:“公主殿下从未让任何人失血至此。”
他们都以为我正在走向枯萎。
但他们不知道,当黑夜降临,当月光透过囚室那唯一的高窗,为我镀上一层银辉时,我的反击才刚刚开始。
我不再需要靠撬下来的炭笔记录求生的意志,因为我的身体,就是我的战场。
我盘腿坐在那片小小的月光里,闭上眼,引导着皮肤去主动“呼吸”。
空气中那些游离的、肉眼不可见的魔法粒子,在月光的催化下,如同温顺的萤火虫,争先恐后地涌入我的身体。
起初,这股能量只能堪堪抵消白日的虚弱,让我不至于在睡梦中昏死过去。
但渐渐地,我发现我甚至能在白天保持思维的敏捷,医官那越来越惊讶的眼神就是最好的证明。
第二日深夜,在我修复完身体的损耗后,一个大胆的念头浮现。
我试着分出一缕比发丝还细的月华能量,小心翼翼地,将它反向注入胸口那滚烫的血契烙印中。
那感觉就像将一滴水珠滴入深不见底的古井。
就在我以为它会石沉大海时,从契约的另一端,那个遥远而华丽的房间里,传来一声极轻、极轻的叹息。
那声音里没有平日的冰冷与霸道,只有深沉睡梦中,终于卸下所有防备后的一丝松懈与安宁。
我的心,在那一刻被轻轻撞了一下。
原来,她也睡得不安稳。
第三日的傍晚,我刚刚结束了最后一次“血样留存”,扶着墙壁慢慢走回仆役的偏院。
突然,前方传来一阵骚乱和一声闷响。
是苏茜!
那个曾偷偷塞给我蜜饼的女孩,此刻正蜷缩在冰冷的走廊地面上,脸色灰败,人事不省。
她的手臂上,一道早已结痂的旧伤不知为何再次崩裂,黑红色的血液正汩汩流淌。
“怎么回事?”我冲上前,声音因虚弱而沙哑。
一名值守的守卫冷漠地瞥了一眼,不耐烦地说道:“低阶血仆营养不良,旧伤腐化了而已。拖回房间,等医师明天巡房吧。”
明天?
我看着苏茜已经开始发青的嘴唇,知道她根本撑不到明天!
伤口已经开始散发出一股不祥的甜腥味,这是“腐血症”的征兆,在血族领地,这对于体质虚弱的低阶仆役来说,就是死神的催命符。
我环顾四周,守卫队长卡洛斯正背对着我们,与另一名守卫进行短暂的交接。
就是现在!
我的脑海里闪过那晚在墙上刻下的字迹——我还能保护别人。
没有丝毫犹豫,我迅速咬破自己的指尖。
一滴与众不同的、蕴含着月华之力的金红色血液,被我挤出,精准地滴入苏茜微微张开的唇缝。
那血珠如同一颗拥有生命的红色宝石,一触碰到她的嘴唇,便瞬间渗入,消失不见。
奇迹发生了。
不过短短几个呼吸,苏茜原本急促而微弱的呼吸渐渐平稳,灰败的脸色也迅速回暖,恢复了一丝血色。
然而,代价是瞬息而至的。
就在我心头一松的刹那,我体内那股刚刚充盈起来的月华之力仿佛被瞬间抽空,猛然一滞!
眼前骤然一黑,世界陷入了无边无际的、令人恐慌的漆黑。
“啊!”我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身体一软,踉跄着扶住墙壁才没有倒下。
我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和耳边嗡嗡的轰鸣。
这突如其来的失明持续了足足半炷香的时间,当我眼前的黑暗如潮水般退去,视线重新聚焦时,我立刻卷起袖子。
手臂肌肤下,那些蛛网般的暗色裂痕不仅没有被修复,反而加深了,甚至有几处最深的地方,已经隐隐渗出了细小的血珠。
深夜,我蜷缩在床上,借着月光,用指甲在墙上划下新的记录:“救人=加速消耗;充能=依赖月光;平衡点=未知。”
正写着,窗外一道黑影一闪而过。
我猛地抬头,心跳漏了一拍。
在城堡对面的最高塔楼边缘,一个身影孑然而立。
银色的长发在夜风中翻飞,如同流动的月光。
哪怕隔着遥远的距离,我也能一眼认出她。
是莉莉丝。
她手中握着一只小巧的银瓶,那是我再熟悉不过的、用来盛放我血液的容器。
在我的注视下,她缓缓倾斜银瓶。
猩红的液体顺着瓶口滑落,却没有坠向地面。
它们在月光下,竟化作了无数点猩红色的萤火,闪烁了几下,便彻底消散于夜空之中。
她在干什么?
那是我用生命力换来的血液!
“你在……浪费?”我不敢置信地喃喃自语,一股被背叛的愤怒和委屈涌上心头。
几乎是同一瞬间,我胸口的血契烙印猛地剧烈震颤起来,滚烫得几乎要将我的骨头烙穿。
这一次,不再是模糊的感受,而是一段清晰、冰冷、却又带着一丝颤抖的意念,如同惊雷般直接涌入我的脑海:
“我没喝……怕停不下来。”
我整个人都怔住了,仿佛被一道闪电劈中。
愤怒、委屈,在这一刻瞬间被击得粉碎,化作了难以言喻的酸涩,直冲鼻腔。
她没有喝。
她把那些足以让她疯狂的“美味”,那些足以让各大公爵眼红的“样本”,全都倒掉了。
因为她害怕,害怕一旦开始,就再也无法停止,会真的将我吸干。
泪水,终于在无人看见的角落,无声地滑落。
我抬起那只布满裂痕、却又在月光下隐隐流转着金芒的手臂,在墙壁上,用力刻下了最后一行字。
那是我对她的回应,也是对我自己的誓言。
“下次见面,我不再是你藏着的甜点——我要成为,你能光明正大握住的手。”
月光如练,照亮了那一行崭新的字迹,也照见我皮肤之下,那些金色的光芒正在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速度,沿着暗色的裂痕,编织、生长,宛如一片新生的、即将苏醒的金色脉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