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惊心动魄的审讯,仿佛耗尽了莉莉丝所有的气力。
我们走在返回寝宫那条空旷寂静的回廊里,彼此都没有说话,只有我们两人的脚步声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交错回响,一声声,都像是踏在权谋斗争的余烬上。
我没有被送回那间囚禁过我的祷告室,而是被安置在了莉莉丝寝宫外侧的暖阁。
这里比我之前住过的任何地方都要华丽,柔软的鹅绒地毯,散发着淡雅香气的木质家具,连窗帘都是用银线绣着鸢尾花的丝绒。
但我知道,这并非奖赏,而是一种更严密的看护。
入夜,我没有立刻睡下。
我盘腿坐在床上,借着从窗口洒入的皎洁月华,尝试修复体内因那柄诅咒匕首残留的、最后几丝比发丝还纤细的暗色纹路。
光脉循环系统在我体内缓缓运转,将月光转化为纯净的金色能量,一丝丝地涤荡着我的经络。
就在这时,门轴发出一声极轻微的转动声。
我的身体瞬间绷紧,但旋即又放松下来。这脚步声我太熟悉了。
果然,莉莉丝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她披着一件质地柔软的银灰色睡袍,平日里梳理得一丝不苟的银色长发有些微乱地垂在肩头,那双总是燃烧着火焰与冰霜的赤瞳里,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疲惫。
她没有说话,只是径直走到我的床沿边坐下。
空气中弥漫开她身上独有的、混合着冷香与血腥味的清冽气息。
我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她伸出手,微凉的指尖轻轻碰了碰我的额头,像是在确认我的体温。
那动作很轻,带着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小心翼翼。
确认我没有发烧后,她收回了手,却并没有离开。
在我的注视下,她竟缓缓侧身躺了下来,就躺在我的身边,隔着一层薄薄的被子。
下一秒,我的手腕被她拉进了温暖的被褥里,被她紧紧地攥在了掌心。
我全身僵硬,一动也不敢动。
她睡着时攥着我的手腕,像抓着最后一根稻草。
她的手很冷,力道却大得惊人,仿佛要将我的骨头捏碎,又仿佛生怕一松手我就会像青烟一样散去。
我能感觉到,手腕上那枚金红色的契约烙印,正传来一阵阵细微却持续不断的震颤。
那不是以往那种高高在上的命令,也不是索取血液时的渴望,而是一种……害怕失去的恐慌。
这股战栗的恐慌,透过血契,如此清晰地刺入我的感知。
它像极了我在昏迷的光海中,窥见的那个躲在塔楼夹层、紧紧抱着破旧布偶熊的、孤独的幼年莉莉丝。
原来,再强大的女王,内心深处也藏着一个会害怕、会无助的小女孩。
接下来的两日,莉莉丝开始频繁地出现在暖阁。
她不再像从前那样把我当成移动血库,甚至不许任何侍女为她取样备用。
她只是命令老管家塞巴斯蒂安,每日三次,雷打不动地前来记录我的脉搏与体温,那份详尽的报告,甚至超过了对她自己的健康关注。
某个深夜,我假装已经熟睡,听见了她与塞巴斯蒂安在门外的低声交谈。
“……她烧起来的时候,”莉莉丝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嘴里一直喊着‘别丢下我’。”
塞巴斯蒂安沉默着,没有接话。
莉莉丝停顿了片刻,声音更轻了,轻得像一声叹息:“可她说这话时,像是在替我说。”
那一瞬间,我的心头狠狠一震。
原来,我高烧中无意识的呓语,不仅穿透了血契的屏障,更凿开了她用冷漠与霸道筑起的最深的防线。
那一夜,当莉莉丝再次带着一身疲惫躺在我身边,习惯性地握住我的手腕时,我悄然运转起体内的光脉。
一缕极细微的、由月华之力转化而成的金色能量,顺着我的心意,缓缓渗入那枚金红色的契约纹路。
几乎是立刻,我便感知到她紧绷的身体有了一丝松弛,原本浅促的呼吸也渐渐变得平稳而绵长。
那一夜,她再未被噩梦惊醒。
第三日清晨,宫廷医师奉命前来为我复诊。
那位白发苍苍的老医师为我搭上脉搏,才过了几秒钟,便像被火烫到一般猛地缩回手,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这不可能!”他失声惊呼,“失血超过七成,还中过‘永寂咒刃’的诅咒,理应经络枯槁,气血两亏……怎么会……怎么会经络充盈、脉象稳健,甚至比寻常的骑士还要强健?!”
我心中一凛,迅速收回在体内悄然流转的金芒,对着他露出一副虚弱的模样,轻轻咳嗽了两声。
医师百思不得其解,最终只能将这一切归结为“三公主殿下神眷护佑下的奇迹”,然后匆匆退下。
他走后,我独自倚在窗边调息。
我能清晰地“看见”,我手臂肌肤下的金色光脉,已经悄然无声地延伸到了肩颈处,变得更加繁密和坚韧。
更重要的是,我发现,每当我主动向契约输送一丝能量,就能清晰地感知到,远在议事厅处理公务的莉莉丝,那颗强大的心脏会传来极其轻微的、一瞬间的加速。
那是一种被安抚、被触动后的生理反应。
我望着窗外冉冉升起的日光,万物都被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
我在心底,为自己刻下了一条全新的规则:
我不再是被动地活着,等待她的给予和索取……我要让她习惯,有我在,才是完整的。
远处,宣告新一天权力博弈重启的钟声悠悠响起。
而我全然不知,一场更加诡异的、源自血脉深处的低语,也即将开始。
连续五夜,我都在梦中见到同一副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