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猩红的箴言像一道烙印,瞬间灼穿了巷弄里的阴冷空气。
我瞳孔紧缩,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一种源自猎物本能的恐惧沿着脊椎疯狂攀爬。
“进来!”
赫伯特沙哑的低吼将我从僵直中唤醒。
他一把将我拽进书店,反手“砰”地一声关上沉重的木门,插上了锈迹斑斑的门栓。
店内光线骤然黯淡,只剩下柜台上那盏豆大的油灯,将他的独眼映照得明暗不定。
他没有再看我,而是死死盯着我放在柜台上的那枚旧银币,浑浊的眼珠里翻涌着惊涛骇浪。
他颤抖着手收起银币,像是完成某种古老的仪式,然后弯下腰,从积满灰尘的柜台下拖出一个被铁皮包裹的木箱。
箱子打开,他从里面取出的,不是书,而是一本残破不堪的日记。
它的封皮焦黑卷曲,仿佛刚从烈火中被抢救出来。
“一百多年前……”赫伯特的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每一个字都沾染着时光的尘埃,“初代女王陛下,曾收过一位凡人血仆。但她从不饮那人的血,而是用她来‘承命’。”
“承命?”我下意识地重复,这个词语陌生而又沉重。
“对,承命。”赫伯特枯瘦的手指抚过焦黑的封皮,“以凡人之心为熔炉,炼尽王族千年传承的罪孽与诅咒。传说,在女王登基的那一夜,那位血仆在王座之前,化作一道贯穿天地的光柱升入月心,彻底洗净了奥雷留斯家族的血脉原罪。她最后留下了一句预言——”
他顿了顿,独眼死死地锁定我:“当甜点学会选择主人,便是新纪元开端。”
我的呼吸彻底停滞。
甜点……主人……这不就是莉莉丝与我之间最赤裸的关系吗?
我伸出手,指尖不受控制地颤抖着,想要触碰那本日记。
赫伯特没有阻止。
我翻开泛黄而脆弱的纸页,一股混合着血腥和蔷薇的奇异香气扑面而来。
纸上的字迹娟秀而有力,却又透着一种绝望的疯狂。
就在我的指尖触碰到其中一行字迹的瞬间,一股灼痛感猛地从指尖传来,仿佛被火焰燎过!
——“她的血非属任何人,唯自由意志所向,方能点燃蔷薇之火。”
我的脑中“轰”然一声巨响,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这句话……这句话我听过!
在我每一次被莉莉丝吸血后陷入的昏沉梦境中,总有一个模糊不清的声音在我耳边反复低语,说的就是这一句!
我猛然抬头,失声叫道:“这和我梦里的声音一模一样!”
赫伯特眯起他那只独眼,是那初代血仆不甘的意志,在百年后的血脉共鸣中,选择的产物。”
话音未落——
“轰隆!”
屋顶的瓦片伴随着木屑轰然炸裂!
一道黑影裹挟着碎瓦和尘土翻滚而入,重重地砸在书堆之上!
我骇然回头,只见那人一身破烂的黑袍,上面溅满了点点猩红,与其说是血,不如说更像是某种未干的颜料。
他单膝跪地,手中紧握着一支粗大的画笔,笔尖还在滴淌着妖异的红色液体。
他无视了我们,只是抬手用画笔在对面的墙壁上闪电般一甩!
那猩红的颜料仿佛拥有生命,在墙上迅速勾勒、延展,瞬息之间,一幅触目惊心的壁画赫然浮现——
画面中央,一名黑发少女立于燃烧的王座之上,烈焰将她的裙摆染成金色,而她的脚下,是跪伏朝拜的万千血族!
那少女的脸,分明就是我!
画完最后一笔,那人缓缓站起,咧开嘴,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齿和格外尖利的犬齿。
他有一双疯狂而明亮的眼睛。
“我叫菲尼克斯,”他朝我咧嘴一笑,笑容癫狂而危险,“一个流浪画家,专画将死之人。”
他伸出画笔,笔尖的红色颜料像一滴血,遥遥指向我的眉心。
“而你,快死了——如果你继续当一只被圈养的宠物的话。”
不等我反应,他狂笑着从怀中“哗啦”一声展开一幅巨大的画卷。
那不是画,而是一张精密到令人发指的地图!
整座奥雷留斯王城的血脉能量分布图!
无数条或粗或细的红线在城市下方交织,最终,所有的红线都像朝圣般,汇聚于城中心那座巍峨的古堡核心!
“看到了吗?”菲尼克斯的手指重重点在古堡的位置,语气里带着一种煽动性的狂热,“那些高高在上的贵族,把你当成恢复力量、净化血脉的顶级补品!他们不知道,或者说不敢承认,你的血,根本不是什么‘净血剂’的替代品!”
他猛地凑近我,双眼亮得吓人:“你的血,能直接烧穿‘净血剂’背后长达数百年的诅咒!能唤醒被他们刻意遗忘和封印的初代誓约!我不要你当什么祭品,我要你跑,要你尖叫,要你让那些自以为是的家伙亲眼看看——”
他指向墙上那副燃烧王座的壁画,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震慑人心的力量:
“卑微者的血,也能掀翻王冠!”
我的目光死死地盯着画中那个双目燃火的自己,体内那股沉寂许久的温润金芒,在这一刻竟毫无征兆地骤然躁动起来,仿佛在回应某种来自远古的召唤,渴望着破体而出!
我强行压下那股几乎要焚身的悸动,抬起头,迎着菲尼克斯那疯狂的视线,冷冷地问出了第一个属于我自己的问题:“如果我真的能点燃蔷薇之火,代价是什么?”
菲尼克斯张扬的笑容,第一次出现了瞬间的凝滞。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收起了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一字一句地说道:“每一次燃烧,都是在烧你的命。”
归程的路上,我沉默不语。
夕阳将我的影子拉得很长,身后百米开外,护卫长卡洛斯的气息如影随形,他没有催促,给了我足够的思考空间。
我藏于袖中的手掌,正缓缓收紧。
那本焦黑的日记最后一页,夹着一片早已干枯的夜开蔷薇花瓣,花瓣的背面,用极小的字迹写着一行话:“米娅赠予等待晨曦之人。”
米娅?是初代血仆的名字吗?
我想起进城时,那个在细雨中于街角独自旋转舞蹈的疯癫少女。
她的裙摆沾满泥泞,却在与我擦肩而过时,将手中最后一朵被雨水打湿的白色蔷薇,塞进了我的手心。
她说:“你的眼睛里有光,别让那些东西把它吃掉了。”
此刻,我能清晰地感觉到,体内那股金色的暖流不再像过去那样被动地流转、修补我的身体。
它仿佛生出了无数细密的根须,深深扎进我的每一条经络,开始自主地形成一个稳定而强大的循环。
当夕阳最后一缕余晖照在我的脸上时,我闭上眼,竟觉得连续七日供血的疲惫与虚弱,也并非那么难以承受。
一个前所未有清晰的念头,在我的脑海中浮现。
我不是容器……我是火种。
远处,黄昏的钟声悠悠敲响,预示着传闻中将有月蚀的夜晚即将降临。
而在我手腕那道代表着奴役与占有的血契烙印深处,一丝微不可察的金红色光芒,正悄然苏醒。